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陳謙以為自己聽錯了,猶自不敢置信陳理所說之言。
他不過是跟六娘發生了幾句口角罷了,許蕙的存在南安侯府也是知道的。當初既是南安侯府容忍了許蕙的存在,斷沒有道理此刻又反悔!
「老爺,好端端的說什麼和離?」丁氏強笑著問道,「他們小夫妻年紀輕,一時口角也是尋常。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能就為這點子口角,就要和離的?」
顯然她也吃了一驚,方才陳理進來后,臉色雖說不太好看,卻也還算正常。丁氏也只以為陳理是聽到了外頭的風聲——畢竟珍寶閣就開在朱雀大街最繁華的地段上,今日之事丁氏本就沒想到能瞞住。最好的結果不過是把六娘給接過來,平息此事。
「爹,我跟六娘確實是吵了幾句。」陳謙還真沒想過跟六娘的和離之事,忙道:「我已經去過侯府了,等明日她消了氣,我就把她接回來。」
「爹,我是您兒子,您還信不過嗎?」見陳理只是看著他,沒做聲,陳謙愈發的心緒沒底。「您斷不可聽信外頭的流言。」
儘管聽陳理這麼說,陳謙還是覺得,他爹不過是要嚇一嚇他罷了。畢竟他們陳家跟侯府的親事算是高攀了,原本陳家就像在京中尋找一份助力來維持他們皇商的差事,還有什麼關係比姻親還要穩固么?
南安侯也確實給陳家提供過方便,陳理也是知道的。陳理會捨得放棄這便利么?
「我說這話並不是嚇唬你。」陳理看著面露急色,卻還是覺得心裡有底,並不十分害怕的陳謙,眼底閃過一道複雜的情緒。「我原本是後日到家,今日能提前回來,是我自己都沒料到的。可是,南安侯府的人,已經等在了咱們家的衚衕口。」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陳謙此時才真正的害怕起來。晌午前他從南安侯府出來,安遠良對他不假辭色,態度十分嚴厲,他還覺得甚是不解,莫非竟是在那時,安遠良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
可分明先前都沒有任何異樣!
安遠良決計不是多疼愛膝下這幾個庶女,否則當時憑他的身份提到想要迎娶安九娘,安遠良恐怕不會答應。
這也正是陳謙深恨六娘的緣故,如果不是六娘壞事,對於安遠良來說,嫁出去哪個女兒,對他來說沒有分別。
即便是他跟安六娘有了私情,不還是順順噹噹的迎娶了六娘,安遠良對他還是青眼有加,甚是賞識。換了別人的父親,怎麼都要好生髮落他一通才對罷?
還有蕙娘有孕的事,安遠良也是南安侯府中最好說話的人。
怎麼這一回明明事情不大,安遠良卻突然成了慈父,要護著女兒,跟他和離?要知道因為有孕的丫鬟和離,安六娘可是要背上善妒的名聲,難道南安侯府的顏面就好看了?
「可是兒子去侯府時,並沒有聽到岳父透露口風——」陳謙猶自垂死掙扎,乾巴巴的道:「是不是岳父正在氣頭上才這麼說的?您別當真,我明日就去請罪……」
陳理見陳謙還在盲目樂觀,聲音不由冷了下來。「南安侯府打定了主意要和離,你事先竟無一點察覺。」陳理本想斥責陳謙兩句,才說了一句,便想起為今的重要之事,是讓兩人順順噹噹的和離。「婚姻之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如今我跟南安侯已經商議定了,你不用再花心思了。」
不單是陳謙覺得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便是丁氏也覺得難以接受。
「老爺,若說要和離,也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緣故罷?」丁氏給陳謙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說話。她則是放軟了聲音,問道:「縱然她家是侯府,也不能仗勢欺人……」
正是這個道理。
管他是京中的世家還是皇親國戚,和離這樣的大事,總不能由著性子胡來罷?故此丁氏母子還抱著一絲希望,即便是為了顏面好看,南安侯府也不會輕易提和離的事。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六娘在侯府又不是有多麼的受寵!若是真的覺得他不好,當初不嫁便是了。才嫁給他沒多久,就要和離——簡直太匪夷所思了!
