冬雷(九)
說罷,孫勤和就帶著人直奔衙門去找孔師爺。
孔師爺在太原城內聲望極高,如果有他出面再加威逼利誘,那些世家大族不管如何總要有所表示才行。
其實他也是在賭一個拖字而已,他早就知道把災民攔在城門外始終不是個辦法,可相比較整個太原城內所有百姓的安慰,他只能犧牲這些災民的了,就賭這場暴雪能短時間的結束。
沒想到卻還有半月之久,乙兒說的對,既然不能夠一直堵住不然災民進城,還不若想辦法救濟災民,派人嚴加看管,到底是堵不如疏。
孔師爺果然還在衙門,看到孫勤和回府還很是詫異,不過聽了孫勤和的意思卻是更為驚訝。
他其實心裡早就不贊同孫勤和的做法了,十日之前的那場小雪他就用這個方法攔了所有的災民,大多數的災民不是去了臨城就找了別的法子活下去了。
可這次的電閃雷鳴加暴雪可就沒這麼簡單了,可是又沒有更好的方法,糧庫空虛他比誰都要清楚,孫勤和提的這個方法他也不是沒有想過。
但是這方法提出來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孔家,他自己願意說服孔家帶頭捐糧,可其他世家會願意嗎?
就說蘇家郝家,哪個又是好惹的角色。
「孔師爺,如今危急存亡之際,已經沒有什麼別的方法可以考慮的了,由你們孔家做牽頭人,其他幾家是願意也得捐,不願意也得捐。」
孔師爺摸著長長的鬍子還在思考,孫勤和已經在原地急得來回的轉圈了,最後靈光一閃又想起了乙兒的那個堵不如疏。
「孔師爺,您老若是還猶豫不決的話,本官也不強求,既然孔家不願意來做這個頭,本官就去找蘇家,只是可惜了孔家在這太原府樹立的百年清譽了。」
孔師爺一愣,一想到一直與孔家不對頭的蘇家,若是蘇家有了孫勤和的扶持,再加上這幾年蘇家的各種產業興起,再過幾十年可能這太原府就真的是蘇家的天下了。
「大人,方才是老夫年老腦子轉不過彎,這等救百姓與水火之事,孔家是義不容辭的。」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當即孔師爺就帶著人直奔孔家老宅,孫勤和又聯繫了其他城內官紳商賈,連夜收糧。
一直忙活了一晚上,一開始確實是處處阻礙,但好在有孔家帶頭,五大世家傾力合作捐出了庫房的現糧,一夜已經籌到了十石糧食,煮了粥和面省著點吃,應該夠這些災民吃上幾日。
再由幾家商行合力在城中攔起了一大塊空地,作為災民的臨時避難場所,剩下的糧食就要再想辦法了,而接下來最為重要的就是開城放災民了。
孫勤和就休息了一個時辰,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了東城門,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雪再加此時天色尚早,街上根本還沒有行人,就連商戶也是緊閉著店門。
城門的官兵也是輪流換了好幾波人看守,因為孫勤和的命令,絕對不許有災民入城,就怕有人裡應外合私放災民進城,他們也已經兩日不曾休息了,不敢有一刻的鬆懈。
遠遠的就有眼尖的官兵看到孫勤和帶著人急匆匆的趕過來,「是知府大人來了!」
當值的領班趕忙從休息的屋內跑了出來,唯恐孫勤和是來勘察他們是否在偷懶的。
「大人,天色這麼早又迎著風雪,您怎麼來了。」當值的領班是孔師爺的侄孫,叫孔勝生,是個高大威武的漢子,不管從外表還是性格看除了一個姓氏,其他倒是和孔師爺全然不像。
「就是因為這風雪,本官才不得不來啊,勝生賢侄啊,昨日城外的災民可有異動的?」
孔勝生一張方正的黑臉,被風雪一吹連表情都看不清了,「屬下一直派人在城樓頂上盯梢,我們東門外聚集了大約三四百人,暫時還未有異動。」
孫勤和這才放下心來,「勝生賢侄,本官與孔師爺昨夜已經募集了十石的糧食,一會就開城門放災民,屆時要把所有的災民統一管理起來,等會所有人入城之時,還要靠賢侄出力維持百姓的安危了。」
孔勝生不知道是什麼讓孫知府有了這麼大的轉變,但他也是既可憐這些災民,又害怕處理不當會引起恐慌,現在既然有了辦法自然是願意的。
馬上抱拳,朗聲道:「大人只管放心!有我孔勝生和諸位兄弟在,勢必會引導災民的同時保護好城中百姓。」
孫勤和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孔家的兒郎看來看去,也就是這個孔勝生有些出息,只是到底家世單薄了一些,不然配玉娘也是郎才女貌的。
孫勤和在孔勝生的陪同下上了城樓,從城樓往下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樹下城牆邊隨處可見擁在一起取暖的百姓。
其中就有胡家村的人,此時胡二正帶著村裡的年輕小伙去周邊挖野菜,看看能不能碰運氣抓些野兔田鼠。
而與胡家村人畫圈休息在一處的還停有一輛青蓬頂的馬車,孫勤和遠遠的就注意到了,這馬車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這些災民能用得上的東西,可附近又看不到有主人。
思考不了這麼多,孫勤和朝著孔勝生使了個顏色,孔勝生吹響了號角,朝著城樓下大喝一聲。
「災民們,醒一醒了!知府大老爺來了!」
他的聲音醇厚高遠,再加上號角聲,馬上就有災民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仰著頭看向孫勤和。
馬車上的男子原本在閉目養神,突然被吵醒,眼睛微微眯起好似未睡醒的樣子,「童兒,去聽聽那廝在說些什麼?」
穿著一身布衣的小童子原本還打著瞌睡,一聽到這話瞬間睜開圓不隆冬的眼睛利落的掀開布帘子鑽了出去,蹲坐在馬車頭繼續閉目打著瞌睡。
「讓眾位受苦了,本官是本城的父母官。"孫勤和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不少婦人朝城牆的方向呸了一口痰,「去你娘的父母官,把咱們這些老百姓攔在城外還有臉說是父母官,咱們太原可沒你這樣的父母官!等雪小些,若咱們還有一條狗命,定要去京師告御狀!」
