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畫
付巧言做衣服的手藝普通,綉工也很平凡,也是因為沒從小跟對老師。
雖說汪靜指點過她,畢竟也就那一兩個月的功夫,實在也是練不出什麼細膩手藝來。
不過這兩身衣服要穿在裡面,又不用給外人看,她也不講究那些,很快就拿桃蕊給的那塊桑棉裁出兩身略大些的料子來。
這布比一般宮裡發的粗布要細密得多,明年也能穿得,因此她故意做得大一點,省得明年浪費了好料子。
桃蕊的一手綉工,自然是沒得說。
這不年不節的,她實在也沒什麼要忙,既不用做各宮主子們的節禮,又剛給娘娘趕製完冬衣,這會兒算是一年裡最閑的時候了。
淑妃年紀越長,對衣食越沒年輕時那般講究。桃蕊在景玉宮十來年了,一直伺候她衣錦。
尚宮局每年都會根據主位娘娘們的喜好,讓織綉局的綉娘們趕製四季新衣,綉娘都是頂尖高手,出來的衣服華美非常,無一不是精品。
就連挑剔如王皇后,都對織綉局出來的衣裳揀不出大毛病。當然,能給皇後娘娘做工的,自然是織造居手藝最好的那幾位了。
淑妃到底是二品主位妃,哪怕不受寵又無親子,也沒人敢怠慢她。
不過主子們一年到頭大節小會的,每旬還要給皇後娘娘問安,光靠織綉局出來的那四身大小禮服和四身常服,根本鎮不住場面。
這還是因為淑妃是二品妃,下三位的小主們每季只有一身小禮服和一身常服,連個換著穿的機會都沒有。
即便是這樣,織綉局也趕製不出更多的衣裳了。她們不僅伺候宮裡大大小小几十位主子,皇上的龍袍也是出自她們之手,正應如此,織綉局裡日日夜夜都十分忙碌,根本沒得空閑。
因著娘娘們的衣裳不夠穿,所以尚宮局每年也會按例給各宮分發錦緞美帛各色綉線,以供娘娘們自己隨心而為。
百年下來,各主位妃宮中便都會設立掌衣宮女,享大宮女的份例,專門伺候娘娘穿衣用布。
能給主位妃做掌衣宮女,那手藝必不比織綉局的綉娘們差,就拿桃蕊來說,她自幼便跟著母親學織綉,後來進了宮,是先在織綉局苦熬了三年,才被沈福看中要到了景玉宮。
她跟汪靜也是在織綉局認識的。
正因為手藝好,自是見不得旁人隨心而做,一開始付巧言裁布時她沒說話,等她挑好棉花開始縫製,桃蕊終於忍不住了。
她坐到付巧言跟前,拿了后片在手裡,低聲道:「看我的動作,仔細學。」
都是一個屋住著,她又教的最簡單的縫片,也沒什麼好藏私的。
就連一旁的雙生子也沒吭聲,兩個人老老實實坐在炕上,手裡飛快綉著綉活。
冬日裡天冷,她們一般都在屋裡做些小件,腰帶香囊襪子摸額,不一而足。等到要開春了,便打開旁邊的綉屋,開始給娘娘做春衣。
桃蕊是帶慣了徒弟的,兩個小丫頭就是她手把手帶會的,此刻領著付巧言學鎖邊綉,更是十分熟練。
而付巧言本就有些功底,學起來也快,倒是讓桃蕊省心不少。
因著次日要穿,桃蕊也沒催著付巧言趕緊熄燈安置,她幫著付巧言縫好了后片,又做好兩隻胳膊,付巧言自己才剛做好前面交領。
付巧言看了看桃蕊的手藝,臉上不由一紅:「桃姐,我自己做的太難看了。」
桃蕊笑笑,聲音似摻了蜜:「多練練,明年這時候你也行的。」
有高手從旁相助,這件夾襖做的很快,不過一個時辰便做完了。付巧言穿在身上試了試,確實柔軟又暖和,頓時就覺得日子有盼頭得很。
人這一輩子,不過就求個吃飽穿暖,如今全都有了,旁的也沒什麼好求。
上衣做完,下裳就更簡單了些。她拆了兩條裙子,把舊壞的棉花都挑了去,選了最軟的一條重新填棉,最後又細細密密蹦上針腳,這樣貼身穿便不會顯得臃腫。
她這邊剛一忙完,那邊雙生子里的雙蓮便放下手裡的撐子:「好了,明日還得趕早,安置吧。」
付巧言忙把衣裳疊好放到一旁,低聲說:「勞煩姐姐們等我。」
桃蕊沒講話,她正細細往手上擦桃花霜,雙蓮倒是爽快道:「一屋的姐妹,不興講那外道話,無妨的。」
付巧言沖她笑笑,跟著吹熄了宮燈。
一夜好眠。
辰時初,付巧言不用旁人叫便醒了。她們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奴婢們,大多都是這個時候起身,半個時辰洗漱用飯,大約辰時正的時候便可以上工了。
付巧言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於是跟著屋裡三位姐姐吃過飯,便跟她們一起留在了屋裡。
桃蕊正在披斗篷,道:「要開春了,綉屋也得打掃出來,這是咱屋的鑰匙,回頭你出去記得鎖門。」
付巧言雙手接過那把小鑰匙,仔細放入腰間的香囊里。
桃蕊說罷,便帶著雙生子走了,留付巧言坐在屋裡,也不知道做些什麼。
