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儀 二更
祭祀之後,宮裡頭中午要提前召開宮宴。
頭兩年先帝爺身子不好,只能在晚上開小宴,根本也沒請多少外臣來。
今歲是榮錦棠改元后第一個除夕,這一年的宮宴就務必要做的漂亮完美。
封折前最後一日大朝,他還同大臣們講:「愛卿們辛苦一年,也很是不容易,晚上更應當回去和家人共度,從今往後年宴都改成中午,大家也就不用星夜趕路歸家。」
除夕夜闔家團圓,他也不耐煩應酬這些個大臣們。
宮妃命婦的宮宴還是在百嬉樓,而朝臣們就在前頭的乾清宮大殿,百嬉樓的宮宴還是由太後主持,淑太貴妃和幾位公主陪坐次席,三席就只有付巧言和六公主了。
除了這裡,慈安宮也擺了小宴,七公主、靖王妃、平王妃、湘王妃都去慈安宮陪她們母妃去了,並沒有參加百戲樓宮宴。
她們上面因為主位人不多,是以便分席而坐,下面宮妃命婦多些,就換成了圓桌。
今年原本榮錦棠不太想弄得太隆重,只太后講他年節要熱鬧,來年才能平安順利,他才讓付巧言督促樂坊排了兩曲歌舞,又叫做了幾目傳統應景的折子戲。
等人都坐好了,太后就講了幾句喜慶吉利話,吩咐開席了。
御膳房流水一樣呈菜,都是付巧言跟馮秀蓮精挑細選過後的單子。
等菜都擺上,便有十二名舞姬上來在大殿中央配合著樂曲跳胡旋舞。這舞是從西邊胡國傳進來的,舞姬們腰上穿著亮晶晶的瓔珞,隨著樂曲旋轉的時候發著五彩斑斕的光芒。
大殿里絲竹聲不絕於耳,氣氛一下子就熱絡起來。
付巧言已經換回燕居服,比大禮服要簡單許多,頭上的發冠也換成了飛天髻,她頓覺渾身都輕了。
六公主剛還在她對面用膳,等大殿里熱鬧起來以後,她也湊過來坐到付巧言身邊。
「巧言,」榮靜柔頓了頓,看起來很有些話要講,「過幾日我再去找你說說話。」
她們兩人關係算是親近,榮靜柔挑人,除了母親也只肯同她講些心裡話。
她看起來真的沒以前精神,付巧言有些擔心,小聲問她:「怎麼了?」
榮靜柔猶豫片刻,還是道:「之前皇兄安排我見了穆公子的面,我覺得還行。」
她遲疑著,不停挑著盤子里的糖酥花生米,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裡放:「後來我偷偷跑出去找他玩過一次的。」
付巧言一聽就想念她,完全是跟榮錦棠在一起習慣了,總忍不住為她操心。
榮靜柔抱著她的胳膊,可憐巴巴道:「你別告訴皇兄,也別生我氣,我這次知道錯了。」
付巧言只能嘆了口氣。
這小姑娘從小嬌養著長大,父母哥哥都寵她,實在是有些無法無天。
榮錦棠不在,淑太貴妃又在上面同太後娘娘吃酒,付巧言實在也不好說的太過。
「就不說你們私下見面妥當不妥當,你偷偷跑出去是十分危險的。」她道,想了想又說,「你說是想同穆公子熟悉熟悉,怎麼也要讓你皇兄召他進宮來見,便是在御花園逛逛也比外面強。」
反正宮宴上都是絲竹聲,她們座位離得也遠,倒是能講些體己話。
下面的命婦們正相互敬酒,一時間還沒到她們這。
榮靜柔就小聲道:「我知道錯了,其實他那個人……」
付巧言低頭去瞧,就見她小臉紅了。
其實光聽傳聞,付巧言就知道那穆漣征是個妙人,榮靜柔這樣活潑性子肯定不會討厭他。
付巧言笑:「是不是覺得挺好的?能玩到一起?」
榮靜柔就紅著臉點了點頭。
「那不是很好,等忙完年節,讓你皇兄再召他進宮來同你說說話,開春后這親事就可以定下了。」
榮靜柔難得有小女兒樣子,聞言問她:「要是他不喜歡我怎麼辦啊。」
付巧言差點笑出聲來。
「之前是誰不在意來著?」她取笑她。
榮靜柔給她夾了一塊小酥肉,道:「巧言你跟皇兄相處日久,也同他一般嘴巴毒。」
付巧言笑得停不下來。
「我就是想問問你,平時應當跟他說什麼?這兩次總覺得找不到什麼話講,不過他倒是很有耐心。」
「你就跟他說說你喜歡什麼,問問他喜歡什麼,不就結了?」
榮靜柔有些茫然,她道:「之前怎麼跟你聊的,我也怎麼跟他說,總覺得他聽了不太高興。」
付巧言回憶一番,問:「你是不是說你喜歡大英雄了?」
榮靜柔「嗯」了一聲。
付巧言嘆口氣:「這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回頭你還是要去問問娘娘,她能告訴你答案。」
她給榮靜柔續了一杯茶,輕聲道:「我沒有經過這些事,怕給你錯誤的答案。」
榮靜柔反而更迷茫了:「可你跟皇兄處得很好呀,我覺得你們兩個特別好。」
「那不一樣的,」付巧言搖了搖頭,「我們不一樣的。」
榮靜柔正想要再說兩句話,旁邊突然插入一把尖細的嗓子:「哎呀,現在就知道巴結宸娘娘了,妹妹倒是很機智嘛。」
付巧言一抬頭,就見安賢公主端著一杯葡萄果酒,站在旁邊挑眉看著她們兩個。
