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七)
「大家看到了,這就是所謂的天火,其實不過是雷雨交加之時,雷電引起的火焰,不過是正常的天象罷了!可為何會有人把這種普通的天象當做是異象呢?我看不過是仗著學了些皮毛,就在這危言聳聽吧!我說的對嗎,李監副?你輸了,你給我姜乙兒了。」
或許是她的神情有些嚴肅,又或者是話語太過清冽,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
李天諾面對突然的變故,整個人都痴獃了,她說的一點也沒有錯,不過是驚雷罷了,其實他有一瞬間是看到過的,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味的依賴古書二月不會有雷。
可事實證明了,會有,而所謂的天火不過就是雷炸在樹上引起的焚燒罷了,可嘆他學了這麼多年的天象,還不如一個小姑娘懂得多。
李天諾先是仰天大笑了幾聲,笑聲里滿是凄苦和自嘲,隨後在下人的扶持下,滿身污泥怔怔的看著乙兒站直,朗聲道。
「是,我李天諾願賭服輸,我學識淺薄愧對天下百姓,明日自會將此天象記錄在案,然後上稟陛下遞上辭官函。如今我與表弟已經是如此下場了,姑娘可是滿意了?」
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其實他也沒做錯什麼,不過是比試嘛,沒想到技不如人連帶著表弟也被天火焚燒了。
若是這位姜姑娘,早就知道天火會在樹邊炸開,為何不提醒他們呢?是不是太過殘忍了一些。
乙兒微微的抬了抬下頜,輕笑了一聲,剎那間好似杏花被風一吹,就含苞綻放了一般的迷亂了人眼。
「是我逼你與我賭的嗎?難道不是李大人覺得小女子有辱李家名聲上門討說法嗎?李家是否浪得虛名我相信不必小女子說,大家都有眼睛看到了,至於李大人說的下場,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我說了會有雷會有天火,可是李大人信嗎?我甚至讓所有人蹲下,可李大人和令表弟,又聽了嗎?」
在場的眾人方才還對李天諾有所同情,可乙兒的這一番話說完,馬上就跟著點了點頭,偏向了她這一邊。
是啊,她從頭到尾都是被上門惹事的那個啊,事情不是她挑起的,甚至她也說了會有雷會有天火,也告訴大家了怎麼躲避,可是李大人不信啊,難道也能怪得了姜姑娘嗎?
乙兒的一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李天諾,「要小女說,李大人會有現在的下場,不過是自食惡果罷了!」
李天諾剛剛緩過來的一口氣,險些背了過去,腳步一個踉蹌,耳邊全是她的話,「不過是自食惡果罷了!」
險些整個人都陷入了魔障之中,又是痛苦又是驚恐,他今日到底是為了什麼!
「大師,我相信您,若不是您小的今日正打算出城辦事,可能就會被天火擊中命喪路途了,是您救了小的一命!」
「就是就是,自己沒能力還和別人比試,技不如人還不停別人的勸誡,落得這樣的下場可不就是自己作的嗎!」
越來越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了出來,越發的顯得李天諾的可笑和愚昧。
所有人的情緒很快的就被幾句話給帶動了起來,甚至都沒人再去關心,姜乙兒到底是誰,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木先生目光一沉,她是故意的啊。
借著這次的機會揚名,有了這場驚雷和天火,不消一日她的名字以及姜家的名號便會在京中傳揚開來,甚至她還借著這一場天火,告訴所有人,天火不過是很普通的天象而已。
她不僅借著這次的天火收拾了這對錶兄弟,甚至是踩著李家上位,你李家不是天象方術大家嗎,卻不如一個籍籍無名的女子。
而且她除了揚名之外還施恩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受了她恩惠的,她告訴了所有人,如何避雷如何躲過不測,你看,不聽她話的人都是那樣的下場!
當年先帝以天火為由懲治了姜家,她就借另外一場天火告訴所有人,姜家無罪!當然先帝也沒有錯,畢竟先帝也是聽信了讒言,他又不懂天象的。
就算等到追究起來,也不會將這樣的過失推給先帝,也正因為此姜家當年的罪名才能洗脫!才可以重振家業!
真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啊,不對,應該是三鳥。
因為當年告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天諾的父親李監正,當年他為了榮華富貴,為了自己的妒忌之心,就害得姜家滿門,如今這就是他李家的下場!
