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狂
榮錦棠不在的日子,宮裡彷彿一下子就靜下來。
雪落了一場,冬去春來,眨眼迎春花便要開了。
付巧言每日最多的時候就是守著安安,看他一天比一天大,一日比一日愛笑。
這孩子長得真的很俊,付巧言是見過付恆書包尿布的樣子,總覺得自己的安安更漂亮,無論看多久都不煩。
現如今淑太貴妃也不總是困在慈寧宮裡,偶爾還會陪太後過來瞧瞧小孫子,都弄一下都能樂個半天。
這一日兩位娘娘又來,付巧言就在茶室里擺了茶點,把安安包成個小花骨朵,給奶奶們綵衣娛親。
太后見她如今漸漸恢復往日神采,笑道:「到底年紀輕,恢復也快,等小安安過百歲,你也就能跟以前一樣了。」
付巧言給她們斟茶,道:「雖說不用伺候他,可也心裡放不下,每日夜裡都要起幾回去瞧,倒是漸漸瘦回來。」
太后同淑太貴妃相視一笑,當了娘的人,都是這個樣子。
宮裡孩子金貴,前前後後那麼多奶娘姑姑宮人跟著,親娘也都放心不下,非要自己看著才舒服。
淑太貴妃就問她:「新來的宮人用著可還順手?」
乾元宮的甄姑姑等她做完月子榮錦棠也沒讓走,就讓她留這裡伺候,付巧言見她實在很穩重,專請她照顧大皇子。
尚宮局又派了四個宮人並兩個小黃門,還真算是一群人圍著一個轉。
「多謝娘娘惦念,新人都很懂事,再說又有景玉宮的老人們在,她們也鬧不出什麼事。」
那倒是在理,景玉宮的人都是人精子,天天都是御前聽差,沒點本事還真不成。
太后又逗了會兒小孫兒,才問她:「二月二是皇兒生辰,今年他又恰好不在,萬壽節當不當過?」
要說人精,太后若說第二,宮裡沒人敢稱第一。
榮錦棠走時留的招書明白寫著大事不決問太后,但她從來也不會自己下旨,都是請了淑太貴妃和付巧言一同商議才出結果。
以後這宮裡也不是她當家,奪這個權,搶這份差實在也沒有意思。
反正榮錦棠的心尖尖又穩重聰慧,事情交到她手中再由她們兩個老太婆點撥一番,從來也沒出過岔子。
想到這裡,太后又忍不住慶幸。
還好榮錦棠眼光了得,這要是找個像貴妃那般蠢的,上面又沒人壓得住,宮裡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付巧言見她確實是在詢問,想想便道:「如今邊關戰事正要緊,陛下又在御駕親征,不若我們便在母後宮中擺個小宴,一家人一起用晚膳,權當給陛下祝壽。」
她這個小宴的意思就真只是用膳,歌舞小曲一蓋沒有,可若是不祝壽,又實在有些不像話。
付巧言就不由嘆口氣:「陛下不在宮中,做什麼都不得勁,只盼他在邊關康健,別累壞身子。」
太后和淑太貴妃聽罷就笑,這皇貴妃絮絮叨叨,滿心都是對陛下的思念,倒是一對難得的有情人了。
這宮裡人是多,有情人卻很少。
像他們這般能花開結果,一起攜手走到今日,也實在難得。
太后便道:「你說的在理,明日便把小六叫回來,一起給皇兒慶生。」
二十弱冠,過了二月二,他便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二月二的小宴就真的很簡單,一共也沒幾個主位來。除了榮錦棠不在,兩位太妃也去了封地,剩下的還是去歲那些人。
付巧言沒帶安安,同楚雲彤和顧紅纓一起往慈寧宮去。
走到半路顧紅纓還問:「怎麼不帶著安安呢,幾日不見怪想他的。」
楚雲彤就拍她的頭,淡淡道:「沒規矩,要喊大殿下。」
付巧言笑笑,溫柔說:「什麼殿下不殿下的,這麼個小不點,還是壓著些好。」
說的也在理,顧紅纓立刻就忘了安安的事,一路高高興興往慈寧宮走。
順太妃下午便帶著小公主來了,一隻在跟兩位娘娘聊天。
這回九皇子榮錦杬也沒一個人留在外五所,正在那被淑太貴妃逗得滿面通紅。
這位靦腆的小叔付巧言見過幾回,只是他實在不愛講話,也沒怎麼打交道。
見了付巧言,他就小聲問安:「嫂子安好。」
付巧言點點頭,就笑:「九叔無需多禮。」
皇貴妃也可稱為副后,榮錦杬這聲嫂子也不算太過僭越,她便沒說什麼。
宴席很快便擺擺齊,也沒弄特別奢華,大多都是各主位平日里愛用的吃食,滿滿當當擺一桌,卻顯得很貼心。
太後娘娘見人都坐好,便笑道:「過年時宴會人多,也沒怎麼說上話,今日里咱們自家人團聚,也好親近親近。」
她正想叫開席,卻不料外面傳來一陣爭吵聲。
太后微微皺眉,看了一眼身邊的馮秀蓮。
慈寧宮的宮人一向懂事,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鬧出笑話給人看。
她迅速往宮門那邊走,剛行至一半,宮門卻被從外面打開。
一個艷麗逼人的身影站在重重暮色里,她頭上的發冠耀眼奪目,彷彿發著光。