陳理不由十分後悔讓陳謙在丁氏的溺愛下長大,縱然陳謙有些小聰明的,大事上卻糊塗。縱然這次憑藉著小聰明攀上了南安侯府,得了南安侯一時的賞識,可竟不是長久之法。
他目光淡淡的掃過丁氏母子二人,想起的卻是被直接「請」到南安侯府的事。
此次跟南安侯的見面,安遠良言談之中,多有對陳謙的不滿。雖未點明,陳理是何等聰明之人,一下子變聽出了安遠良的弦外之音。然而安遠良給出的理由便是侯府一再給陳謙機會,陳謙卻始終對六娘沒有尊重過。
上次鬧出許蕙娘的事請來,還被外客看到,已經讓六娘、侯府面上很難看,念在他們是新婚夫妻,陳謙年紀又輕、認錯態度誠懇的份上,上次便輕輕的放過了他。可誰知陳謙更加的變本加厲。
這一回帶著那個丫鬟招搖過市,還為了她跟六娘在外頭爭執起來,讓六娘十分沒臉。為丫鬟為妾就能跟嫡妻反目成仇的,南安侯府絕對不能姑息容忍。
還有,上一回關於解決許蕙娘的問題,陳家自己提出的處置法子,似乎陳家根本沒有去做,還試圖欺上瞞下,給糊弄過去。這種種加起來,讓南安侯府不得不出手了。
當這些話安遠良劈頭蓋臉的問過來時,陳理竟無法回答。
他把家中的事都交給了丁氏,且在京中這間新置的宅子中,一應都是陳謙打理。他進京后,一面操辦陳謙的婚事,還有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尋找徐家隱藏的財富上。故此對內宅之事有些疏忽了。
丁氏在揚州就把家裡管理得甚是妥當,故此在京中陳理也沒上心。
不承想他們母子二人竟瞞著他這許多事,讓他在南安侯面前下不來台。
然而陳謙無論怎樣的不成器,在外人面前,陳謙都是他陳理的兒子,斷沒有不護著的道理。陳理也只得勉強為陳謙辯解了幾句,卻越說越心虛。
「當初跟你母親身邊的丫鬟鬼混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怎麼跟你未來的妻子交代?」陳理沉下臉,語氣冰冷的道:「你妻子才過門多久,你收用的丫鬟就有了身孕,還在一起廝混被她親眼看見——」
這事丁氏母子瞞住了陳理,怕他對陳謙不滿,想著左右事情已經平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萬萬沒想到,安遠良會直接找陳理說這些事。
陳謙聞言,心中已是一驚。旋即便感到心猛地往下墜,他求助似得看向了丁氏,希望母親幫自己一把。
丁氏無論何時都是要維護自己兒子的。「老爺,謙哥兒上回是飲酒多了些,醉后失儀,才跟許蕙——而且許蕙早就存了要勾引謙哥兒的心思,怪我沒有察覺!後來又以死相逼、要挾咱們謙哥兒……」
「畢竟那許蕙肚子里有咱們的長孫。」丁氏勉強找著理由,想要說服陳理。
「這理由你騙騙外人也就罷了,跟我還不肯說實話么?」陳理冷笑一聲,他目光銳利的審視丁氏,不客氣的道:「先前你倒是把家裡的事處理得乾乾淨淨,到了京中許是風水變了,辦事也這般拖泥帶水?」
見丁氏滿面通紅,猶自掙扎著想要解釋,卻被陳理毫不客氣的打斷。「太太何時如此看重一個庶子了?」
丁氏頓時語塞,心中暗叫不好。
后宅那些事,陳理未嘗一無所知。什麼庶子夭折、妾室小產——在陳謙出生之前,陳理都沒有太多的過問。而丁氏也識趣,此後倒也有幾個庶子出生,順利長大的就有三個。
如今在還沒嫡長子的情況下,陳謙同六娘成親才沒多久,就如此看重一個丫鬟肚子里的庶子,且不論沒生出來,是男是女還無法斷定——這簡直不是一個明智的主母所為。
丁氏只恨自己一時心軟,太縱著陳謙了,他想要怎樣,自己就要滿足他的心愿。
「老爺,是妾身一時糊塗,辦了錯事。」丁氏懂得審時度勢,一味強硬跟陳理僵持對她們母子絕對沒有好處,她只得臊紅了臉,放軟了態度。
既是丁氏已經服軟,陳理也不好過於追究。他只得道:「千萬不要再自作聰明,在這京城地界,南安侯府這樣的勛貴世家,不是咱們能招惹的。」
南安侯府真的有這樣的厲害么?陳謙在心中冷哼一聲,恐怕更厲害的是平遠侯府罷!