太精彩了,要不是親眼的看到了這一切,木先生完全沒有辦法相信,眼前這個看似純良的小姑娘,竟然能有這樣的心計和算謀。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光有謀划心計也沒有用,她還得有通天的本事,這場天火就恰到好處了!
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的?是從郭晨飛開始?她又是什麼時候知道郭晨飛和李天諾的關係的?
又或者是說,從她第一天開始擺攤算卜開始,她就已經想好了這些,她一直在等,等這個機會,郭晨飛不過是個引子。
不是他郭晨飛還可以是徐晨飛劉晨飛,只要她放出風去,李家是沽名釣譽之輩,那麼李天諾就一定會上門的,而這天雷天火就在這等著他們了!
木先生被自己的猜測所驚到了,手心全是虛汗,還好,還好他沒有表現出對姜乙兒的不滿來,不然很可能郭晨飛就是其他人的下場。
等到木先生想清楚這一切的時候,再抬頭去看乙兒,他的神情已經發生了莫大的變化了,果真,姜家的所有人都是不容小覷的啊。
李天諾的神志不清已經開始瘋言瘋語了,下人更是沒有人敢惹這個所謂的大師,帶著李天諾和郭晨飛的屍身不知何時灰溜溜的走了。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一定要馬上去告訴老爺!為郎君和郭家郎君討回公道才是。
圍觀的眾人也從震驚當中慢慢的緩過神來了,「對了,剛才神卜大師說,她姓什麼?叫什麼來著?」
「好似是姓姜,叫姜乙兒。」
問話的人還有些迷糊,總感覺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姓一般,「姜?哪個姜啊?」
「莫不是江河湖水的江?」
一時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好似在京中從來沒聽到過這個姓啊,可為什麼好似有些耳熟啊。
「不!是炎帝生於姜水,因以水命姓為姜的姜,是湘陰姜氏的姜!」說這話的時候,乙兒的眼神格外的堅定和驕傲。
「啊!我想起來了,前幾日大理寺通緝的不就是姜姓族人嗎?」
一瞬間寂靜無聲,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了些許的小算盤,原來就是那個姜家啊?所有人的心裡也忍不住升起了疑問,她還只是姜家的子孫,那當年的姜家到底是何等的神童啊。
又是為何會得罪了先帝,而被大理寺通緝呢?
「姜大師,您與小人有恩,是小人全家的救命恩人,您放心,即便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會供出您的下落的。」
「我也是!您不收我們的銀錢,為我們算卜,還以身犯險告知我們天象,我們雖然是平頭百姓,但也不是恩將仇報之輩!」
正在群情激奮的時候,一輛青灰車棚頂的馬車從路口緩慢的駕了過來,在空地上停了下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由小廝攙扶著,從馬車上拄著拐杖走了下來。
老者走的很慢,但拐杖一下下的敲擊在剛下過雨的地面上,留下淺淺的印子。
最後在大門前的台階下停下了腳步,仰頭直視著乙兒,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聽聞有位大師能斷吉凶可知來事,不知可否為老朽算上一卦?」
杏兒好心的上前答話,「老先生,我家姑娘今日的卦已經算滿了,您可以等明日一早來算。」
誰知這老人家也不生氣,好脾氣的呵呵一笑,「老朽知道大師的規矩,不過大師可以先聽聽老朽想算些什麼,再拒絕也不遲。」
木先生一開始只是覺得這位老者有些眼熟,等仔細的看了幾遍之後眉頭緊鎖,有些詫異的看著姜乙兒。
難道她連這個也算到了嗎?她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乙兒根本就沒有問他要算什麼,露齒一笑,「不用了,老先生想知道的東西不必算,答案不是都已經寫在我的臉上了嗎?」
老人家駐足站定,愣愣的看著她的那張面孔,過了片刻道:「你說的對,是老朽糊塗了,不過老朽府上有一物是大師想要求的,不知大師可願意過府一探?」
乙兒的眼底是看不見的深淵,該來的終於來了,上下唇一碰,從候間帶起一音,馬上就要從唇齒間咬出。
就聽到身旁的木先生突得大聲道,「學生不知葛太傅登門,有失遠迎還望葛太傅恕罪。」
周圍的人都深吸了口氣,眼前這位頭髮花白任然精神抖擻的老者,竟然就是當今陛下的親舅公,也是三朝元老重臣的葛太傅!
