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獵(九)
另一頭乙兒觀天象異變,就急急忙忙的要去找顧洵,可她本來就不認路,這會黑燈瞎火的更是找不到北了。
好在她還記得來的那條筆直的路,剛走了幾步就碰上了拿著傷葯的杏兒,以及蕭清雪的丫頭。一合計就讓杏兒陪她去找顧洵,蕭清雪的丫頭帶著傷葯去尋蕭清雪。
杏兒帶著乙兒轉了兩圈總算是到了宴會,只是觀看的人很多,顧洵作為帝師自然陪在聖駕的周圍,她們來的晚身份又低哪裡能近到他們身邊的。
只能在外圍等著,一直到顧洵瞧著時辰不早了,小皇帝也該就寢了,才帶著小皇帝先離開了。
所有人都起身恭送陛下,這個時候人群里跟出來看熱鬧的小童眼尖的看到了乙兒,趕緊將人一道帶了過去。
而方才坐在前排陪著陛下的沈紹沈閣老,朝著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剛喝了點小酒有些醉意的他瞬間清醒,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又沒有看到有人。
謝易邡正好來敬酒,「沈老弟這是喝高了?看來是選秀已經成竹在胸了啊,到時候沈家再出個皇后,可就真是與陛下榮辱一體了。」
沈紹眉眼裡有些嚴肅,竟然不接他的玩笑話,拉著謝易邡低聲說了幾句話。
「易邡兄莫要再說這些玩笑話了,你猜我方才瞧見了什麼人?」
謝易邡也皺了皺眉,朝著四處看去,他們坐的是席位,只有不到百餘個位置,其餘都是圍著看熱鬧的大臣們,全是眼熟的人。
他有些猜不到沈紹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想說恭王從封地進京了?還是他發現瑄王今日稱病沒來,都是謊話?
搖了搖頭,「沈老弟所說的是何人?愚兄不知,還望沈老弟明言。」
沈紹長出了一口氣,眼裡的複雜情緒讓謝易邡也有些不安起來,到底是誰能讓沈紹露出這種表情來。
「我看到她了。」沈紹在她字上加了重音。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字,謝易邡竟然懂了,眼裡也出現了震驚的神色,「怎麼可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當年她殯天的時候,你我都在場,親眼所有何來的虛假……」
可是一想到那人的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本事,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最後才慢慢的道。
「當年為了確定她是真的殯天了,我還親自去看了,確實是斷了氣沒了心跳,絕對不可能出錯的。」
沈紹複雜的看著謝易邡,沉默了良久,「你走後,我也去瞧了,確實是沒了氣。可方才我真真切切的瞧見了,絕對不是眼花,就跟著陛下隊伍的後面,那張臉我至死都不會忘記。」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複雜,姜皇后當年是何其榮光之人,死後竟然這麼多人去確認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殯天,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易邡兄莫要笑話我,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走後整整一年,我每每入夢還是會午夜驚醒,每日上朝都如履薄冰,先帝駕崩至今,當今聖上登基三年多,我才像是恍然夢醒。」
謝易邡哪裡會笑話他,現在想來他們兩當年年少輕狂,為同一批的貢生,剛剛入朝為官,就是被姜皇后看重得以重用,當時的姜皇后已經是攝政皇后統領百官。
他們每夜夢醒最怕的就是,有一日太/祖皇帝駕崩,大周就改朝換代為姜姓了,那麼他們這些為臣子的才會是歷史的罪人。
所以即便當時的先帝文武才幹都只是平平,他們也願意一路擁護先帝,只可惜先帝資質平平,傳到當今聖上更是少年天子,原本姜皇后守住的太平盛世如今已經危機四起了。
不過即便是她的功績是整個大周無人能比擬的,甚至以後可能也再無人能超越,他們也不願意再經歷一遍,大周也不該再回到女子掌權的朝政。