「是。」丁氏不敢再頂撞。
她們以為能瞞得住南安侯府的事,卻早就被侯府知道得一清二楚。無論自己做得再怎樣縝密,也擱不住陳謙在六娘面前沒個好脾氣,言行就帶了出來。侯府的小嬌娘,娶回來本該千嬌百寵才是,陳謙卻渾然不放在心上。
一味磋磨下去,一旦侯府過問,他們陳家就沒好果子吃。
見丁氏母子都不敢再多言,陳理總算心情好了些。他語氣放軟了些,道:「這件事嚷嚷出來對兩家都沒好處,不若好聚好散,過個一年半載的,給謙哥兒再娶便是了。」
陳謙還是不甘心,卻被丁氏一眼給瞪了回去,不許他說話。
還是太奇怪了,他爹能答應的這樣痛快。這些理由明明都可以用不知道先搪塞過去,畢竟他爹確實不清楚。可他爹立刻就答應了,莫非還有什麼別的緣由不成?
雖然陳理沒明說,但陳謙猜的不錯,安遠良確實許諾了陳理別的,就是幫他們陳家維持住皇商這差事。
安遠良照著太夫人的指示,對陳理答應道「若是能順順噹噹的和離,我在朝廷中還是有說得上話的人,皇商的差事給誰家不是給?」言下之意就是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不如兩家各退一步,侯府看在曾是親家的份上,還能再幫陳家一次。
「這兩日你們準備準備,儘快辦。」陳理撂下一句話,也沒心思再去關心丁氏母子的究竟還有什麼想法,徑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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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蕙帶著梁氏從燈馬衚衕出來后,心還是跳得厲害,幾乎要跳出她的喉嚨。
沒想到離開陳府竟是如此的順利!
她見到又憔悴了許多的母親,不由潸然。顧不得還在馬車上,便忍不住抽噎道:「娘,您受苦了!是女兒不孝!」
梁氏這些日子被人變相軟禁在燈馬衚衕的宅子里,縱然好吃好喝的供養著她,卻仍是鬱鬱寡歡,身子比在家中時還不如。一面恨女兒糊塗,失了身子沒名沒分的去了陳家;一面又擔心女兒在陳家過得不好,晝夜難安。
終於又見了女兒,似乎也比離開前消瘦了許多,也是紅了眼眶。
「蕙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梁氏拉著許蕙的手,淚水漣漣道:「咱們這又是去哪裡了?聽娘的話,如果有機會,還是早些離開陳家罷!咱們去找你爹,遠遠的離開京城,哪裡誰都不認識你,你還可以重新嫁人!」
梁氏只當自己和女兒仍在陳家的控制之下,故此才略帶絕望的勸著許蕙。
許蕙忙安慰道:「娘,女兒已經從陳家離開了!您放心,不會再回去的!」
「陳家肯放你出來?」梁氏不敢相信,陳謙她是見過的,從那日的言行舉止便能看出他睚眥必報、不是什麼善良人。「你沒做什麼糊塗事罷?」
許蕙搖了搖頭,想到救她出來的人,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是鄭大哥把我救出來的。」許蕙低低的開口道:「趁著陳家沒防備,女兒這才得以逃脫出來。」
是鄭興救了女兒?
聽了許蕙的話,梁氏心中愈發的不安。「你是偷跑出來的?陳家會不會找你?咱們會不會連累了鄭家大郎?」
「您放心,這裡頭還有我跟陳家大奶奶、也就是南安侯府六姑娘的交易。」許蕙解釋道:「大奶奶答應我,只要我幫她演一場戲,就放我離開。」
許蕙這麼說,非但沒讓梁氏解開疑惑,反而更糊塗了。
「娘,您別擔心。」許蕙放軟了聲音安慰道:「等一會兒到了咱們住的地方,女兒再慢慢的跟您說,保證不會牽扯到鄭大哥,陳家也不會在找我。」
梁氏這才虛弱的點了點頭。
「蕙娘,你別嫌娘絮叨。」梁氏看著打扮得通身貴氣、整個人卻少了精神氣的許蕙,不由嘆道:「當初若是你不貪慕陳家的富貴,何至於讓人給騙了?若是嫁給鄭家大郎,雖稱不上富貴,卻也安穩、踏實——」
許蕙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娘,咱們回去再說罷。」要告訴母親的何止是這一件事!許蕙想起腹中的胎兒,便覺得難以啟齒。
梁氏看出許蕙面上的為難之色,便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一直跟在暗處的鄭興,見行動已經成功,心中那塊重石總算是卸了下來。雖然許蕙已經令他失望透頂,可畢竟是他曾經喜歡過的人,他還不願意看她被磋磨致死。
這是最後一次自己管她的事,往後她的路要怎麼走,就全看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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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晚飯時,六娘得到了令自己安心的消息,她的公公,也就是陳家的家主陳理,已經答應了她和陳謙的和離之事。