乙兒目光帶著探究的回頭看了一眼木先生,儘管木先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對她的不喜,可她還是知道,他和陶方謙一樣,覺得她會拖累顧洵。
若是他裝作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葛太傅,任由她跟著葛太傅走那不是對顧洵更為有利嗎,怎麼反而會出言阻止呢,他所求的又是什麼?
木先生都這麼直截了當的戳破了這層窗戶紙,葛太傅也就不能當做不知道了,和藹的看了他們一眼。
「老朽聽聞顧府有位神卜大師,久聞大名,今日冒昧上門,也算是老朽叨擾了。今日事出突然,反倒是老朽失禮了,大師今日可有時間去葛府一探?」
不管木先生到底是為了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乙兒都很感激他的心意,現在有這麼多圍觀的百姓,這是讓葛太傅就算有什麼企圖也該注意民意。
可惜不管如何,她都得走這一趟,因為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見他……
「我們家大人這會進宮了,馬上就會回來,葛太傅既然到了顧府,那就沒有不進門的道理,說出去該說我們顧家不懂規矩了。」
木先生說話很有技巧,這麼一來就把葛太傅上門變成了是來拜訪顧洵的,想要將乙兒從中給撇清關係。
「無妨,老朽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顧賢侄不在府上,就不便打攪了,等送這位神卜大師回來的時候,再上門也不遲啊。」
木先生心裡冷哼了一聲,這個老東西果真是圓滑的很,不留一絲的空隙,「那可不妥,姜姑娘是我家大人的座上賓,若是這麼跟葛太傅走了,怕是我家大人回來不好交代了。」
乙兒已經知道了他的好意,心裡有些暖暖的,朝著木先生行了一禮,算是道謝,但這是逼迫是她自願前往的。
這是不打算善了的意思了?葛太傅朝著方才的小廝點了點頭,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了一隊衛兵,迅速的將兩側的百姓都給隔開了,留下中間的一條大道。
這哪裡的請人去做客啊,分明就是先禮後兵了。
木先生不敢就這麼讓乙兒走了,隻身攔在了她的前面,杏兒更是驚慌失措的拉著乙兒的衣袖,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樣。
雖然他確實覺得姜乙兒的家世會拖累顧洵,可自從方才起,他的心中不知為升起了對姜乙兒的欽佩來。
他竟然覺得,有姜乙兒在,沒準顧洵的仕途才會更加的順利。
圍觀的人也算是看出門道來了,這葛太傅說的好聽是來求卜的,其實根本就是個幌子,瞧著他帶了這麼多侍衛的樣子,分明就是來抓人的啊。
「姜大師是個好人,你們憑什麼要抓她啊!」「你們這些當官的慣會欺壓無辜百姓,真是喪盡天良!」「就是!你們是會遭報應的!」
乙兒的目光從人群中一個個掃過,心裡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她對他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可他們卻回報了真心。
祖父,姑祖母,您看到了嗎,不是沒人在乎姜家,還有很多人,他們都與姜家同在!
就在僵持之時這時,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由遠及近,所有人的視線順著聲音的盡頭看去。
最前面的是一駕熟悉的馬車,木先生的眼睛一亮,終於回來了,再不回來這樣的局面他可真是撐不下去了。
今日這顧府倒還成了京中最熱鬧的地方了,這好戲是一波接著一般的來啊!