「沈老弟是今日喝高了,眼睛一時看花了,明日酒醒一切都會好的,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來了。」
「是了,是我年紀大了一沾酒就醉,讓易邡兄看笑話了。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而全然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出現,搞得當朝兩位閣老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睡好的乙兒,此時正坐在小皇帝的屋子裡把玩著新鮮玩意。
即便只是個行宮大營,只要是皇帝的居所,就布置的外不同,也許是下面的人為了討好小皇帝,裡面除了平日用的和滿屋子的書卷外,還有像魯班鎖九連環等小玩意。
這些東西對小皇帝來說自然是玩膩了的東西,可對乙兒來說就不同了。
她也不記得自己以前有沒有玩過,但可以肯定失憶之後肯定是沒有玩過的,這會正饒有興緻的在解魯班鎖。
「哇,皇奶奶可真厲害!朕當年第一次玩這個魯班鎖的時候,整整花了一日的功夫才解出來,皇奶奶才一刻鐘就解了好幾種方法!不虧是皇奶奶!」
顧洵手指用力的在桌案上敲了幾下,眼睛不停的盯著小皇帝,可小皇帝已經沉浸在個人崇拜里晃不過神來了。
直到顧洵重重的咳了幾聲,小皇帝才委屈的低了頭,「朕知道了,是乙兒姐姐,不是皇奶奶。」
顧洵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人也讓你見過了,陛下該歇下了。」
小皇帝看了一眼還在認真解魯班鎖的乙兒,有些依依不捨,好不容易剛剛求著師傅見了皇奶奶,師傅又要趕他走,真是過分。
「乙兒姐姐,要不朕在陪你玩一會?」
乙兒正玩得津津有味,抬頭算是看了他一眼,「叔父說,晚睡會長不高的。」
小皇帝瞬間感覺心都被皇奶奶給傷透了,不過又安慰自己,這是皇奶奶在關心他的身體呢!他一定要長高高,不讓皇奶奶失望!
回卧房之前還回頭看了好幾眼,確定真的不會挽留他了,才可憐兮兮的在小興子的陪同下乖乖去睡覺了。
顧洵確認小皇帝是真的睡下了,才有機會好好和乙兒說上幾句話。
自從那日乙兒說會有雨之後,他就格外的忙了起來,他甚至不知道滿朝能相信誰,就連兩位閣老如今心思也活躍了,有沒有他們參與在其中都很難說。
他能相信的竟然只剩下葛太傅的門下之人,他是小皇帝的嫡親舅公,是朝中絕對不會傷害他的人,除此之外誰都有可能是這次的籌劃著。
為此小皇帝的安全,就得他重新進行排查,這幾日也不是全無收穫的,至少主謀已經能確定是誰了。
「乙兒若是喜歡,這些小玩意一會都帶回去吧,不夠叔父還有。現在先與叔父說說,你剛剛說的帝星黯淡移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乙兒聽話的放下了手裡的魯班鎖,「今夜有月暈,西方有缺缺處生風,明日不是下雨便是陰天,帝星黯淡是帝王有凶兆。」
顧洵從聽到這話起就一直皺著眉頭,果然是真的,那意思就是他們打算在明日動手了。
「叔父代陛下謝過乙兒,今日夜深了,乙兒就不要回去了,我差童兒去和如欣說一聲,就與叔父同住吧。」
「乙兒與叔父不言謝。」
顧洵原本緊皺的眉頭瞬間就舒緩開來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關於陛下喊你皇奶奶的事,不要放在心上,陛下年幼身邊沒有至親,所以有些缺乏關愛罷了。」
「乙兒與那位長輩很像嗎?」
顧洵嘴角微微的上揚,手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在叔父看來一點都不像,你是叔父獨一無二的乙兒。」
等到乙兒睡下才迷糊中記得有什麼事情好像忘了,半夢半醒才想起來,蕭清雪也不知道好些了嗎,丫鬟有沒有找到她。
後來困意襲來,又睡了過去。
可蕭家卻是全家都鬧得雞犬不寧了,蕭清雪想要尋短見被侍衛給救了下來。
雖然沒有真的失了清白,名聲也算是真的毀了,還沒及笄的小姑娘衣衫不整的樣子都被人瞧見了,以後還有誰敢娶。
