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這一頓飯勉強稱得氣氛愉快,儘管姐妹間難免暗潮湧動,但表面看起來確實一團和氣。
到底今日是六娘的好日子,七娘被太夫人敲打了兩句后,也乖乖的不肯再搗亂。畢竟等到今日一過,搬到小佛堂中反省的可就是她了。
而定北侯府與南安侯府定親的是也迫在眉睫,不能出半點閃失。
趙氏本著嫁出去一個,她就能省一份的心的想法;太夫人則是擔心若七娘的性子迴轉不過來,別到時候出了岔子,結親是締結兩姓之好,別再讓七娘給鬧出仇怨來,這樣就得不償失了。
故此太夫人決心親自要教一教七娘。
儘管六娘今日打扮得貴氣逼人,衣裳首飾比一般的誥命夫人都不差,可到底只是嫁到了商賈之家,便是再富貴又能如何?到底不如侯府、郡王府清貴又有權勢,故此她們姐妹的姑母們過來,倒是拉著自家嫡女,在安然和三娘面前,特特說了會兒話。
有這樣兩個表姐、表妹,日後若是能提攜她們一二,於她們說親也有益處。
安然和三娘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她們與兩個庶出姑母算是關係雖說不親近,都是親戚,這點面子自然要給。
這一番交談下來,自然是兩方俱是滿意。
只是一旁的六娘瞧了,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不甘。原本是她的回門日子,全都該圍繞著她才是。三娘是嫡女嫁得好也就算了,偏生九娘才來的時候,比她還不如,如今也成了正經的侯夫人。
可她只能忍耐,她不能得罪安九娘。
日子是人過出來的,她一定要過好自己的日子,才不讓人嘲笑了去。
用過了午飯後,大家在太夫人的榮安堂中又說了會兒話,見太夫人面露倦色,便紛紛告辭離去。
等到安然去垂花門前等平遠侯的馬車時,陸明修已經在那兒等著他了。他伸手替安然整理好大氅上的風帽,讓她搭著自己的手臂,使了巧勁兒把安然穩穩噹噹的扶上了馬車。
此情此景落在落後幾步過來的四娘和六娘眼中,兩人眼底俱是閃過艷羨。而四娘羨慕過後,很快恢復了平靜。六娘則是心中越想越是彆扭,手中的帕子被團成了一團,她特意選的一件大紅色羽紗斗篷,似乎也黯然失色。
到底還是心意難平。
陸明修和安然一同從南安侯府出來后,陸明修讓馮毅等人護送安然回府,他自己則是去了衙門。
挑了車簾,看著身姿挺拔的陸侯爺策馬而去,安然心中只覺泛起了一圈微瀾,他總是不動聲色的處處維護自己、為自己著想。他從來都不擅長在自己面前表現,他為自己做了什麼,從他們定親前,他便在默默無言的保護她。
那時她卻渾然未覺。
「路過一品齋時,給大少爺打包兩份點心。」安然對外頭吩咐了一聲,便放下了帘子。
念哥兒還在家裡等著她,自己答應過的事情,可不能食言。
馬車輕快平穩的在路上行駛,安然則是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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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修回到衙門后,處理完公事,已經是日薄西山之時。
他把柯林、秦風、鄭鵬三個正在京中的得力心腹叫到了一起,問起了一直讓他們調查的事。
「關於陳家,可有什麼消息了?」陸明修看著三人,神色凝重的問道:「還有陳謙個人,到了京中之後,有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他是怎麼同南安侯認識的?」
今日安六娘的回門宴,他們幾個姑爺作陪新姑爺。
看安遠良對陳謙的態度十分熱絡,安六娘和陳謙之所以會成親,絕不止陳謙和六娘有私情那麼簡單。
雖說南安侯府有四個姑爺,但是他們四個跟安遠良的翁婿關係絕沒有陳謙那樣親近。安遠良簡直看他像是自家的子侄一般,話里話外都透著親熱。
這像是知道自己女兒跟別的男人有私情之後的態度么?
陸明修覺得裡頭大有問題。
秦風是負責調查的主力,關於陳謙,短短几日他已經零零散散的搜集了不少信息。
「回侯爺的話,陳謙此人極為擅長鑽營。他來京中不久,接觸的人卻不少。名單在這裡。」秦風遞上了一張信箋,言簡意賅的道:「至於他會跟南安侯交情很好,兩人是在暢春園認識的。」
暢春園?
