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公主府的荷塘水榭涼爽清幽,卓文惠一覺醒來,才恍惚發覺已到夏日。
窗外蟬鳴蛙叫,暖風拂來,撲鼻便是一陣水汽。
卓文惠躺在床上發獃了好一會兒,才慵懶起身。
青禾端著水盆進來,幫她把床幔撩開:「小姐早安。」
卓文惠沖她笑:「青禾也早。」
等洗漱完畢,青禾只簡單幫她把頭髮束好,便先去用早膳。
今日里的餐點依舊很合她胃口,一小碗蔥油拌面,一碟子豌豆黃,一籠水晶蝦腳,再配上各色小菜,滿滿當當擺了一小桌。
她慢條斯理用著,對正在給她挑衣裳的青歌道:「外面熱了些,選個利落的穿吧。」
青歌笑笑:「小姐總是這般樸素可不好,仔細待會兒進了宮,太後娘娘又要念叨呢。」
卓文惠明明早就被封為平康郡主,可這幾個貼身伺候的還是習慣叫她小姐。
「娘娘近來都圍著大殿下轉,哪裡有空來數落我。」卓文惠笑得明媚。
她是明晰公主唯一的女兒,自幼在宮中長大,受盡寵愛。如今已過雙十年華,依舊待字閨中,滿上京的勛貴子弟也沒叫她看上哪個。
就是這樣,也沒人敢講她一句不是。
太後娘娘的親親外孫,卓家的嫡出大小姐,誰敢說個不字?
倒是近來大殿下略大了一些,會說會鬧會跑會跳,太後娘娘可疼那小金孫,就沒那麼多精力再來管她。
這般閑話幾句家常,卓文惠的早膳也用完了。
青禾伺候她去梳妝,問她:「小姐今日想做什麼髮髻?」
卓文惠想了想,道:「簡單些吧,今日還要打馬球呢。」
宮裡有個馬球場,她每回進宮陪祖母散心,都要打馬球給她看。
青禾就直接給她在發頂梳了個圓髻,再戴上一頂白玉冠,一點也不顯得寒酸。
卓文惠一貫不耐那些細碎頭面,最喜清爽,青歌就給她選了一身窄袖的藕荷色騎馬裝,這一身穿在身上實在是英姿颯爽,一點都不輸上京的勛貴公子們。
等一切打扮利落,卓文惠就乘上馬車,一路往長信宮駛去。
明晰公主府離長信宮很近,不過一刻的功夫就來到玄武門前。
太后這會兒正和淑太貴妃在院子里賞花,一邊給大殿下挑開蒙的書,談笑之間,就見卓文惠笑著進了慈寧宮。
這小郡主同明晰有七八分像,性子卻隨了她父親,一貫的樂觀開朗,哪怕雙親俱亡,也沒見她有一點膽怯懦弱。
她像個可愛的小麻雀,老遠就聽到她笑聲。
「皇祖母安好,太貴妃娘娘安好。」
太後放下手裡的書,叫她坐到跟前:「你個小皮猴子,老遠就聽你笑了。」
卓文惠乖乖坐在她身邊,甜甜笑著,俏麗的臉蛋明媚而舒朗,一點都不知道愁。
「今個兒天氣好,一會兒文惠陪娘娘們打馬球去吧?」
淑太貴妃笑著看她,說:「今日小六沒來,你不是要少個對手?」
六公主已在上月適婚穆漣征,大抵是新婚日子太美,好久都沒進宮來煩人了。
卓文惠眼睛一掃,遠遠瞧見了個美麗無雙的身影,笑道:「皇嬸也會打馬球,她每日那麼辛苦,請她一起玩玩也是好的。」
說起付巧言,太后和淑太貴妃相視一笑。
「近來她是玩不了了。」
卓文惠期初沒明白,後來見太后眼睛里滿滿都是笑意,才一下醒悟過來:「皇嬸這是又有了?」
太后笑的眼睛都要迷成一條縫:「可不是,陛下緊張得很,每天都要對安安說『不許鬧你母后』。」
卓文惠頓時笑得喘不過氣來。
這小皇叔平日里那麼嚴肅一個人,滿朝文武就沒有不怕他的,結果到了皇後娘娘面前卻又是另外一副樣子,實在令人想象不出。
付巧言是領著安安一起來的,他如今也快三歲了,自己邁著小短腿跟在母親身後跑,都不叫人扶。
「皇奶奶好,」安安一頭撲進太后懷裡,還不忘去嘴甜淑太貴妃,「淑奶奶也好。」
父母都是仙人樣子,安安打小就漂亮,一雙眼睛活靈活現,雪白的皮膚紅紅的小嘴,實在可愛到人人見了都想逗。
只不過在宮裡敢逗他的實在沒幾個,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精得很。
付巧言過來點了點他,笑著同眾人問好便坐到一旁。
她一身衣裳樸素極了,穿著輕薄的錦緞襖裙,頭上也沒多餘的髮釵,只用絲帶把頭髮束在頭頂,一點也不像受盡陛下寵愛的中宮娘娘樣子。
不過她到底長得美麗非常,哪怕這樣簡單打扮,舉手投足都叫人覺得賞心悅目,沒人不誇的。
卓文惠湊到她邊上,小心翼翼道:「皇嬸,聽聞您又有小寶寶了?」
付巧言就笑,牽著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摸了摸:「是呢,安安如今也大了,得有個弟妹陪著。」
「給你摸摸,借借喜氣。」
卓文惠幾乎不敢碰她,只摸了一小下就抽回手,皺著鼻子笑:「肯定是陛下又講我嫁不出去。」
