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十娘才出了聽風軒,便見蘭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在探頭探腦的往這邊張望。
見六娘、七娘沒留意,十娘便讓身邊的丫鬟芳枝去攔了她,自己帶著冬月不緊不慢的跟在兩個姐姐身後走。
姐妹三個一路閑話,走到西邊的甬路分開時,十娘沒有回她和安然同住的凝雪院,而是轉身去了蘭姨娘的抱月閣。
芳枝已經先十娘一步到了。
「姨娘怎麼派人去了聽風軒?」十娘仍是笑眯眯的模樣,可眼中到底還是透出幾分不悅來。「那兒人多口雜,偏巧正是我們出來的時候,難保不會有六姐、七姐的人看到。」
「往後若是想好了緣由,大大方方的讓丫鬟去叫我便是。」十娘微微蹙了眉道:「姨娘也是有身份的人,這樣偷偷摸摸的,像怎麼回事?」
十娘這一席話倒讓蘭姨娘覺得訕訕的。
雖然她是十娘的生身之人,十娘又素來乖巧懂事,從沒用她操過心,反而還幫著她拿主意。故此蘭姨娘有些怵自己的女兒。
「也沒什麼事……」她是個心裡沒算計的,雖然容貌秀麗,卻是個老實本分的,故此趙氏也能容得下她。「聽說九娘回來了,相貌是個極漂亮的。」
十娘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生身姨娘。
今日蘭姨娘穿了件月白底櫻草紋樣寶藍滾邊緞面對襟褙子,底下是一條白色撒花綜裙,頭髮簡單的梳成了墮馬髻,插了三根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已經三十齣頭的人了,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可面上總是惶惶的,看起來便多了幾分柔弱。
她心裡頓時有了幾分煩躁。
可十娘還是耐著性子,放柔了聲音道:「姨娘有什麼可擔心的?論起容貌來,六姐也遠在我和七姐之上,您知道我並不怕這些——」
蘭姨娘猜到了十娘的不悅,她只恨自己沒給十娘一副好容貌,讓十娘這樣玲瓏剔透的性子暗地裡吃虧。
「姑娘別多心——」蘭姨娘在這個早熟的女兒面前一向都是心虛的,她惙惙喏喏的道:「我只是偶然在夫人處聽了一句話,想提醒姑娘。」
十娘挑眉看著她。
「九娘的生母並沒有進過府,連個正經的名分都沒有。」蘭姨娘輕聲道:「張媽媽是自我進府時就在夫人處服侍的,之前她從沒聽說過有九姑娘——」
十娘愕然。
侯府里有過夭折的庶出姑娘,故此太夫人處只輕描淡寫傳出一句「九娘不在了」,大家都默認九娘許是夭折了。
可就在三個月前,卻突然有人來報說找到九姑娘了,太夫人立即派人去接,對九娘的身份沒有丁點兒懷疑。
後來只解釋說,九娘在襁褓中便失散,幸而有忠僕保護,又因身體弱經不起勞累不能回京,只好長大后才接回來。
這解釋根本經不起推敲,細想起來著實漏洞百出。
「太夫人不簡單!」蘭姨娘雖然城府不深,卻也不是個笨的。「聽說一直服侍在六姑娘身邊的,也是太夫人身邊的舊人。」
「如今夫人已經不是十幾年前的她了……當初夫人何等的利害,如今來看,還是太夫人棋高一著。」蘭姨娘彷彿陷入一段回憶,她不由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聲音中帶了一絲不確定。「我也不知這一切走到今日,是好還是壞……」
「若那樣一份好姻緣是真的——」蘭姨娘神色間有些激動:「好歹你和七娘一直在府中承歡膝下,論起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來,七娘總是不如你的——」
十娘走過去,握住了蘭姨娘的手。
「姨娘放心,我心中有數。」十娘輕輕笑道:「從六姐回來,我便覺察些端倪,如今聽了姨娘的話,心裡頭更明白些了。」
蘭姨娘看著自己聰明伶俐的女兒,不由有些心酸。
六娘、九娘都出落得極好,如同明珠朝露般耀眼,那麼自己的女兒呢?可還能爭得一席之地?
