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纏心
傅春江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他掂量了一下書袋裡面的三百文,搓了搓手,暮春時節還有些冷,他推開柴門,就往家中走去。今日得了銀錢,日子就會好過一些。
他看到李月牙屋內有亮光,就知曉她定是等著他一起用飯,如今定然是在屋內偷偷的做著綉活。月牙很省,甚至在某些時候都有些摳門,如今天很黑,她也只會點燃一個房間裡面的燈,為的就是省油錢。
一般而言呢,傅春江到家,都會大喊一聲,我回來了。李月牙就會端著油燈走出來,為他引路,這一次傅春江就沒喊,想著進去再喊她也不遲,這晚上挺冷的,他不忍月牙受凍。
「我說月牙你好好想想吧,仲安他是讀書人,肯定也不會說什麼的。你還這麼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守寡吧。你對傅家也算是可以的了。如今伯安都過世三年了,也差不多了。」
傅春江正準備敲門喊和月牙打招呼呢,就聽到月牙屋裡有人,聽著聲音應該是村西口的李大嬸,李大嬸喜歡幫人做媒,是大甲塘村出了名的媒人。
為人倒是也挺忠實的,她也是瞧著李月牙太苦了,十二歲就因為沖喜被嫁到傅家了,新婚不到一個月,夫君就過世了,這算什麼婚啊。在李大嬸看來,不管是傅家還是李家那都不是個東西,傅家明明就知道伯安病重,命不久矣,還去找李家小姐,這不是擺明了坑人嘛。李家人也是的,捨不得自家女兒,就去禍害別人家的女兒。
在李大嬸看來,沖喜這件事情唯一的受害者就是月牙了,月牙如此良善的女孩子,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她是真看不下去,一直在私下幫著月牙留意著。
「月牙,我說的人就是李寶啊。你也知曉,就是我們隔壁村的,他婆娘幾年前死了,做木匠的,手藝人,家裡土牆瓦頂的三進三出的房子,別提多好了。婆娘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的,咱村多少未婚姑娘都想嫁給他,我給他說了,他都不願,說了你,他倒是不吭聲了。你好好想想了,你嬸子我是不會害你的。咱們女人啊,一輩子不就是想要一個依靠嗎?你若是嫁給他了,哪要這麼苦呢?」
李大嬸這麼一直在那裡勸著,月牙始終沒有停止手中的活計,她正在幫村裡孫家的大丫綉嫁衣呢。鴛鴦戲水,最是要求的細緻,她這喜服才剛剛做呢。
「月牙啊,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啊。」
李大嬸有些著急了,主要是李寶家裡條件確實是好,他為人也忠實,又會忙了,長得也不醜,家裡兄弟姊妹也不多,就一個大哥,大哥也成氣候,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老爹老娘身子都還好,負擔也輕。這麼好的親事錯過,就怕沒有了。李大嬸對月牙的印象非常的好,這女子能吃苦,還有情義,是過日子的人。
「在聽啊,嬸啊,我心裡有數,謝謝嬸你幫我留意啊,你瞧我要去廚房熱飯了,待會兒仲安就要回來了。嬸啊,要不你留下來吃飯吧。」
李大嬸一聽,她怎麼可能留在這裡吃飯呢,傅家這家境,她就是再好吃,也不能留下來吃飯了,果斷的起身:「月牙,嬸和你說的事情你可要多想想,錯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
「嗯嗯。」
李大嬸這一推門出去,就嚇了一跳,一看是傅春江站在門外。
「啊,仲安,你回來了啊。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李大嬸倒是不慌不慢的,瞧著傅春江的樣子,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傅春江長得模樣那是真的是周正,怕是大甲塘村,不不不,怕是她見過的所有男人中最俊的。可是長得俊又有何用呢?
