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甜珠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爬了起來。外面天兒才露出一點點的亮光來,整個天幕都還是深沉的黛青色。風也是冷的,吹刮在人臉上,像是刀子割肉一般。甜珠睡不著,早早穿好衣裳去開院子門,就在門外瞧見了許致。
許致身上還是穿著昨天那身袍子,整個人瞧起來身上帶著風霜之色,也不知道外面站多久了。
甜珠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來,那還是前世她剛剛跟許致成親沒多久的時候。她想,那個時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過得最開心的時候了。當時什麼都不懂,心中也沒有什麼顧忌,就想著,她的男人是整個青桐最好的男人,哪怕他對自己再冷、再漠不關心,但只要想到他是她的夫,一輩子的夫,她就覺得心裡被填得滿滿的。
那種小女兒的情懷,或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了。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夫妻間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多幸福甜蜜,但是也有溫馨的時刻。甜珠知道他嫌棄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下了決心要識字。
她記得有一天,他從書院回來,看到她趴在炕邊學寫字。許是嫌她字寫得太丑,他從她手中奪過筆去,一筆一劃寫給她看。寫完后讓她寫,她寫得還是不好看,他則握住她的手,教她寫字。
那個時候她才十四歲,就那樣被他圈在懷裡,她能夠感受得到他伏在自己身後帶來的溫度和冷香。那時候她心如小鹿亂撞,心思早飛走了,根本學不好字。他不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平時除了讀書,話也不怎麼多,但是知道她想學寫字后,他還是支持的。所以以後每天晚上,他會抽出半個時辰時間來,教她寫。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會就那樣過一輩子。她想,總有一天,他會知道自己的好的。
可是好景不長,後來林家老爺突然病逝,林家母女來青桐投奔,他再次見到了林三柳。他們是表兄妹,林老爺也是許致的啟蒙老師,可見,他們的感情是多深厚。
林三柳面上嘴巴很甜,也刻意表現得跟她很好的樣子。但是背地裡使壞,不是一回兩回了。
甜珠開始單純,總想揭穿她虛偽的面目。可是後來才漸漸的發現,林三柳之所以敢那樣,完全是因為背後許、林兩位夫人支持,原來,她們早就想許致休了她了。
只是當時許致忙仕途,休妻於他不利。而她,又是死活不願離開他的,便就一直那樣拖著。
直到後來跟著許致進了京城,她當牛做馬伺候許夫人,許夫人才算對她認可一些,知道些她的好。而林三柳呢?進了京城后,便攀附上了一位權貴,做了人家外室,從此才算是真正與許致斷了個乾淨。
原本以為苦盡甘來,日子會越過越好,誰知道後來會又發生許致將她送給楚王的事情。
楚王那裡也好景不長,沒過幾個月悠閑日子,她又死了。
現在想起這些來,甜珠心都還跟著一顫一顫的。畢竟,就算是重活一回的人,對於未來的路,她也還是得摸索著走。一個不小心,她很有可能又是一命嗚呼。
甜珠輕輕呼出一口氣,淡淡看向許致問:「現在來這裡做什麼?」
許致藏在寬大袖子里的手漸漸攥緊,面上盡量表現得淡然:「不是要和離嗎?」
「那也不必來得這麼早,天還沒亮呢,你確定衙門有人辦公了?」其實甜珠心裡明白,許致這盤棋,輸得慘不忍睹,他也是怕沈浥真會對他怎麼樣,這才積極妥協。
大早等在這門口,估計也是以為,她還是從前的她,看到他這副模樣后,就會心軟了。
甜珠都猜得到,之前他肯定沒以為沈浥真就拿她當回事,現在見沈浥為了她而害得自己丑態百出,他就慫了。但許致就是一條毒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咬人一口。
「去衙門口等。」甜珠一刻都多等不了,她想縣衙門大門一開,就立即把事情辦了。
多耽誤一刻,都可能出現很多岔子。
……
和離得很順利,從衙門出來后,甜珠頭也不回地往家走。雖然擺脫了許致,但是她心情並不輕鬆,因為還有一個沈浥在。
果然,甜珠才進家門去,就見巴掌大點的小院子里,站著個精壯的男人。這個男人雖然穿著常服,但是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沈浥身邊的一位副將,叫張驥。
「哎呦,甜珠,你可算回來了。」齊母瞧見女兒,歡喜得不得了,幾步跑到她跟前來,熱絡地緊緊攥住她手說,「這一大早的,哪去了?」
「剛從衙門回來,跟許致把事情辦了。」甜珠說得淡定,她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齊母聽后卻是更加高興了:「太好了,那你以後,就好好跟著二王子。以你這樣的身份,人二王子能夠在後院給你一席之地,算是好的了。你瞧,這位老爺,還帶了好多銀子來咱家呢。」
「張將軍。」甜珠朝張驥走了幾步,稍稍俯身行了一禮,這才問,「您帶了多少東西來?」