馬車快了一步,迅速的在顧府門前停了下來,顧洵從馬車上施施然的走了下來,在葛太傅的身前站定,恭敬的行了一禮,「下官顧洵,見過葛太傅。」
隨後就自然的走到了乙兒的身側,仿若無人的溫柔看著她,「今日可是一切順利?」
乙兒在這之前,從未告訴過顧洵她的打算,以及她想做什麼,可顧洵卻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會第一時間的相信她,以及給她最大的支持和信任,這才是她最想要的。
「我很好,有叔父在,沒有人能欺負的了我。」
不知何時顧洵寬大溫暖的手掌,就握住了乙兒冰涼的小手,「我知道,但我關心的是你高不高興。」
乙兒眉眼裡滿是歡喜,興奮的點了點頭,高興的,能讓李家吃這麼大的一個虧,她非常的高興,但是這還遠遠不夠,她得讓李監正好好看著,她是如何拿回屬於姜家的一切的。
葛太傅對此也並沒有感到意外,他早就知道顧洵會護著姜乙兒,只是他意外的是他們兩人的關係。
目光落在了兩人交握的手掌上,眉頭緊鎖,這好像和他預想的發生了一些偏差。
「無妨,是老朽突然到訪打攪了賢侄,既然顧賢侄在那就更好了,當著顧賢侄的面,老朽想請姜姑娘過府一敘,不知顧賢侄覺得如何?」
顧洵像是沒有聽到葛太傅的話一般,目光一直溫柔的落在乙兒的身上,「你想去嗎?」
乙兒點了點頭,「叔父陪我一同前往?」
顧洵詢問的抬頭看了一眼葛太傅,「下官深夜拜訪貴府,不知葛太傅可是願意多招待一人?」
葛太傅摸著鬍子毫不猶豫的呵呵笑了起來,「自然是願意的,那顧賢侄姜姑娘二位這邊請?」
重兵夾道,不止是誠心相邀了,而是步步緊逼了。
就在這時,敲鑼打鼓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首先出現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馬兒前頭帶著綢子的大紅喜球。
白馬上端坐一人,束髮戴冠意氣風發,馬兒後面跟著敲鑼打鼓之人,正在有序的朝著顧府而來。
乙兒眨了眨眼睛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也許是恢復記憶的時候受了些許的刺激,失憶前後的記憶有時候不能很快的融合。
顧洵輕輕的握了握乙兒的手掌,側著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個名字,乙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啊。
「新科狀元到!」
所有人都驚奇的竊竊私語起來,原來今日殿選,小皇帝通過考題,最終此人脫穎而出,大殿之上小皇帝直接封了他翰林院修撰,正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可好好的狀元郎,不去繞城三圈,跑著顧府來做什麼?他都是狀元郎了,難不成也是來算卜的不成?
眼見著高頭白馬上眉清目秀的狀元郎,瀟洒的一躍翻身下馬,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直直的朝著顧府大門走去。
與其說是朝著顧洵而去,不如說是他正目光如炬的朝著姜乙兒而去。
葛太傅有些搞不懂了,這又算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這新科狀元也是顧洵的人,那他到底有什麼打算,是準備給他一個下馬威,還是……
而狀元郎卻在離階梯不遠之處站定了,在所有人困惑的注視下,徑直的朝著顧洵的方向跪了下來。
「學生周昱在此謝過恩公的大恩,一年前,若非恩公耳提面命,讓學生一定要進京赴考,學生今日絕對無法得償所願。學生知道您在此設卦,特來感謝恩公的再造之恩!」
說完用力的朝著地面磕了一個響亮的頭,眼裡的真摯讓人動容。
這次的殿選結果方才已經公布了,狀元郎就是眼前的周昱,而柳品堯沒能完成他三元及第的理想,摘得了榜眼之位,而探花則是顧洵的幕僚陶方謙。
周昱的動情的話語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瞧瞧,這位姜姑娘不止是從未做過壞事,還為社稷做了這麼多的好事,這樣的人怎麼能說抓就抓呢!
「這是你自己的本事,實至名歸,恭喜周狀元!」乙兒也為他高興,當時替他算卜的時候,只是覺得文曲星當頭,卻沒有想到竟然會高中狀元。
這都是命數,所有的善意,終將會在某一日結出善果。
「恩公萬萬不可如此說,若無恩公,就無今日的周昱,若是有人為難恩公,便是為難我周昱,周昱不才卻願為恩公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殿試的結果讓沈謝二位閣老心頭震怒,一時氣結拂袖而去。好哇,不止是狀元沒了,這前三甲連一個是他們的人都沒有,真是氣煞人也!
沈紹出了宮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這次的殿試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個陶方謙他們是知道的,顧洵的人,可是這又從哪裡冒出來的什麼周昱柳品堯,都是什麼東西,怎麼之前從未有過耳聞,這兩人還同樣都是出自太原,真是太古怪了。
對了,他怎麼忘了,去年顧洵突然去了一趟太原,太原還遭逢了難得一遇的大雪冬雷,難道這兩人也是顧洵的門下?
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這個顧洵,最近到底是為了什麼,原本都是不理政事,也不涉及兩派相爭的,卻多次私下與謝易邡見面,到底是意欲何為!
而且最讓沈紹感到害怕的是,顧洵好像不是從最近才開始的,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這樣下去可不行,後宮之中也得讓慧嫻加把勁了,聽說陛下很是寵愛那位榮妃,還未曾去過慧嫻的宮內,這可真是打他的臉,存心想讓他這個閣老難堪!
「停車,先不回府,我們去一趟南平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