正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長得俊也不能當飯吃。當然李大嬸也知曉傅春江讀書好,可他現在還是一秀才,若是不能高中,怕以後也只能去當個私塾先生亦或者去當個賬房,家裡還背了那麼的債,怕是沒有女子願意嫁給他了。
至於高中,中舉那好難啊,全國那麼多人的,舉人老爺又有多少啊,有人可是當了一輩子秀才,不確定的事情,那就玄乎太大了。
「剛剛回,正準備喊我小嫂子呢。沒想到嬸你也在,嬸你吃飯了嗎?要不留下來吃口熱飯吧。」
「仲安客氣了,我先走了。」
李大嬸走後,李月牙也出來了,「仲安,你剛剛聽到什麼了沒有,李嬸的話……」
「沒有聽到啊,李嬸說了什麼嗎?」
「哦,那就好。仲安你餓了吧,我去把飯菜熱熱。」
李月牙說著就搓了搓手,去廚房給傅春江熱飯菜去了。傅春江緊了緊書袋子,原本他是想告訴李月牙他今天賺了三百文的,和她分享一下。如今,聽到李大嬸說的那些話之後,他覺得心裡有些不舒坦。忙就點燃了油燈,開始奮筆疾書寫起東西來。
「仲安,先別寫了,吃完再寫。來給你。」
李月牙將滿滿一碗飯還有幾片肉給了傅春江,而她則是端著一小碗玉米糊糊走到了屋裡吃,她還在想那嫁衣怎麼去改一下。還需要費點神。傅春江一看李月牙那樣,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
「嫂子,給你。」
最終傅春江還是將特意討來的紅頭繩遞給了月牙,月牙愣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詫異了一番。
「紅頭繩?」
「是的,張恆她姐出嫁了,非要給我這紅頭繩,你說我這麼一個大老爺們的,哪能用上這個啊。嫂子給你,你拿著。」說著傅春江就將紅頭繩放到了桌子上面。
「我現在也用不著這個,我……」
「嫂子,我哥也過世三年了,紅頭繩如今你也能用了。」
徽州這邊,一般熱孝一年,守孝三年,三年之後,寡婦再嫁什麼的,也沒人攔著,當然有那種貞潔烈婦的,要守個貞節牌坊什麼的,地方官員倒是也鼓勵。
只是貞節牌坊什麼的,到底還是少數,大多數女的,尤其那種年紀輕的,寡婦再嫁本就尋常。雖是有人詬病,倒也沒有到那種不能嫁的程度。
「仲安,你方才是不是聽到什麼了,我是不會嫁給李寶的,我就想留在傅家,我覺得傅家挺好的,你莫不是要趕我走。」李月牙心頭那自是一驚。
如今傅春海已經過世了,傅家當家做主的人就是傅春江了,她能不能留在傅家,那真的只是傅春江一句話的事情。
「啊,不是這樣的,嫂子我怎麼會趕你走呢?我聽別人說,說新嫁娘的紅頭繩綁頭髮不會落髮。小嫂子你在家裡總是為我們生計奔波,思慮過多,正巧張恆給我紅頭繩,我就想著給你拿回來了,沒別的意思。你可不要多想啊。」
傅春江好一番解釋,才安撫了李月牙。
兩人就各自用飯,傅春江照例還是將飯菜分了兩份,一份給月牙,一份是他的,他們兩個人總是這樣,月牙說服不了他,他也說服不了月牙,當然這飯菜分來分去,最終月牙還是會妥協,只是下次她還是一如既往。
夜深了。
傅春江和月牙兩人都在大廳忙活,主要是省油錢,傅春江在燈下奮筆疾書,李月牙則是在燈下飛針走線,隨後差不多的時候,兩人都各自回屋了。
不管傅春江還是李月牙,回屋都不會安心的睡覺,都在各自的忙活了。只是在夜深的時候,李月牙手裡握著紅頭繩,她將門關好了,也將窗戶關上了。點燃了油燈,將頭髮散了下來。
李月牙的頭髮長得極好,又黑又滑,就好似瀑布一般,只是這些年來,確實因思慮過多,壓力過大,落髮很是嚴重,只是她自己從未放在心上。
她拿起梳子對著鏡子梳頭,手裡拿著紅頭繩開始扎頭髮,哪個女子不愛俏啊,李月牙如今方才十五,最是女子愛俏時,這些年來,因她一直幫傅春江守孝,身上從不著艷麗的顏色。
這紅頭繩可是她這三年來,唯一的亮色,她給自己挽了新髮髻,對著鏡子照了很久,又回味了一下今日李大嬸的話,後來想了想,又看了手上正在繡的嫁衣,久久不語。
她的手就一直摸著頭上的紅頭繩,長長的紅頭繩纏著她的發也纏著她的心,她被腦海之中猛的蹦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又搖了搖頭,隨後就接下了紅頭繩,將它妥善的收好,放在匣子裡面。
后又繼續的綉著手上的活計,嫁衣對她來說是大件,而且因繡的是嫁衣,到時候若是主家滿意了,免得還有賞錢,即便沒有賞錢,也會割點肉要不送點吃的來,都是好彩頭。
傅春江忙完了手中的活計之後,就躺在床上了。
「李寶?哼,就憑他?」
傅春江十分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然後就將被子蒙在了頭上,想著他在這裡的三年時間,日子不是一般的難熬啊,不過好在最難熬的日子已經已經撐過去了,好日子馬上就要開始了。
第二日一早,傅春江就早早的起床了,今日書院休息,他不必前去,他要和月牙兩人一去去縣城買蠶種。到了養蠶的時候了,傅家每年都會養蠶。績溪這邊多山,多桑樹,養蠶人家特別的多。往年都是月牙一個人去,今年傅春江特別要求要一起去,月牙也拗不過他,只好帶著他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