陸明修知道,這是一間戲園子。有不少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去裡頭千金一擲,也有人養個戲子粉頭的,都是常事。
沒想到他岳父也好這一口。
「有一日兩人都在暢春園聽戲,南安侯府要打賞戲子時,發現荷包丟了,結果被陳謙撿到,送還給了南安侯。兩人這邊算是認識了,還相談甚歡,甚是投契。」秦風的這些信息,都是使人花了銀子從端茶送水的夥計口中打探到的。
南安侯一擲千金令人印象深刻,故此過了這大半年的時候,夥計們都還記憶猶新。
陸明修聞言,不由挑了挑眉。
真的是荷包丟了么?這樣蹩腳的謊言、拙劣的手段,安遠良真的就無所察覺?
「把暢春園那邊的地痞混混們叫起來,問一問,當初有沒有人去偷南安侯的荷包,又有沒有人花大價錢雇他們。」陸明修吩咐道:「我要儘快知道結果。」
秦風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往後南安侯和陳謙來往便多了起來。」秦風繼續道:「陳謙此人,極會投其所好,恐怕他在南安侯身上撒了不少銀子。」
自己岳父是個什麼樣的人,陸明修心中清楚。倒不是說他就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也是個糊塗、拎不清的,且又怕事、耳根子軟……當初平遠侯府出事後,南安侯府立刻躲得遠遠,卻也沒想有些人家,還非要踩上一腳,才能在雲栩面前表忠心。
陳謙是個人精。若是陳謙肯花些心思、用些銀子,想要跟安遠良搞好關係恐怕並不難。
那麼陳謙所圖的是什麼呢?
陸明修沒有出聲,而是凝神想著。陳家是皇商,若是想要繼續保持住皇商的名頭,就要在京中有人幫忙。南安侯是最好的選擇嗎?他不相信,陳謙看不出來安遠良並不合適在京中幫著他周旋。
若僅僅為了維護陳家的生意,陳謙大可以把這些銀子砸到別人身上,或許得到的回報,比在安遠良身上要高。
可他偏偏選擇了安遠良,這不得不讓人多想。
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嗎?
「關於陳謙的調查,不要放鬆。」陸明修本能的覺得陳謙有問題,一時間卻沒有證據佐證。
秦風利落的應了下來。
「鄭鵬、柯林,揚州那邊的事情,有眉目了嗎?」余家和陳家的舊事,歸根結底還要回到揚州。
柯林上前一步回話。「侯爺,我們查到,陳家八年前,確實做過一筆礦山的買賣。可是只有陳家,並沒有其他合伙人。」
陸明修頓時蹙起了眉。
只有陳家,沒有提到余家?余舟的手中確實有他們父親的來信,從余舟和餘思禮的教養來看,便知道他們父親並非是空口說大話的人,那封信既然能寄過來,裡頭的事肯定是真實發生的。
到底是什麼緣故,余舟的父親沒有跟陳家合作?
那麼余舟的父親又去了哪裡?
「陳家也是在七年前突然多了不少產業。」鄭鵬道:「從此在揚州稱得上是富甲一方。」
能和陳家一起做買賣的,不可能無名無姓。若是余舟的父親真的去過揚州,多少也要留下些痕迹才對。
若是一點兒痕迹都找不到的話——
「把從九年前到六年前開始,於陳家有生意往來的人都查一查,我要一份名單。」陸明修手指輕輕的叩擊著書案,道:「或許那人謹慎,特意用了化名也不一定。」
這是他關於沒找到余舟父親姓名的猜想,或許並不是用了「余」這個姓,所以才找不到此人。
鄭鵬和柯林忙齊齊應了下來。
等到陸明修安排完這些事情,天色已經全都暗了下來。
他同秦風三個一起出了衙門,順路能走上一段。陸明修幫他們幾個在京中都置了宅子,雖說不大,卻都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陸明修想要快點回家,故此速度便快了些。等到路過一品齋時,陸明修看到有才做好的白糖糕,還散發著熱氣騰騰的香甜,便順手買了幾塊。
他才要翻身上馬時,突然聽到一道聲音,從一旁茶館的窗戶中透了出來,讓陸明修頓時停下了腳步。
「曾經咱們也算是有過交情的,你不能看如今我們兄弟落難了,就袖手旁觀,跟別人一樣看熱鬧罷!」
這個聲音,他是記得的!
就是當初在慶鄉侯府的涼亭中,有兩個嘴裡不乾不淨的討論九娘,編排一些難聽的話安到了九娘身上。那日他求了楚天澤過來幫忙解圍,才把這件事給解決了。事後他都查過了,兩個人是毅郡王府李側妃家的遠親,平日也受過李側妃的恩惠。
當時毅郡王妃三娘跟李氏斗得水深火熱,可三娘有安然的幫忙,竟也沒有那麼好糊弄了。故此她們便把打擊的目標放在了安然身上,想要徹底詆毀安然的名譽,讓安然姐妹之間產生罅隙。
然而隨著李側妃和李氏的失敗,兩個人被送到了家廟中,削髮修行,從此再沒有能回京城的機會。李側妃一族也受到了牽連,頹敗之勢不可阻擋。畢竟誰再敢幫他們,簡直是跟毅郡王妃和世子妃過不去。
而方才說話的人,肯定就是兩人中的一個!