尋死救下來之後一直抱著周乾禮的手臂哭,周乾禮想要鬆開她就要去尋短見,像是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一般。
周乾禮看她可憐,又是乙兒的表姐,犯事的人還是他的表弟,繞來繞去總也不忍心讓蕭清雪這麼年紀輕輕的就想不開。
只能一直陪著她,等到蕭梁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險些一口氣沒有上來氣昏過去,宋氏知道出了大事慌的六神無主,蕭昊傑更是沒有想到事情鬧到了這一步。
「不要攔著我,我一定要去大長公主府討個公道!我蕭家世代忠良,效忠朝廷為國效力,今日卻有禽獸對我女兒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我是萬不能咽下這口氣的!」
蕭清雪喝了些安神的茶,就昏睡了過去,周乾禮這才得以脫身。一出來就聽到蕭梁忠的話,有些不贊同。
「蕭大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蕭大人可曾想過,若是這件事鬧大了,蕭姑娘該如何見人,田維是我的表弟,也是大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就算是蕭大人真的想爭這口氣,到最後又是什麼樣的結果呢。再者說,今日之事疑點眾多,蕭姑娘是為何會孤身一人去到了那,都還是個未解決的問題。」
周乾禮將抓來的田維的跟班,以及蕭清雪的丫鬟都審問了一遍,才算是大致知道了來龍去脈。
但跟班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田維有法子把蕭家的表姑娘給騙了來,至於後來為什麼會變成蕭清雪他就不得而知了,而丫鬟正好解釋了其中的緣由。
蕭梁忠知道了本來田維要下手的人是乙兒,還有些慶幸,若真的乙兒他怎麼對得起妹妹和妹夫,只是這田維著實可恨!
宋氏安撫著蕭梁忠坐下,田維已經被他綁著關押了起來,周乾禮又派人去請了大長公主過來,希望這件事能討論出個結果來。
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姐姐,太/祖皇帝第一個孩子,所以年紀比瑄王恭王還要年長,田維算是老來子,被視為眼珠子般的疼,這樣的事情也不是頭一次了。
只是這次是在陛下秋獵期間,若是鬧大了,怕是她也保不住他不受懲罰,最重要的是南平郡主竟然也摻和在其中,就更不能善了的了。
所以一聽到消息大長公主就連夜趕來了蕭家,一進屋就是厲聲的呵斥田維。
可關於蕭清雪的事閉口不談,言語間都是在偏袒她這個兒子。
還是宋氏單刀直入,直接問了大長公主,今日之事到底如何解決。
「今日之事都是我兒的錯,讓蕭姑娘受了委屈了,只是不知道他們二人可是兩情相悅,若是這樣最好,等秋獵結束本宮就派人上門納蕭姑娘入門。」
蕭梁忠的臉馬上就綠了,這就是她的解決方法?什麼叫納她入門,這是要納蕭清雪為妾了?
她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聽大長公主的語氣反倒是蕭清雪勾引了田維不成?
真是豈有此理!
「下官的二女兒知書達理,從小乖巧懂事,與你家郎君更是素未蒙面。何來的兩情相悅!大長公主莫要信口開河。這事更有南平郡王與下人為證人,大長公主還是慎言,若是大長公主執意如此,下官就去陛下殿前求個公道。」
大長公主本想著給兒子娶個重臣嫡女,以後好管理家業,仕途上也好幫幫他,這蕭家官位低下,蕭清雪還是個庶女,她打心裡的就看不上。
可周乾禮就在旁邊聽著,她的寶貝兒子還在人家手裡抓著,只能先應了下來。
「蕭大人莫生氣,你瞧本宮這嘴說錯了話,定是我兒傾慕蕭姑娘,年紀輕不懂事表達愛慕的方式出了錯,等回去之後就請媒人上門談親事,迎娶蕭姑娘過門!」
蕭梁忠還是有些氣憤,聽聽這叫什麼話,還是宋氏機靈,知道這樣是對蕭清雪最好的結果了,不讓傳出去怕是只有出家常伴青燈的下場了。
就趁著周乾禮在做了個人證,大長公主當場寫下了求娶憑證。
「侄兒,這回可以放了維兒了吧。」
「皇姑母此言差矣,姑母與蕭大人說的是親事,我想維表弟可能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錯事,還是再多反省幾日的好,免得再在陛下的秋獵時做出什麼錯事來。」