不過寒煙也沒叫她等太久,一盞茶的功夫便推門而入:「走了,娘娘應快用完早膳了,正好有空見你。」
付巧言趕緊撫了撫衣裳,跟著她出了屋。
景玉宮地方不大,前後兩個院子,前面的正殿以及兩側偏殿,正殿後面左側一排偏殿都是屬於淑妃的,後面的後殿和偏殿則是兩個小主居住。
她們住的位置是後面的一排偏殿,穿過垂花門,便到了前頭。
正殿分東西兩室,東邊是淑妃的起居室,西邊則是書房。正當間是個小廳,昨天付巧言來過了,對這裡也不算陌生。
這會兒淑妃正在小廳里用早膳,付巧言這是第一次伺候主位妃,也是第一次見到她們的早膳是何種樣子。
大越宮制,二品主位妃的早膳為八碟四碗兩屜,八碟有四涼四熱小菜,四碗為兩蒸兩煮,兩屜一般是細點,大多是主子娘娘愛吃的小玩意。
比如今天的就是糯米紅糖糍杷和桃花千層酥。
淑妃愛吃甜口,她的粥一般是八寶粥或者南瓜粥,但一旬里也不會重樣。
付巧言雖說心裡好奇,也是悄悄看了一眼就不再敢打量了。
這會兒淑妃正好用完,見一碟子豌豆黃一口未動,便對寒煙說:「你愛吃,待會兒忙完了用吧。」
寒煙笑嘻嘻應了一聲,轉頭說起正事:「小付奴婢領來了,原奴婢晌午是領著小丫頭們打掃正殿,這會兒既然讓她陪娘娘讀書,不如就讓知畫領她打掃書房,給娘娘歸置筆墨?」
淑妃接過沈福遞過來的溫熱帕子,仔細擦手:「也可,知畫到底識不了幾個字,書房的書老是要讓阿福歸置,倒也勞累她。」
沈福忙笑道:「娘娘哪裡的話,能摸到娘娘看過的書,這得是多大福氣,還得感謝我爹娘給我起的這名呢。」
「你啊,調皮。」淑妃道。
沈福在外人面前一貫低調沉穩,輕易不會多說一句,到了淑妃這裡卻是什麼俏皮話都說得,可見是淑妃的知心人了。
寒煙見這事定了,伸手扯了扯付巧言的袖子:「還不快謝過娘娘大恩?」
付巧言這才反應過來,她以後就是正殿的宮女了,日日都能跟在娘娘身邊伺候,心裡自然十分歡喜。她趕緊跪下,給淑妃行了個大禮:「多謝娘娘賞識。」
淑妃也笑了,沖沈福說:「你瞧瞧,這用詞都挺講究,倒是個懂事的。」
若不是付巧言下午要伺候淑妃讀書,她這麼一個小宮人是萬萬領不到娘娘跟前布置活計的,管事的大宮女隨便分派一下便完事,哪有那麼多過場。
淑妃一般上午要在起居室里做些綉活,看看兒女近日的功課或者叫來他們身邊的大宮人或黃門問問近況,有兒有女的,忙活起來過得也快。
這會兒書房裡只有那個叫知畫的小宮人,她看起來跟雙胞胎們差不多大小,想來是同一年進宮的。
知畫雖叫了這個文雅名字,卻是沈福後來給起的,她家裡小名叫二丫,實在是難聽了些才改過。
像付巧言這種名字原本就好聽的,倒也省了管事姑姑的事。
從坤和宮到永巷,又從永巷到景玉宮,也沒哪個管事姑姑嫌棄她名字不好聽要改的。
淑妃這裡不像王皇后的書房那樣嚴密,她這裡大多都是話本和百事書,倒也放心讓新來的付巧言打掃。
知畫是個高瘦個子,長得倒是普普通通,偏巧眉心一點硃砂痣,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溫婉起來。
她見寒煙領了付巧言進來,先同寒煙問了好,這才沖付巧言點了點頭。
寒煙同她講了講付巧言的差事,讓她們好好相處,轉身便匆匆走了。
剩下付巧言忙跟知畫打招呼:「知畫姐姐好,我叫付巧言,姐姐叫我小付便是了。」
知畫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語氣很是緩和:「恩,你好,那我們開始忙吧。」
她領著付巧言看了看淑妃那一整屋的藏書,又領著她熟悉了一下黃花梨大桌上的筆具。
雖來淑妃這裡時候不多,隆慶帝到底知道淑妃喜好,給她御賜大多是文房四寶或者著名典籍,倒也顯出幾分不同尋常來。
這幾分不同尋常,在宮裡卻難能可貴。
書房裡的筆墨大多是御賜之物,金貴得很。知畫給她講的時候付巧言聽得格外認真,也一一記下了要點。
因為單獨隔出了一間書室,書房這邊就顯得沒那麼寬敞了,不過只在左側擺了黃花梨書桌和一個小書櫃,右側靠窗位置布置了一條小茶案,倒也不十分擁擠。
付巧言用半濕不幹的帕子擦拭書桌,微微一抬眼便能看到桌上青花瓷瓶里立著一束紅梅。
瓷瓶下面,壓著一張灑金紙箋,寫得卻是王安石的梅。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那字筆鋒銳利,遠看似有磅礴氣勢,近了卻覺內斂含蓄,倒是一手好字。
「那是咱們八殿下特地給娘娘做的詩箋。」
付巧言轉過頭來,卻見知畫沖她淺笑,眉心一點硃砂痣,好似比紅梅更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