這樣闔家歡樂日子,她沒跟靖王妃一起去看望靖太貴妃,反而在前頭這宮宴現了身。
「怎麼,你巴結不上,心裡難受吧?」榮靜柔這會兒就顧不上跟付巧言敘話了,起身就要同她鬥嘴。
她比安賢小了十幾歲,她略懂事時她都出嫁了,本應當沒什麼交集的。
不過安賢公主這人實在特別會找茬,以前仗著她母親是貴妃,見天喜歡欺負人。榮靜柔跟她很不對付,見面就要掐一回。
付巧言怕她們真吵起來,只好端杯葡萄酒起身:「給公主見禮了,公主新春大吉。」
她客氣敬了一杯酒,淺淺抿了一口。
安賢公主眯著眼睛盯著她瞧,好半天才一口乾了杯中酒:「你倒是敞亮,小六,你巴結歸巴結,還是要學著點的。」
她說完也不等榮靜柔反駁,又去找五公主玩去了。
榮靜柔氣的心口疼,在一旁抱怨:「這個二姐,就會氣人。」
被安賢公主這麼一攪和,兩個人也沒法再說體己話了,吃能坐一塊吃菜。
然而很快她們這一桌就被王妃們圍住了。
付巧言真沒想到宗親命婦這麼熱情,她們一人捧了一杯酒,那架勢彷彿要把她吃醉。
榮氏傳承兩百餘年,宗親不出五服的都有不少,這些親王妃郡王妃年紀都比她大,付巧言一被圍住便只能不停吃酒。
榮錦棠的小皇叔身子不好,但他的王妃卻是個爽朗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瞧著還跟少女一般。
她拉著付巧言看了半天,就笑:「要說皇上優點是很多,最厲害的就是眼光好,瞧這小姑娘長得,實在是太俊了。」
這一張嘴就把人都誇一遍,比安賢公主會做人多了。
付巧言就笑,客氣回敬:「王妃客氣了。」
寧王妃見她態度和善,沒那麼大架子,就知道榮錦棠為何會看中她。
他們榮家的男人濫情的多,專情的也不少。
就瞧他自己那俊模樣,一定是個挑剔人,若沒有付巧言這般花容月貌溫柔可親,他一定是瞧不上的。
王妃們拉著她敬了好半天酒才走,付巧言連著吃了好幾杯,再坐下時都有些暈了。
榮靜柔忙給她倒了杯溫茶:「你怎麼那麼老實,叫你吃你就吃。」
付巧言臉上紅撲撲,倒是笑得春風滿面:「這樣場合不吃是不行的,我畢竟是晚輩。」
她今天代表的就是榮錦棠的臉面,她坐在這裡,人們看的不是她一個人,還有她背後的他。
王妃們走了,折子戲又上,大廳里一下子更是熱鬧,吵得剛喝了酒的付巧言都有些頭疼。
她坐在那緩了緩,還是什麼也吃不下,好不容易等一齣戲唱完才鬆了口氣。
怪不得以前淑妃不愛去撲宴,確實很折磨人。
不愛吃酒也得吃,不愛聽戲也要聽,她不耐煩吵鬧,卻還得坐這裡陪笑臉。
她正夾了一瓣橘子爽口,就見章瑩月拉著顧楚兩個也過來了。
付巧言無奈地放下筷子,這次沒再端起酒杯,而是換成了茶杯。
再吃她就要真的醉了,若是在這樣場合失儀,實在也太丟人了些。
顧紅纓跟楚雲彤百無聊賴站在一邊,就看章瑩月在那興緻勃勃。
她手裡端的是更容易上頭的桂花釀,一過來就非要付巧言跟她吃一樣的酒:「給宸娘娘敬酒了,娘娘新春大吉,賞臉吃一杯吧。」
付巧言搖頭,客氣道:「我這真是頭暈,也實在吃不下,不如我們都以茶代酒?」
章瑩月目光一閃:「娘娘是瞧不起我們了。」
顧紅纓特別會拆台,她忙在一邊擺手:「你別隨便代表我們呀,我們本來就是過來同娘娘吃茶的。」
章瑩月被晾在那,一張俏臉頓時紅了。
她發現最氣人的不是獨得皇上寵愛的付巧言,而是這個一說話就能氣得她肝疼的顧紅纓。
王妃夫人們冷眼瞧著她們四個這出最精彩的大戲,誰都不過來解圍。
這可是榮錦棠的後宮首次亮相,人人都想看足八卦好回去講。
章瑩月也倔上了,付巧言越是不吃,她越不肯走了。
她們四個就僵在那,下一齣戲都沒法演了。
付巧言見氣氛有些僵硬,心裡頭有些無奈,面色卻沉了下來:「我真的不能再吃酒,以茶代酒,我先喝了這杯。」
她一仰頭就把滿滿一杯茶都吃完,章瑩月站在那臉色更是難看。
顧紅纓還要添堵,扯著楚雲彤過來給付巧言敬茶,喝完就利落走了。
這下只留章瑩月一個站在當間,一言不發。
付巧言難得不耐煩,近乎審視地看了她一眼。
大抵是因為吃醉了,她身上所有的溫和客氣都消失不見,心裡頭壓著氣,她看人的目光就冷冷的,身上威儀深重。
「章婕妤,怎麼我說話不管用嗎?」
這句話說完,大殿里就靜了靜。
章瑩月手上一抖,杯中酒竟灑出一些來,順著她的手滑落到地上。
付巧言淡淡道:「就當你敬過了,回去坐吧,別耽誤下一幕戲。」
章瑩月竟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她強撐著喝掉杯中酒,灰溜溜回了座位上。
剛才過來敬過酒的寧王妃嘴角揚了揚,小聲跟兒媳婦道:「這位宸娘娘可真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