田維就又被關了幾日才放出來,等到他放出來親事也成了定局,心中只有對蕭清雪的不滿和周乾禮的憎恨。
而蕭清雪第二日醒來之後,知道自己和田維的親事,又活生生的氣暈了過去。
當然這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大周朝自太/祖皇帝起就尚武,秋獵期間由陛下主持圍獵之餘,還會組織一系列的比試項目。
意在鼓勵武藝的同時能選拔人才,挑選陛下身邊的親衛得以重用,今年又是周以世登基第一次的秋獵,所以格外的重要。
他現在身邊的侍衛基本都還是當初先帝留下的,還沒有培養自己的勢力,他已經親政三年,朝中大臣大多都還是先帝時沒什麼變化,若是扶持自己的勢力,勢必會影響了現下很多朝臣的權勢。
故而這幾日的比試也顯得格外的重要。
謝易邡是閣老大臣又統領兵部,這次的比試安排都由他在管理。
顧洵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去看了一眼乙兒還在安睡,讓杏兒不要吵醒她,就先一步出門了。
顧洵出門之後就直接去找了謝易邡,謝易邡正在圍場內布置今日的比試場地,今日比的是騎射,場地差不多都布置好了,最為重要的就是陛下觀看時待的瞭望台了。
這可是絕對不能出意外的地方,他找了十幾個侍衛,上上下下的檢查了數十遍,絕對不能讓陛下在觀看過程中有所影響。
「謝閣老這些日子辛苦了,果真是陛下的肱股之臣。」
謝易邡一見顧洵過來就笑著迎了上去,「顧賢侄才是辛苦,日日都要常伴陛下左右,為陛下排憂解難,比賢侄比起來,老夫這哪裡算得上辛苦。」
兩人奉承了幾句,謝易邡就帶著顧洵參觀了一下今日比賽的場地,「前幾年陛下都沒能親自出宮主持秋獵,賢侄也是頭一回來圍場吧?這邊是瞭望台,等會比試開始陛下就可在這觀看比賽。」
顧洵一邊說著話一邊四處觀察,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的,看來此時與謝易邡無關?
「有一件事下官有些不明白,想要請教閣老。」
「何時?賢侄只管說便是了。」
「今日比的是騎射,這會天瞧著並不大好的樣子,若是一會下起雨來,那該如何是好。」
謝易邡就笑了起來,「這秋獵期間的天象全由司天監的官員們日日觀測,更有司天監的李監正隨御駕,若是有天象異常自然會上報,這幾日都沒有收到李監正的消息,顧賢侄就不必擔心了。」
顧洵也笑了,「是下官見識淺薄,反倒是讓謝閣老看笑話了。」
「無妨無妨,賢侄也是擔心陛下的安慰,作為臣子的都該如此。」
顧洵暗暗的記下了李監正的名字,司天監作為大周掌天文曆象之所,卻很是深迷,所有司天監的官員從不用上朝也不必參與各項活動,所以這位李監正倒是默默無聞的很。
若不是謝易邡說起來,可能還沒人知道,李監正居然隨御駕到了這,這就有意思了。
之前他就覺得奇怪,天象有異,昨夜月暈連他都看到了,作為司天監的李監正更不應該沒有察覺,一定是有什麼蹊蹺在裡面。
顧洵一面讓人去查李監正現在何處,一面往回走,這個時辰,乙兒應該已經起來了。
還沒到屋子,雷頡就匆匆過來,附耳輕聲的說了件事,是昨夜蕭清雪和田維的那件醜事。
雖然蕭家和大長公主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但雷頡一直被顧洵要求和乙兒相關的事不管大小一律都要上報給他知道,這也是上回看到乙兒和周乾禮一同騎馬後落下的病根。
起初聽到顧洵只是嘲諷了幾句,這個田維若是長此以往下去,只怕大長公主賠了清譽和身家都不夠給她兒子擦屁股的。
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你說田維的小廝說一開始他們想等的人是乙兒?結果去的卻是蕭家二姑娘?這事不對,你去給我查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洵眼中的寒氣越來越甚,只要一想到連田維這種人都敢打乙兒的主意,便是將他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平他的憤恨。
趕緊進屋想要去詢問一下關於昨晚之事,就看到屋內的下人跪了一地,從屋內傳出了熟悉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