張驥聞聲略蹙了下眉,他以為甜珠是愛重錢財的人,所以心中有些不太舒爽。但是也知道跟前這位女子乃是王子中意的,到底不敢怠慢,便禮貌回答說:「回夫人的話,二王子常年呆在邊關遙城禦敵,很多錢,都花在了養兵買馬上。但王子器重夫人,一百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一百兩於王府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是於齊家來說,那絕對是很厚的一筆財富了。齊家這樣的升斗小民,怕是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既然銀子是用在軍中的,那麼,不必全部留在我家。將軍,留二十兩下來,算是孝敬我母親的,其它的再拿回去吧。」
「珠珠,你在說什麼?」齊母本來挺開心的,聽了甜珠說的話后,臉色大變,「那麼多銀子,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娘養你這麼大,你現在要去過好日子了,就忘恩負義了。」
「我是不是去過好日子的,還不一定。」甜珠看著母親,眼眶紅了,眼裡含著水珠,「但是咱家並不是那麼缺錢,至少,吃得飽穿得暖。所以,是留一百兩,還是留二十兩,都一樣的。但是守在遙城的那些將士,他們需要這些錢。娘你沒有看到,那天在遙城,就是因為打了一場仗,不知道死傷多少人。」
「你們養我長大,我不會忘恩負義,但我也不會任你們剝削宰割。這些錢,我說了算。」甜珠態度堅決,她交握著附在小腹前的一雙手漸漸攥緊,嚴肅著一張臉對張驥道,「將軍,我做得了主吧?」
張驥愣了一瞬,繼而對甜珠倒是更恭敬了些。
「二王子說了,一切全憑夫人做主。」張驥抱拳,在甜珠跟前深深彎了個腰,「夫人菩薩心腸,遙城的將士們,也一定會萬分感激夫人。」
「將軍稍侯,我簡單收拾下就出來。」說罷,甜珠進屋去。
齊母見狀,忙跟了進去,又開始在耳邊叨擾起來:「甜珠,你剛剛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你是騙娘的吧。你怎麼能這樣,娘將你養這麼大,你現在進王府去了,怎麼不想想你三哥和你兩個侄子?」
「之前不是給過你錢了嗎?我在知府大人家裡做綉娘,徐夫人給我的錢,我給你了。」甜珠微垂著眼眸,只簡單收拾了兩件換洗衣裳。
提到那徐府,齊母再次沉默了。
甜珠久未等到聲音,抬眸看了眼,就見齊母眉宇間有焦慮。齊母搓著手,顯然注意力早已轉到了別處去。
「你去省城,還會去徐家嗎?」齊母問得小心翼翼。
甜珠倒是沒有多想,只搖了搖頭說:「我這樣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徐夫人是何等身份的人,我怎麼可能見得到。娘,你怎麼問這個?」
齊母扯了下嘴角,笑容僵硬:「娘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甜珠背著包袱,走進院子里的時候,三個孩子圍在她身邊,明顯有些捨不得。甜珠彎腰將牙兒抱起來,親了親她臉蛋說:「在家乖乖的,聽你娘和奶奶的話。」
「姑姑,你去了省城后,還會再回來嗎?」牙兒才三歲半,說著就哭了,「姑姑,我會想你的。」
「姑姑也想你。」甜珠鼻頭有些發酸,但還是努力擠出笑來。
其實她是捨不得的,雖然在這個家,她日子也不會過得多好。但是這裡的都是她親人,娘親再偏心三哥,可到底也是她親娘啊。都是親人,一起生活好些年了,忽然要分離,而且很有可能一輩子都不再見面,她總是不舍的。
……
甜珠跟著張驥去見沈浥之前,去醫館拜別了她師父洪成。洪成雖有遺憾,但也尊重甜珠自己的選擇。臨走前,還送了甜珠兩本醫書,並且叮囑她要好好看,將來若是再有相見的機會,定要考她一番,甜珠應了。
洪欣聽說甜珠要去省城,哭著鬧著要跟去,被洪成厲聲斥責住了。
「甜珠,雖然你我師徒緣分淺,不過,師父看得出來,你心地純良,而且也頗為有些天賦。師父老了,也不想再收別的徒兒,贈與你的這兩本書,乃是家傳之物。你若是記著師父的恩情,便好好看書,將來若是物色到別的人,也可以傳下去。」洪成摸著花白鬍須,「時候不早了,趕緊出城去吧。」
「師父放心,您的話,甜珠一定謹記在心。」說罷,甜珠彎膝在洪成跟前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洪成沒有攔著。
等甜珠辦完所有事情,跟著張驥到城門口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城門口,紅棕色的高頭大馬上,正坐著位著玄色錦袍的男子。男子高大挺拔,雙手握住韁繩,英氣的眉宇間有隱忍著的不耐煩之色。
甜珠坐在馬上,張驥牽著馬。
見人終於來了,沈浥翻身下馬,動作利索矯健。他單手握住馬鞭,穩步朝甜珠走來。走得近了,二話沒說,直接攔腰將人抱起,而後又躍至馬上,手中鞭子一揚,「駕」了聲,便控馬而去。
甜珠坐在他前面,整個人都被他健碩有力的四肢跟軀體框在胸前,她拘謹得一動不敢動。
沈浥身後罩著玄色大氅,恰好能裹住兩個人。甜珠整個人都被包住,只留下張白玉般的臉龐。沈浥低頭看去,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下。她臉上很香,很滑,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