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付巧言真不是個壞脾氣人,只章瑩月三番五次來挑釁她,不給她個教訓實在也學不乖。
大殿里靜了一會兒,等折子戲開演,復又熱鬧起來。
付巧言又取了一杯酒,叫晴畫扶著她往主位去。
這會兒給太後娘娘和淑太貴妃娘娘敬酒的人都走了,她才好過去敬一敬。
淑太貴妃遠遠就瞧見她晃晃悠悠過來,同太后笑道:「這孩子酒量太淺,以後可怎麼辦?」
太后淺笑道:「我原也不耐酒,現在不還是練出來。」
她當了將近四十年皇后,年年三節兩壽開宴會,人人都要過來敬她。
多吃些,酒量也沒以前那麼淺了。
付巧言慢慢走到跟前,給兩位娘娘行了禮,笑道:「給兩位娘娘敬酒了,祝娘娘新春大吉,福壽安康。」
兩位娘娘一起吃了酒,淑太貴妃就打趣她:「仔細別再吃了,回頭你若是醉了,皇兒要同我們生氣的。」
付巧言也笑:「陛下一貫孝順,怎麼會呢。」
三人正說著話,外面就傳來寧城唱誦的音兒:「皇帝陛下駕到。」
榮錦棠笑容滿面踏進大殿,後面跟了一串的王爺國公。
等跪迎的人都起了,榮錦棠才走到太後娘娘面前,恭恭敬敬給她行禮:「兒子給母后問安,祝母后新春大吉,福壽安康。」
他先敬太后,說完吉利話就吃一杯茶,復又去敬淑太貴妃,又吃了一杯。
榮錦棠別看年紀輕輕,很是說一不二,他道自己不吃酒就半杯都不吃,無論什麼場面都是一樣。
等他和後面的王公們都敬完酒,太后才拉著他坐到主位上,笑他:「跟巧言是不是商量好了,說的賀詞都一樣。」
付巧言站在一邊抿嘴笑,臉蛋紅紅的,眼睛閃著水潤的柔光。
榮錦棠見過她吃醉,一看她這樣就知道是酒喝多了,同太後娘娘聊了幾句家常,扭頭就吩咐晴畫:「記得回去給你們娘娘取醒酒茶,仔細明天頭疼。」
「陛下就是愛操心,我沒吃太多酒的。」付巧言輕聲細語。
這話聲音很輕,只太后和榮錦棠聽到了,榮錦棠見她站都站不穩,就叫晴畫取了個椅子叫她坐到身旁。
「知道犟嘴,肯定比上回醉得厲害。」他笑道。
太後娘娘坐在一邊,也是頭回發現兩個小年輕私底下相處是這般模樣。
榮錦棠雖不是她養大,可這兩年來也是時時相處,她倒從未發現他是這樣細緻人。
能叫一個皇帝這般上心,就連當年的貴妃都不能做到,這位宮人出身的「宸娘娘」實在也很了得。
榮錦棠年紀小,在宗族裡輩份也不高,給太後娘娘見禮后還要去給幾位輩份高的老王妃敬茶。
他跟太后說了會兒話,見付巧言兩杯茶吃下去清醒了些,就同太後娘娘告罪:「母后且先忙,兒子去給老王妃們敬敬茶。」
太后笑道:「去吧,前頭還有一群人等你。」
榮錦棠站起身,走到付巧言身邊,步子頓了頓:「好些否?」
付巧言趕緊起身,向他福了福:「這會兒好些了。」
「走吧,」榮錦棠看了一眼晴畫,叫她仔細扶住付巧言,「跟朕去敬茶。」
他都換成了茶,自然也沒人去難為付巧言,於是付巧言的杯子里也換成了茶,跟在他身後給年長的老王妃見禮。
榮錦棠太爺爺那一輩還有一位老王妃健在,她今日也來了宮宴,除了耳朵不太好使,身子倒是十分硬朗。
見榮錦棠領著付巧言過來,老王妃就笑:「這是哪家的小媳婦?真俊。」
榮錦棠怕她聽不見,聲音就略大了些:「這是咱們家的,太祖母覺得好不好?」
老王妃就連聲道:「好好,非常好!」
榮錦棠就大笑出聲。
等吃了那一杯茶,老王妃又說:「小媳婦有福氣,要早早給咱們家開枝散葉。」
老王妃年紀大了,可一點都不糊塗,喜慶話一句都少不了。
她可是榮氏如今的老壽星,翻了這個年就要九十,她誇誰誰覺得有運道。
這話雖然全往付巧言身上誇,可聽在榮錦棠耳朵里卻十分舒坦,他笑道:「太祖母可得長命百歲,還等著您給小重孫過百日呢。」
其實老王妃已經算是五世同堂了,只不過榮錦棠的孩子肯定金貴,這話講起來就很體面。
她們這邊其樂融融,旁邊的王妃夫人們都豎著耳朵聽,這一聽就直咋舌。
早聽聞這宸娘娘榮寵無限,只沒想到這榮寵的分量這樣重,就連賀歲宮宴敬茶榮錦棠也領著她,儼然有些女主人的架勢了。
無數雙眼睛一下子投在付巧言身上,她彷彿毫無所覺,笑容滿面跟在榮錦棠身後,十分的溫婉端莊。
再去看另外的三位主位,顧紅纓正埋頭苦吃,楚雲彤一邊喝茶一邊發獃,只剩下章瑩月臉色鐵青坐在那,一看就是氣壞了。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能看出高下來。
這位國子監祭酒家的千金,也不過如此。
等茶都敬完,榮錦棠就該回去前頭了,臨走時又對付巧言念叨:「不許再吃酒了。」
付巧言笑著把他送出大殿外,連聲保證再也不吃了。
等再回到大殿,新一輪的敬酒又開始了,只這一回人人手裡都換成了茶杯,輕易不敢再逼她喝酒了。