付巧言微微坐直身體,她眯起眼睛看過去,心中頓時一驚。
那居然是久未露面的靖太貴妃。
她昂首挺胸進了大殿,朱唇微啟,朗聲問:「怎麼一家人吃酒,偏沒有請我來?」
經年未見,她臉上已顯老態,那深刻的皺紋壓在眼角,顯得他整個人越發凌厲。
她身上依舊穿著一身玫紅襖裙,無論年歲如何,這花色從來不變。
太後娘娘見付巧言往自己這邊看,心裡多少有了數,只她卻不能慌,坐在那裡說:「妹妹不是不愛出門?我怎麼好去打攪。」
「慈安宮確實宮門深深,出個門實在也很不方便。」靖太貴妃一步一步往裡走,她身後跟了一隊年輕的黃門,瞧著都很面生。
慈寧宮的宮人都被攔在外面,或綁或壓,無一人能反抗。
「倒是有的人,巴結人慣了,多難出的門也攔不住。」她鳳目一挑,往順太妃那掃了一眼。
順太妃把子女往懷裡帶了帶,鎮定自若:「娘娘多慮了。」
靖太貴妃也沒往主桌這裡湊,她直接坐到上首的鳳椅上,居高臨下看著眾人。
太后依舊穩穩坐在那,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激動,她依然很平靜。
「難怪你這麼愛坐在這裡瞧人,確實有點意思。」靖太貴妃笑道。
她身上的氣焰都要壓不住了,笑得舒心又張狂。
太后淡淡道:「借你坐一會兒也不是什麼大事,一輩子你也沒摸到邊,臨了可憐可憐你,讓你嘗嘗滋味如何。」
「哈哈哈。」靖太貴妃大聲笑起來,「說的真好聽,你看看你,幾十年也沒怎麼說過真心話,累不累?」
「不累。」太後起身,慢慢走到付巧言身邊,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累什麼?我如今也是享福的人了,旁人羨慕不來。」
靖太貴妃把目光往付巧言身上一掃,冷冷的沒有說話。
大殿里一瞬間就靜了,就連年幼的小公主也知道氣氛不對,老老實實縮在順太妃懷裡,一聲都不吭。
榮錦棠走時對宮中早有安排,靖太貴妃理應出不了慈安宮,也不可能這邊鬧這麼大動靜,外面安靜如往昔。
宮裡一定出事了,付巧言手裡緊緊捏著衣角,臉上卻佯裝淡定。
「你們不覺得不對勁嗎?」彷彿是嫌殿里太靜,靖太貴妃又問。
這一回不是太后回答她,而是淑太貴妃起身道:「有什麼不對?還請姐姐指點一二。」
按年紀靖太貴妃剛好比她年長,這一聲姐姐是理應叫的,只不過她如今過得舒心,面容竟比以前看著還要明媚,顯得光彩照人。
靖太貴妃狠狠掐了一把掌心,皺眉道:「你不用太得意,要日子也就到今日了。」
淑太貴妃抬頭看她一眼,嘲諷道:「哦?我怎麼就只能到今天?」
靖太貴妃還沒來得及講話,宮門「吱呀」一聲又開,一個許久未見的身影緩步而入,一身肅殺之氣。
竟是靖王榮錦榆。
他穿著一身藏青勁裝,身披鎧甲,一副行軍打扮。
付巧言以前從未見過他,此刻初見,竟覺得他滿面陰霾,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人。
他沉聲道:「母親無需多言,事情辦得如何?」
靖太貴妃忙從鳳椅上站起,笑道:「剛忙著敘舊,竟忘了大事。」
榮錦榆便皺起眉頭,陰沉地看著自己的母妃。
靖太貴妃在桌子那掃了一眼,道:「你瞧,老九就在那呢,且安心吧。」
「安什麼心?」
榮錦榆臉色相當難看,他在上京蟄伏許久,榮錦棠御駕親征也沒妄動,一直忍耐等到今天這樣一個天賜良機,才領著自己三千兵馬潛入皇宮。
禁衛有一半都跟著榮錦棠出京,剩下的這一半人根本無力抵擋他手中上過戰場的親兵。
這幾個月為了潛伏至上京,個中辛苦自不必說,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所有人都找出來。
他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在眾人面上掃過,最後把目光放到太後身上:「請問娘娘,大皇子何在?」
太後娘娘定定看著他,卻沒回答這個問題:「老三太沒規矩了,都不知跟母后問安。」
靖王冷笑一聲,道:「明日你就不是母后了,叫與不叫有何重要?」
看這架勢,太后顯然不會說出實情,靖太貴妃想起章瑩月的話,直接指著付巧言道:「寵冠六宮的宸皇貴妃,大皇子的生母,如今正住景玉宮呢。」
付巧言猛地起身,慌亂之間不小心茶杯打翻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異常刺耳,透過宮牆飄散出去。
「你想做什麼?」她抖著聲音問。
靖王獰笑道:「皇貴妃娘娘,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