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沈浥依舊候在徐府前廳等徐夫人,徐夫人進來的時候,沈浥正負手立在窗下。他是剛剛從城防營那邊過來,身上鎧甲還沒來得及脫下,此刻一身戎裝,腰間還掛著一柄劍,英姿挺拔立在窗下,氣勢凜然,徐夫人乍一看到這種穿戴的沈浥,心不自覺又拎了下。沈浥警覺性高,徐夫人腳才踏進門來,他便轉過身子來。
與往日不同,這回沈浥親自大步朝徐夫人迎過去,行了個禮。
徐夫人有些受寵若驚,覺得自己擔不起,忙微彎腰虛扶了一把說:「二王子這是折煞我了,這麼大的禮,實在擔不起。」見人直起腰來后,徐夫人道,「有什麼話,坐下來再說吧。」
沈浥與徐夫人兩個,誰都沒有坐在上位,東西兩邊各自坐下后,沈浥直接說:「今天貿然過來找夫人,實在是有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那就是說,是王府有求於徐家?見不是又出了事情,徐夫人心下稍稍鬆了口氣,面上氣色也好了些。
「二王子言重了,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只要我能夠做得到的,一定做。」徐夫人是一直記著沈浥對她姮姐兒的恩情,所以,此刻不管是什麼不情之請,只要她辦得到,一定會辦。
沈浥也不拐彎抹角,知道此刻候在徐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都是親信,便也沒讓打發人離開,直接說:「說出來,也是不怕夫人您笑話。小王看上了一個女人,有心想與之廝守,只是那女子出身有些低,便是小王續弦,她的身份,也是有些不夠。今天說的不情之請,就是想請夫人您收那女子做義女,給她一個高點的身份。」
沈浥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徐夫人倒是吃了一驚,她心中猜測了許多的可能,萬萬沒有猜到是這個。
沉默了許久,徐夫人才緩緩開口問:「那個姑娘……是誰?」徐夫人第一反應就是甜珠,因為她那日在王府看到甜珠了,身後跟著兩個一等大丫鬟,她不管穿戴還是打扮,都是貴婦人的模樣。
看那樣子,也是日子過得很好的。
徐夫人的確有些私心,她怕沈浥續弦后,填房夫人會虧待平安。雖然說相信沈浥的人品,他說了會善待平安就一定會,但是他平時鮮少留在府內,一年有大半時間都是呆在遙城禦敵的。他的後院,到底還是女人跟孩子相處的機會多。續了弦后,新夫人萬一待平安不好怎麼辦?
當年的那個秘密,是不能說的,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萬一新夫人吹了枕邊風,他一個沒留神,就說了呢?
尤其是在方氏被趕回來后,徐夫人這些日子,天天吃不好睡不著,滿滿都是對平安的擔心。現在沈浥又來說,要她幫這個忙,徐夫人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那個女子,夫人您也認識。」沈浥開了頭,後面的話,也就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了,他嚴肅道,「說起來跟夫人您也挺有些緣分,之前在府上呆過,還救過貴府四小姐一命。」
沈浥話里話外,都是幫著甜珠說好話。但是這好話也說得恰到好處,撿著些重要的說,並沒有阿諛奉承的意思。
甜珠救過四小姐,就是於徐府有恩情。既然有這樣的恩情在,那麼,徐夫人認下做義女,也不為過。
徐夫人平時行事小心謹慎,為人也是十分通透的。為人處事,自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也是今天沈浥造訪得突然,叫她有些措手不及。這事情若是能夠容她思慮個兩日,她定能給出個答覆來,但是現在就需要答案的話,徐夫人有些決定不了。
沈浥也不勉強,只起身說:「既然夫人有難言之隱,那今天是小王冒昧了。」
「二王子且等等。」見沈浥抬腿就要走,徐夫人喊住了他,她到底是不願得罪沈浥,「這事情來的突然,是否容我考慮兩日?認下一個義女,這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二王子要我認下她做義女的原因,不得不讓我害怕。」徐夫人想說,本來四年前燕王府跟徐家突然的聯姻,就已經讓太后心生忌憚了,現在若是再娶一個從徐家二房出去的女兒,怕是太後會更加忌憚他們二房。
徐夫人承認自己有私心,但是這件事情不是兒戲,她不得不多考慮幾分。
「夫人多考慮兩日,也是應該的。只不過,事關緊急,怕是小王也等不了太久。兩日之後,若是不能得到夫人的答覆,那麼小王便另尋辦法,也不再來打攪。」沈浥告手,「今天冒昧打攪,晚輩在這裡跟夫人致歉。家裡還有事情,先走一步。」
沈浥拔腿而去,這回,徐夫人沒再挽留。
等人走了后,徐夫人身子晃了晃,歪著身子跌坐在圈椅里。這回燕王府,的確是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老爺又不在身邊,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奶娘,你說我該怎麼辦?」半餉,徐夫人朝自己奶娘馮嬤嬤求助。