孫勤和擦了擦額頭的汗,還好沒有真的把人攔在城外半月,不然他的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
「大家別激動,先聽本官說,在暴雪初來之際本官面臨城內糧庫無糧,城內四處動亂的局面,不得不先委屈眾位在城外歇息了兩日,如今本官已經準備好了糧食和暫避的場所,給大傢伙避難。」
一開始還是謾罵聲,等聽到孫勤和說的誘人條件,馬上就有人忍不住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是為了把我們騙進去關起來吧!」
忍不住挨餓受凍的日子,即使再怎麼小的可能,都讓底下的災民激動了起來。
「真的真的,本官以項上人頭擔保,絕無虛假,等會請眾位排好隊,老弱病殘身體不佳者靠前,身強體壯者往後排,按秩序進城。」
話音落下,底下雖有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人行動起來。「要我們信你也行,你自己下來,跟我們一塊進去。」
孔勝生攔在了孫勤和的前頭,「大人不可啊,若是他們突然發難,屬下可不能讓您置身於危險之中。」
孫勤和猶豫了許久,還是安慰的拍了拍孔勝生的肩膀,「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就算是真的出了什麼事,那也都是本官的報應。」
孔勝生還是不肯放手,要保護孫勤和一同出去,雖然他一貫看不上孫勤和的做派,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孔勝生願意替百姓相信孫勤和是真心想幫助他們的。
「眾人聽令,一會開了城門,如果有暴民硬闖的,一律以大人的安危為重!」
「得令!」
號角聲響起,沉重的城門在厚重的雪地上劃開一道痕迹。
城門外的眾人還是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可疑的看著孫勤和。
孫勤和坦蕩蕩的走了出去,「本官就在此,不知大家可否相信本官這一次。」
就在此時,一個嬰孩的哭叫聲響了起來,聲音越哭越響,孩子的母親哭喪著臉焦急的安撫著孩子,「娘啊,孩兒夜裡著了風現在又餓了,這該咋辦。」
「大姐不要擔心,本官已經找了數十位醫館的大夫在避難處等著大家了,有什麼傷痛的都能得到醫治。」
「我不管了,我的孩兒再這麼下去會活不了的,我要進城了。」那位婦人抱著懷裡的孩子,不管其他人跑在了第一個。
她的家人看到這樣的情形,也管不了這麼多,跟了上去。
其他人看到有人動了起來也沒有顧慮了,一個跟著一個的跑了上去。
也不知是一排的官兵起了震懾作用,還是他們真的沒有氣力了,一個個真的老實排著隊,拉著長長的隊伍往避難處而去。
只留下胡家村的村民,還站在原地圍著馬車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
「這位相公,老身這一大家子與你相伴了一路也是有緣,現在我兒他們還未歸,我們這都是老人婦孺和娃娃,知道你是個光風霽雨之人,斗膽求你給大夥出個主意,這城是能不能進?」
童子掀開了布簾,裡頭的男子從馬車裡露出了樣子,馬車外的人眼睛一亮皆是心中一嘆,真是好一個風姿卓然的郎君啊。
眼前的男子像是還未睡醒,一雙眼半睜半闔著眯起,一頭潑墨般的長發只一支竹木簪子隨意的挽著,面冠如玉,只一眼就讓人有如沐春風只感。
低沉而內斂的聲音從內傳了出來,「已經無礙了,大娘可帶著孩子們進城去了,我會在此等你兒他們回來轉告他們,放心去吧。」
老婦人和帶著其他女眷感激的朝著男子鞠了一躬,就腳步不停的跟上了前面的人群。
而孫勤和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快步的走到了馬車前,也不知是不是他眼睛昏花看錯了,如果真是那人他又是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呢?
孫勤和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在下太原知府孫勤和,不知相公從何處來?」
「大人,就是這狗官不給百姓入城呢。」
孫勤和一聽小童的話,額頭上的冷汗直冒,完了完了,這個乙兒是哪來的掃把星啊,這東北見著的哪裡是貴人啊,這可是催命閻王啊!
咽了咽口水,又把身子往下彎了個弧度,「下,下官不敢……」說到最後險些站不穩要雙腿一軟跪到地上。
「童兒休得無禮,還不見過孫大人。」
童子無趣的甩了甩雙腿,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嘴裡擠出了幾個字來,「孫,大,人,好。」
孫勤和哪裡還敢受得起這樣的問候,恨不得把腦袋都埋到雪堆里去,就在他瑟瑟發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車裡的男子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竟然下車親手把他扶了起來,「孫大人不必如此驚慌,次計既安置了災民又確保了城內穩定,私以為孫大人這般處理的極好。」
孫勤和這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男子比他還要高得多,寬大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極其慵懶,又帶著些許骨子裡的貴氣,果真是他!
看了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去,忍不住心裡打著堂鼓,牙關在不停的哆嗦,「多,多謝,顧帝師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