「縱然六姐、九姐有過人之處,女兒也並非毫無準備。」十娘倒是沉得住氣,她反過來安慰蘭姨娘道:「姨娘切不可亂了陣腳。」
「姨娘這裡一切照常就是,我自有安排。」
蘭姨娘點點頭。
十娘此時心中亦是千頭萬緒,她望著窗外的丁香樹,怔怔的出神。
印象中總是慈祥平和的祖母,到底在布怎樣一個局?自己和其他姐妹一樣,也僅僅是其中一枚棋子嗎?六姐、九姐當初離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十娘閉了閉眼,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不能輕舉妄動,只有等,小不忍則亂大謀。
而且……就算她能忍著不好奇,總會有人好奇的,她只需要提點兩句便是了。
十娘微微一笑,眼底有了幾分運籌帷幄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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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芳園。
才邁過院子的門檻兒,七娘便突然快走了兩步,越過了六娘,她狠狠的甩了胳膊,幾乎把六娘帶得趔趄了一下。
尋常在外人面前她總要給六娘陪個不是,可到了自己院子里,七娘只是冷哼一聲,三步兩步進了自己的屋子,那氣勢幾乎要把薄薄的一層錦簾甩出震天響的架勢。
碧桃和碧枝忙扶住了六娘。
而六娘臉上一絲慍色也無,她溫和的對著二人笑了笑,抬眸看向七娘的屋子時,也是露出一絲忍耐和寬容。
彷彿看著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姑娘回來了!」六娘方一進來,劉媽媽便迎了過去。「我燉了阿膠紅棗烏雞湯,最是養人不過,姑娘且嘗一嘗。」
六娘微笑著點點頭。「這樣的事讓小丫鬟去做便好。」
聞言,劉媽媽臉上的笑意便有加深幾分。
等到六娘換了件家常的衣裳,劉媽媽便不用碧桃等人服侍她,自己親自替六娘卸下釵環。碧桃幾個知道主僕二人有話要說,便都識趣的退下了。
「今兒又是鬧得哪一出?」劉媽媽一面輕手輕腳的把簪子抽出來收好,一面輕聲道:「七姑娘的氣性還是這麼大。」
六娘微微一笑,銅鏡中便出現一張如春花般嬌妍的面容。「還不是今兒在何師傅那兒,師傅誇了十娘做的詩比她好,師傅又說我的字越發進益了,偏沒誇到她。以七娘那性子,可不是要著惱的。」
劉媽媽也笑道:「七姑娘的性子就是太驕縱了,雖是個庶出的,卻很擺嫡出小姐的款兒。如今也就是嫡出的姑娘們都出嫁了,夫人才能容下她。」
「雖說她和十娘都是在府里長大的,性子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府里誰不誇一聲十姑娘乖巧懂事?」
「十妹妹確實是個難得的。」六娘臉上笑容慢慢隱去,她嘆氣道:「小小年紀便飽讀詩書,我回來這半年,不管是師傅、父親都誇過她許多次……」
劉媽媽看出了六娘的失落,忙勸解道:「姑娘可別泄氣。讀那麼些書,又不去做老學究!女子無才便是德,論起德言容功來,十姑娘可是遠遠比不上姑娘的。」
「不是我向著姑娘說好聽的,就姑娘這一副花容月貌,十姑娘就只能甘拜下風。」
六娘苦笑著搖搖頭。
「媽媽可曾見過九妹妹?」六娘低聲道:「九妹妹今年才十三歲便出落的如此俏麗水靈,再長開些還了得?」
自從見了九娘,六娘心中便隱隱紮下一根刺。
她和九娘都是從外頭回來的。她自小便知道自己身份和鄰裡間的孩子們不同,便發奮努力,琴棋書畫女紅樣樣都擅長。
等她終於被接回侯府,見識過了侯府的富麗,便發誓更要爭得一席之地。
可當時家裡的庶女便有七娘和十娘了。太夫人待她們倒都一視同仁的和氣,可嫡母趙氏卻明顯偏愛七娘、十娘。
六娘並不擔心,她有著兩人無可比擬的優勢,有一副好容貌。
打小她便懂得利用這容貌的優勢,去討得鄰里長輩的疼愛、討得夥伴們的追隨、討得更容易的生活一些……
她很有信心,在侯府里她照樣能出頭。
可九娘突然回來了,有一副更嬌妍、美麗的面容。
「倒是聽過兩句……」劉媽媽見六娘臉色不好,忙安慰道:「可九姑娘也比不上您!聽說把九姑娘帶走的是秋穗。」她說著,眼底閃過一抹輕蔑「秋穗那人能教養出什麼樣的人,打小便是悶葫蘆一樣,帶出來姑娘還能伶俐了?」
六娘臉色稍霽。
「姑娘且別急。既是九姑娘顏色出眾,瞧不順眼她的,又何止一位呢?」劉媽媽意味深長的道:「都不用您費心,那一位怕就是坐不住了。」
六娘把目光轉向支開的窗欞上。
對面遙遙傳來風中丁香花的氣息,也夾雜了幾點瓷器破碎的聲音。
她微微一笑。
「媽媽說的很是。」六娘笑容光華璀璨,令人移不開眼睛。「來日方長,我們姐妹間,且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