馮嬤嬤說:「夫人覺得,二王子此舉這般急匆匆的,目的是什麼?咱們家二小姐,去世也有近三年功夫了。前兩年太后要給二王子指婚,二王子且還可以說要替亡妻守孝,但是這一天天過去,這個借口,再也撐不住。今年過年,燕王殿下去京城,說不定太后老人家,已經琢磨好了將哪個侄孫女嫁來,二王子之所以這般著急再定一門親事,不是沒有原因。」
「這些我都明白,可這也正是我擔心的地方。老爺來這燕州做知府,已經六年了,依著他的年紀跟資歷,早三年前就該調任回京師去的。咱們徐家,禮部那邊又不是沒人,如果不是太后她老人家背後做了什麼手腳的話,怎麼可能老爺一直外放在此。如今又一個三年過去了,這正是關鍵時刻,你叫我怎麼能不提心弔膽的。」
「小姐,您別著急。這種事情,急也沒用的。」馮嬤嬤到底擔心徐夫人身子,見她著急,便輕輕拍著她背安慰著說,「有些話,我一個婦人或許不該多嘴,但是見夫人著急,我也不得不說了。夫人覺得,眼下天下局勢如何?太后她老人家,又還能掌權多久?這些年來,曹家一門做盡慘絕之事,民間不是沒有怨言。所謂盛極必衰,曹家風頭太過,得意就容易忘形。不說別的藩王,就說咱們燕州的王爺,未必沒有那樣的心思。」
「早在四年前,二小姐嫁給王子,咱們徐家二房就已經跟燕王府是一道上的了。如今就算夫人不肯答應這件事情,其實也不能改變太后老人家的看法。與其最後把人都得罪光了,不如一條道走到底,賭上一把。」
徐夫人聽后,心中細細揣摩這番話,久久沒有出聲。
馮嬤嬤覺得自己多言了,忙說:「老奴該死,怎麼敢妄自議論這些事情。」
「不!你說得對,你給我提了醒兒。」徐夫人想起之前老爺在的時候跟她說過的一些話,說是有些地方因為不滿朝廷、不滿曹家,民間已經有起義軍,只是現在還只是一些小打小鬧,成不得氣候。
但是徐夫人是念過書的大家閨秀,她到底知道一些歷史。那些不成氣候的農民起義軍,將來或許就會成為哪些貴胄名門奪得天下的墊腳石。
古往今來,農民起義成事的很少,但是哪次的改朝換代不是先由農民發出起義的?
她不懂這些,但是她想,燕王府里的人,不可能不懂。這或許,也就是二王子為何急著要定下一門親事的原因,他不想在關鍵時刻,讓太后在他身邊安插一顆棋子,從而壞了他好事。
徐夫人一旦想得通后,心下就已經做了決定。
「今天晚了,等明天一早,我去王府見側妃娘娘。這件事情,還是我去找側妃說的好。」
……
第二日一早,徐夫人前腳才踏進王府大門,後腳便有人將此事告訴了沈浥。而此刻的沈浥,正陪著甜珠一起坐在書房裡看書。
書房裡燒著火盆,暖和得很。還如往常一樣,沈浥捧著冊書看,甜珠則陪在他身邊,認認真真練習寫大字。時不時的,沈浥會瞄上兩眼,覺得寫得好了就誇幾句,覺得寫得不好,他會奪過她攥在手裡的毛筆,皺著眉再一筆一劃寫給她看。
沈浥絕對不算是一個有耐心的老師,但是甜珠,的確是個最認真的學生。
甜珠從小吃過很多苦,小時候家裡窮,哥哥們都沒錢上學堂,更別說她了。其實甜珠挺想學寫字的,現在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而且又有人肯手把手教她,她肯定得認真學。
甜珠專註做事的樣子,很可愛。沈浥看書看得有些分心,甜珠察覺到他三五不時的在偷偷看自己,臉一點點紅了起來。
沈浥擱下書卷說:「差不多也歇會兒吧,書是看不完的,回頭別再看壞了眼睛。」
甜珠筆被奪下,她也的確覺得手酸,於是就轉了轉手腕,沈浥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
甜珠喝完后說:「我漸漸識了些字后,現在覺得書里的很多東西都很有趣。難怪你沒事的時候,總喜歡捧著本書看。還有許致也是……」甜珠是想說,許致也是一樣的,總愛看書。但是話才說出口,甜珠就後悔了。
沈浥冷著臉,語氣卻是有些滿不在乎的樣子:「以後在我跟前,就別提你那個前夫了。小王再不濟,也不願與他相提並論。」
甜珠忙點頭說:「我知道了。」
要說吃味兒,心中的確是有那麼些在乎,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生命中,還存在過另外一個男人。但是沈浥孤傲得很,在他眼中,他覺得許致那種品行的人,根本都不配他去吃味兒。
甜珠喝了水又吃了幾塊點心后,想著趁吃午飯前,再多寫幾張大字。
外面,黃杉敲門說:「爺,側妃那邊派人來請夫人去蘅芳院。」
甜珠立即看向沈浥,神色明顯有些緊張,但沈浥卻淡定從容得很,只對外面說了聲:「知道了。」
「側妃娘娘喊我過去?」甜珠此刻腦子裡也閃過很多種可能,但是沒有一種可能是好的,她心裡還是挺有些害怕的。雖說側妃娘娘人很好,但是這裡畢竟是王府,規矩森嚴,大家都守著本分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她一個人是例外。
現在王爺和王妃不在家,等他們回來了,還不知道會怎麼處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