故此陸明修並沒有走,而是繼續聽著。
「難道當初我們兄弟沒給你幫過忙嗎?」另一道聲音響起,語氣中還帶了幾分威脅之意。「還是那些事情,你想我們兄弟給你捅出去?」
對面應該是有一個人的,可是這個人始終都沒有說話。
「當初你為了討好李側妃,不也走過我們的路子?」開始那道聲音嘲諷的笑了笑,道:「如今你娶了侯府的姑娘,就真的覺得自己也成了勛貴了?」
似乎對面的人終於動容了,他冷冷淡淡的道:「二位兄弟的好處,我始終沒忘的。」
此時說話的人陸明修就更熟了,這人就是陳謙。
他是怎麼跟他們兩個摻和到一起去的?
「曾經我求二位辦事,也是拿過不少銀子的。」陳謙一團淡漠的道:「兩位若是再跟我伸手,豈非太過貪得無厭?」
其中有一個人拍案而起,怒道:「我們幫你辦的事,不比你送的那點子銀子更值錢?雖說沒有做成,可是那些——」
「好了!」陳謙出聲喝斷了他的話。
自己的秘密絕對不能暴露,陳謙狠狠的看了一眼貪得無厭的二人,道:「我再給每位一千兩銀子。」
這會兒兩人才不做聲,似是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一會兒我請二位去暢春園聽戲好不好?權且當做我言語不對,給二位賠罪,實在對不住二位了。」陳謙的聲音突然變得和氣,他甚至笑眯眯的道:「先去珍味軒用過晚飯。」
見陳謙肯服軟,這兩個人才心滿意足的答應下來。
看這意思,他們是要出來了。陸明修忙離開,手中拎著包著白糖糕的紙包,上馬走了。
「侯爺,可是您發現什麼事了?」秦風三個方才見陸明修遲遲沒回來,便追過去尋找。竟看到自家侯爺竟是以著一種「偷聽」的姿態,站在了茶館外頭緊挨著窗戶的地方。
陸明修神色十分凝重。
不過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讓三人跟他回平遠侯府。
在書房中,陸明修才緩緩的道:「柯林,你還記得我曾經讓你查過毅郡王側妃李氏,尤其是她娘家那兩個親戚的事嗎?」
柯林露出思索的神色來,不過片刻,他便回憶了起來。
當初他們曾經編排過夫人的謠言,柯林為此還查過。當初雖說侯爺還沒喜歡上夫人,也並不熟悉,只是出於想幫一把的心態——雖說侯爺自己是這麼說的,可秦風柯林他們幾個都清楚,恐怕是那時候侯爺已經對夫人動心了。
否則需要幫忙的事情那麼多,侯爺怎麼偏偏要連人家的家事也要管上一管?
「記得。」柯林道:「當初雖說他們硬撐著說是道聽途說來那些謠言的,可是他們跟李側妃的關係在那兒擺著,顯然就是他們故意編排的。」
陸明修微微頷首,道:「方才我聽到他們竟和陳謙在一起,而且陳謙似乎還有把柄在他們手上。」
「我要知道陳謙到底有什麼把柄在他們手上。」陸明修吩咐道:「先別打草驚蛇,若是能先套出話來,是最好的。」
柯林忙點頭。
事情交代完了,陸明修本來想留他們在府中用晚飯,然而幾個人都是一副不敢打擾侯爺和夫人相處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溜得快。
陸明修見狀,不由心中奇怪。自己對他們有那麼不近人情么?
他在心中一哂,很快又想起了今日他聽到的話。
這兩個人曾經說過九娘的閑話。那麼在後來那一次京中滿天飛的,關於九娘的謠言,跟他們有關係嗎?若說全部都是他們所為,陸明修是不信的。若是他們真有這樣的能力,也不必伸手再向陳謙要銀子。
那陳謙又跟這件事有多大的關係?他的目的是什麼?