當太夫人慈眉善目的告訴了她這件事,六娘最後一絲忐忑不安,終於消失了。
雖然猜不到陳家為何這樣痛快的答應和離,想到其中平遠侯府的幫忙,擺平陳家應該不成問題。而無論陳謙是否情願,如今陳家做主的是陳理,還輪不到他陳謙。
「多謝祖母!」六娘眸中含淚,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太夫人此時不吝擺出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和顏悅色的拍著六娘的手,柔聲道:「好孩子,別害怕,你已經回家了,沒人能欺負你。」
六娘哽咽著點了點頭。
得知六娘回來了,已經被趙氏囑咐過一番的七娘和十娘待她的態度也十分的好,十娘一貫會做人自是不必多說,七娘竟沒奚落嘲諷她,倒令六娘有些奇怪。
如今安然不在,姐妹三個倒像是回到了六娘才回侯府那時,看起來倒比往日更加親睦了許多。
「如今六姐是在祖母這兒住,還是像往常一樣,還跟我住一個院子?」姐妹三個在一處說話,七娘笑著問六娘。
這話能從七娘口中說出來,還真讓六娘大吃一驚。
七娘之所以會嫁給方庾,跟她脫不了干係。且幾次她挑撥七娘和九娘,又麗姨娘在,未嘗不會想到是她所為,進而去提點七娘。
怎麼說七娘都該恨她才是,如今竟對她表現出親近之意?
六娘一時猶豫著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畢竟她歸家之後,要跟姐妹們搞好關係,身份不同於往日,即便是到了侯府,她更要小心的過日子。
若是拒絕了會不會得罪七娘?不拒絕太夫人那兒怎麼說?
太夫人和趙氏的話告一段落,正巧聽到了她們姐妹說話,滿意的笑道:「六娘想過去還是留下都好,你們姐妹間親睦,我瞧著也高興。」
既是太夫人給了她台階下,六娘自是飛快的抓住機會。「那我便跟七妹去住了,不在這兒打擾祖母歇著。」
「還是六娘嘴甜。」太夫人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你便仍舊還在原來的屋子住著。」
六娘忙感激的應了一聲,太夫人則是繼續跟趙氏說話。
「三娘翻過年去便要生了,若是有合適的奶娘,咱們這邊也要物色著才是。」太夫人道。
提到自己的嫡長女,趙氏滿面紅光的道:「媳婦也是這麼想的。雖說郡王府不在乎這些,可多預備兩個總是沒錯。」話音未落,她像是又想起什麼似的,笑道:「前日我去看三娘,正巧九娘派人過去送幾件她做的小衣裳,說是做的不好,怕被姐姐罵,沒敢親自過去。」
給三娘未出世的嫡長子做衣裳的何止安九娘一個人,可是值得被拿出來一提的,也只有她了。趙氏才說完,姐妹三個心中都頗有些不是滋味,只是都沒面上露出來。
即便是原先最驕縱的七娘,在看了六娘的遭遇后,也不得不收斂起自己的脾氣,在太夫人和趙氏面前,就先變了個人似的。她才明白娘家對她們這些庶女的重要性,而往後她們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還要娘家給撐腰。
兩個人的親事,更是十娘的前車之鑒。原本就識趣的她,愈發的謹慎了。
「難為九娘還惦記著,她自己府上事情也多。」太夫人含笑道,「平遠侯府什麼好綉娘沒有,可見是她的一片心意。」
趙氏與有榮焉的點了點頭,笑道:「九娘是個懂事的孩子,年紀小了點,行事都是一等一的穩妥。」
姐妹三人聽趙氏和太夫人誇安然,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表面上卻也得跟著稱讚了幾句,氣氛一團融洽。
然而各自心中都是怎麼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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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接到消息,已經是他們準備回府的時候了。來人說六娘和離之事已經安排妥當了,陳家痛快的答應了和離的要求,六娘也回到了南安侯府。效率之高簡直令人咋舌。
這一切看起來倒是出奇的順利,倒不知她們父親跟陳家說了什麼,才讓陳家輕易的鬆口。
還有許蕙的事——安然忘了一眼身邊專註看著信箋的男人,不由彎起了唇角。把許蕙帶走都在同一天進行,一切都是陸明修派人安排好,並沒有讓她參與進來。
好像每一次她的事情,他都比自己的事還上心。
「想什麼呢?這樣出神?」俊朗卻又氣度內斂的面龐轉過來,溫和的看著她。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中,滿滿都是她。
安然微微一笑。
「看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