宮宴一直進行了兩個多時辰,等到外面太陽西斜太後娘娘才道要散了。
等太後娘娘和淑太貴妃娘娘一走,付巧言也領著景玉宮的人回去,留在大殿里等轎子的命婦們就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問了半天,是誰也沒打聽清楚這位宸娘娘的來歷,只知道她早年進宮,後來被淑太貴妃看中送到陛下身邊的。
有那年輕的小夫人嘀咕:「可真是好命哦,陛下英朗不凡,又對她寵愛有加,實在是常人不能比的。」
年紀大些的王妃們卻沒搭話,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著搖了搖頭。
在宮裡只靠運氣能活幾天呢?
她哪裡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陛下心裡她哪裡都好,這才是最關鍵的。
付巧言心裡頭知道今日過後那些命婦們肯定要背地裡念叨她,不過這些聲反正她又聽不見,也沒什麼好糾結的。
只是中午確實有些喝多,她回到景玉宮就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到幽幽轉醒,她才發現榮錦棠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也在他身邊小憩。
以往他若是午歇從來不會睡得這樣沉,可見這些日子累壞了,她動了幾下都沒醒。
等過了今年的二月初二,他就十九了,馬上將要弱冠。
付巧言側躺在他身邊,用目光描摹他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
隨著年紀漸長,他身上那股氣勢越來越重,也越來越有男子氣概。
年少時的溫文儒雅從他身上慢慢褪去,如今只剩下不怒自威的帝王威儀。
有時候付巧言看他,總會晃神想起當年那個在坤和宮後殿救了她一命的清秀少年。這麼多年,兩個人身份變了,關係變了,大概只他仁善的心從未改變。
如果沒有他當年的善意,就沒有如今的她,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她們。
命運,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可能是她目光太過專註,榮錦棠慢慢睜開眼睛,沖她笑:「瞧什麼呢,不再睡會兒晚上仔細困。」
雖然宮宴改到了晚上,可他們的事還沒結束。
晚上要去慈寧宮小宴,一直守歲到子時,之後榮錦棠就要先去太廟跪拜先祖,然後去乾清宮、乾元宮、勤政殿三處開筆,給新一年開個好頭。
之後要去太和殿用餃子,換窗紗,寫福字,等這一些都完成,也差不多寅時了。這個時候,榮錦棠又要馬不停蹄敢去天壇祭天,等祭天儀式結束還要趕回長信宮接受文武百官的賀新朝拜,下朝後這一連串的新年賀歲儀式才差不多結束。
相比於他,付巧言這邊的事就少的多,只需要守歲結束后給太后和淑太貴妃見禮,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不過大年初一早上付巧言還要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之後就只剩下初二的祭地。
初二那日清晨,付巧言又再度身穿大衫霞帔,登上了出宮的馬車。
也不知是不是除夕宮宴那一日章瑩月的表現有人告訴榮錦棠,總之這一日祭地她就沒有現身。
依舊是顧紅纓和楚雲彤跟在她後面,時不時給她搭把手。
地壇的儀式結束后,一隊人馬又匆匆忙忙往五福地趕。
今日的五福地跟那日是全然不同的,圍著皇莊一周早就豎起龍旗,禁衛們也全副武裝,守在皇莊之外。
等付巧言下了馬車,才發現五福地的土地已經翻好,榮錦棠穿著一身隆重的袞服等在那裡。
兩個人遙遙對望,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彼此。
五福地的撒種儀式很簡單,引遣官先唱誦祭文,然後便有個年輕的黃門在前面牽著木犁,由榮錦棠象徵性地犁地。
付巧言就跟在他身後,手裡捧著五彩編筐,每撒一下種,她就要念一句:「五穀豐登。」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一壟地就撒好了,接連三日的祭祀儀式算是告一段落。
回去的路上,榮錦棠叫付巧言上了自己的馬車,等兩個人都卸下沉重的頭冠,不由相視一笑。
「陛下,新年大吉。」
「巧言,新年大吉。」
他們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