陸明修的手指無意識的叩擊著書案,想得出神。散布謠言的始作俑者,痕迹處理的很乾凈,即便是柯林他們去查,也是劍入大海,找不到痕迹。
「侯爺?」書房門外,傳來了安然的聲音,她在外頭敲了敲門,柔聲道:「您在嗎?」
陸明修這會兒才回過神來,立刻起身去給安然開門。他知道安然畏冷,見她一路走過來,鼻尖都凍得有些發紅,他忙心疼的道:「有什麼事讓丫鬟來通傳一聲,或是讓我回去,你怎麼親自過來了?」
安然撒嬌兼耍賴的嘿嘿的笑兩聲,才道:「這親自來請侯爺請飯,顯得有誠意呀。」
聽到陸明修帶著人回來,安然便知道他是有公務在身,便沒來打擾。可聽說鄭鵬秦風他們都走了,陸明修還是一個人待在書房中。眼看著已經過了用晚飯的時候,安然先把念哥兒餵飽了,過了會兒,哄著他在自己的房間中睡下,這才親自出門來找陸明修。
外頭墨藍的天幕上,散落著幾顆疏朗的星子,月亮倒是又大又圓,亮堂堂的。
若是放在往日,已經到了要哄著念哥兒睡覺的時候。確實已經早就過了用晚飯的時間。
可九娘沒有讓人來書房來送飯,顯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陸明修挑了挑眉。
是了,他曾經跟九娘要過補償,莫非九娘一頓飯就想把自己給打發了不成?
「莫非這就是九娘,曾經說的補償?」陸明修俯下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安然,眸光里一閃一閃的跳動著暗芒。「一頓飯菜?」
安然睜大眼睛,漂亮的眸子里閃著細碎的光芒。
她主動仰起頭,靠近陸明修的耳邊,輕輕的吐氣。「那麼侯爺說呢?」
書房中的氣氛頓時變得曖昧而旖旎。
「九娘。」陸明修一手抱住安然細而柔軟的腰肢,聲音暗啞。「我想,九娘應該是跟我想到一處去了罷?」
書房旁邊還有個暖閣,裡頭一應的東西都是全的。在陸明修沒成親之前,便常常住在這裡,甚至比他回卧房的次數還要多。
「侯爺,您——」安然豈會看不出陸明修眸中的情意,那愈發幽深的目光簡直想把她生吞活剝了。她便把剩下的話,生生的咽了回去。
偏生陸明修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揶揄的笑了笑。「那幾本冊子,就被我藏在了這兒。九娘放心,便是不看那些冊子,有些事也是能無師自通的。」
安然的臉噌的一下子紅透了。她強撐著質問道:「莫非侯爺已經有了不少經驗?」
陸明修輕輕吻了吻她的眉眼,喉嚨里透出淺淺的笑聲。「哪裡。我從來都只肖想九娘一人,簡直是日思夜想。」
安然把臉埋在了陸明修的懷中,沒有說話。她默許了陸明修的作為。
陸明修心領神會她的縱容,把她橫打抱起來,往暖閣走去。
暖閣每日都有人打掃的,因為書房中生著地龍,連通的暖閣里也是有地龍的,此時暖洋洋的,只穿著單衣都不覺得冷。
陸明修把懷中的人,動作輕柔的放在了床上。此時在書房中沒有別人的打擾,倒是個難道清凈的所在。而跟著安然過來的青梅青杏,見到書房中遲遲沒有傳出聲音來,本想問上一聲的,卻被從旁邊出來的松陽攔住了。
「侯爺和夫人有事,咱們還是不要打擾為好。」松陽笑眯眯的道:「青梅姑娘和青杏姑娘,不妨到旁邊的抱廈中稍作歇息。一會兒若是夫人或侯爺叫人,也能聽得見。」
青梅和青杏起初還不懂他的意思,然而看到松陽的神色,頓時便明白了過來。
恐怕侯爺和夫人是、是在——
兩個人頓時紅了臉,也不嚷嚷著進去找安然了,依言跟著松陽到了一旁的抱廈。
侯爺和夫人應該是不想被人打擾,若是一會兒要什麼,雖說夫人很可能沒有力氣,可侯爺出來叫人還是沒問題的。
青梅和青杏對視一眼,復又紅著臉低下了頭。
成功攔住了兩人、給侯爺創造了有利時機的松陽,不由得意。
如今像是自己這樣貼心的小廝兼管家,著實是不多了。
夫人也應該是這樣想的……沒錯罷?
松陽不免有了幾分擔憂,如今府中一應財權全在夫人手中,他可是要在夫人手下討生活的。況且是夫人提拔了自己,有慧眼識人之明。
在抱廈中的三人,各懷心事的坐在一處。松陽倒了茶,送到兩人跟前。
「兩位姑娘請用。」松陽客客氣氣的招待二人。三人想到自己之所以會坐到一處的緣由,不由輕笑出了聲。
這到底是件好事。
而在暖閣之中,卻是另一番旖旎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