付巧言這一胎懷的穩當,宮裡頭又很順心,氣色就一直很好。
她這麼一笑,頓時連剛開的杏花都比了下去,滿面春風。
「你啊,誰敢說你不好。」
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好一會兒茶,卓文惠就又坐不住了:「皇祖母,打馬球去吧?」
太后見付巧言微微點了點頭,就道:「好好好,今日小六不在,只能靠你綵衣娛親了。」
馬球場離得並不遠,挨著尚宮局那邊,淑太貴妃還打發人去請順太妃和七公主,叫都一起熱鬧熱鬧。
七公主雖跟她哥哥一樣是靦腆性子,但馬球玩得不錯,可以叫卓文惠領她磨練一下技藝,省得在宮裡頭無聊。
一家子人都湊齊,付巧言就坐在旁邊喂安安吃蘋果。
「你大姐姐打馬球最厲害,學著點。」付巧言道。
安安認真坐在一邊,秉承著父皇的教訓,輕易不敢往母後身上撲。
「兒子知道的。」
太后就笑:「她呀皮猴子一個,也就會這個。」
「不是挺好的,」付巧言軟聲道,「只要她過得高興,無論如何都是美的。」
太后頷首,還是嘆了口氣:「我也不求她如何,只健健康康的就行。」
球場上,卓文惠矯健的身姿不停穿梭,她揮舞著鞠杖,彷彿和座下的馬兒融為一體。
只聽「呯」的一聲,鮮紅的馬球被她一杖擊中,向鞠門飛馳而去。
馬球場上頓時傳來一陣呼喊聲,卓文惠騎著馬在場邊賓士一周,年輕俊俏的臉上泛著紅光,那是青春帶來的肆意。
她的人生,從來都是美好的。
打一場馬球,就得換一身衣服,等到她沐浴更衣結束,慈寧宮的午膳都擺上來,就等她一個。
如今宮裡頭人少得很,除了楚雲彤和顧紅纓未曾出宮,其他妃子都已被下放離書,各自歸家去了。
大抵是為了感謝王婉佳逼宮那日英勇表現,榮錦棠還給她封了一個縣主,叫王家很是跟著漲了一回面子。
主子少,就沒那麼多講究。
一家人圍坐在圓桌旁,開懷用著午膳。
安安別看人小,手裡規矩一點都不少。他穩穩噹噹坐在那,宮人給他夾什麼他吃什麼,勺子用的利落,瞧著可乖巧。
「等安安大些,大姐姐就帶你出去玩。」卓文惠道。
付巧言正想說也好,那邊就被太后打了岔:「那怎麼行,你慣是沒規矩,還不得把安安教壞。」
卓文惠就對安安做鬼臉,逗得安安直笑。
用完午膳,付巧言就帶著安安回宮去了,卓文惠陪太后午歇,撒嬌一般非要同她一起睡。
太后嘴裡念叨她,心裡卻最疼她,叫她抱著小被子睡在外側,自己則躺在裡面。
「快些睡,下午還得出宮呢。」
卓文惠現在不愛在宮裡頭留宿,一個是規矩大,再一個她也惦記家裡養的貓貓狗狗,一日不見那些心肝寶貝,怪想念呢。
她聞言閉了閉眼睛,不一會兒還是睜開了:「祖母,我過段時間想去國子監上課。」
這倒是稀奇,太后瞥了她一眼,不以為意道:「學什麼?」
卓文惠笑道:「家裡的老封君道她年紀大了,實在打理不了族產,還是要我自己親自打理才是。」
這丫頭也是命好,爹媽雖然去的早,可長輩都寵她。
她們卓家打老封君同只比她小几歲,還在幫小孫女操心族產,一點都不叫她為難。
「你是應當學學,她比我還能慣著你,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卓文惠就把頭埋進太后的肩窩裡,痴痴笑著。
下午出了宮,卓文惠也沒急著回府,她先去書局選了幾本雜書,又去豆心齋買了最近剛出的蓮子棗泥糕,這才滿足回了家。
剛一進府,就被眼前滿噹噹的花盆驚呆了。
青禾今日留在家裡,忙笑著說:「小公爺特地送的,好叫您能多賞幾日花。」
卓文惠的臉兒難得有點紅,她接過青禾遞過來的花箋,展開讀起。
「三月春淺,百花鬥豔,奼紫千紅不及你一人之好。」
卓文惠瞥了一眼怪笑的青禾,頭回有些扭捏。
「這小子,也長大了呢。」她嘀咕著。
晚上她讀了一會兒書,陪著自己的貓貓狗狗瘋玩好一會兒,沐浴更衣之後便睡下了。
夢裡一切都是美的。
慈寧宮,一燈如豆。
寂靜深夜,只有宮燈的燈花偶爾微閃暖光。
太后眼角劃過一滴淚,暈濕了她花白的發。
夢裡的卓文惠仍是那個光彩照人的美麗少女。
她沒有和親,沒有死在潁州,沒有年輕埋骨,為國殉難。
她是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女,是肆意妄為的公主之女,是只為自己活的平康郡主。
只可惜,人生沒如果。
若有來生,只願她平安喜樂,康健舒朗。
太后眼中的淚怎麼也止不住,可她依舊不舍睜開眼。
她的文惠,在夢裡活的好好的。
但願來生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