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生回來這些日子,甜珠一直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有關他的事情。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快就又遇到了他。
甜珠只望了一眼,便匆匆垂下腦袋來。站在他跟前,她沉默著不敢吭聲,像是個犯了錯怕主子罰的丫鬟。甜珠此刻整個人都是懵的,前世自己怎麼死的,她還記得。沈浥從宮裡傳了碟子有毒的糕點給她吃,他是希望她死的。
可笑她還以為,他待她,是有心的。
甜珠在想著前世的事情,此刻的沈浥,也在看著甜珠。
仿若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陷入沉思中,一時間也沒說話。沈浥從邊城回來,剛剛與北邊的突厥兵打完仗,此番正趕著回去,與他父王彙報邊城的事情。
他是殺跑敵軍后,鎧甲都沒來得及脫,直接帶著幾個親兵策馬趕回來了。沈浥臉上還沾著血,似是殺紅了眼,此刻他一雙眼睛,明顯還帶著殺氣。
副將張驥走了過來,喊了一聲:「二王子……」
沈浥目光從甜珠身上挪開,吩咐張驥道:「你先帶人回去。」
張驥看了眼沈浥,又朝甜珠那邊望了眼,抱拳稱是。
沈浥走過去,將那個被嚇得直哭的小男孩抱起來,而後轉身對將士們說:「以後城內,若非急事,不準策馬!」
眾將士齊聲應是,圍在四周的百姓,這才如鬆了口氣般,歡呼起來。
沈浥又朝甜珠望了眼,淡淡道:「去附近的醫館。」
說罷,他率先翻身上馬,輕輕「駕」了聲,烈馬便緩緩而行。
見狀,青梅跟齊大嫂才匆匆跑了來,青梅嚇死了,拍著胸脯問:「甜珠,你沒事吧。你,手流血了。剛剛那個是二王子嗎?他說讓你跟他去醫館,我陪你去。」
……
醫館里的大夫替甜珠敷了葯,回頭對坐在一邊的沈浥道:「二王子請放心,這位小娘子的手只是磨破了皮,沒有傷到筋骨,不礙事的。」
沈浥抿了口茶,擱下茶碗后,起身走過來。
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遞給甜珠:「葯錢。」
甜珠看了眼銀子說:「多謝二王子,不過不用了,我沒事,不需要銀子買葯。」
沈浥微側頭,深邃眸子盯著甜珠看,目光似是膠在她身上一樣。他看得直接而大膽,絲毫沒再避嫌。
「倒是個有骨氣的。」
甜珠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話,也沒看他。她只是一直低著頭,拘謹而又規矩。
沈浥讓大夫給她開了外敷的葯,付了錢后,離開了。等沈浥大步往門口走去后,甜珠這才稍稍抬頭,朝他看去了一眼。
他高大身影消失不見,甜珠收回目光。
十年前的沈浥,還不是楚王,他還只是駐守燕州的蕃王之子。不過也快了,要不得多久,他們父子兄弟就會奪得江山,到時候,他會被現在還是燕王的新君封為楚王。然後,他領兵四處征戰,成為百姓口中的大英雄,也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甜珠,我們走吧。」拿了葯,青梅晃了晃甜珠。
……
出了醫館門,恰巧遇見知府府上的人。
「青梅,你跑哪兒去了,叫我好找。」一個穿著絳紫色襖子的中年婦人朝這邊走來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表姨,你先回去吧。」青梅還有些不想走,挽著甜珠手臂說,「我得陪甜珠去王記衣鋪一趟,一會兒就回去。」
「去那裡幹什麼?」吳媽媽皺眉,明顯有些不太耐煩了,「青梅,你現在可是在知府大人家裡幹活,別成天就知道玩兒。讓主母知道了,小心責罰於你。」
青梅到底有些懼怕,訕訕吐了舌頭,頗為抱歉地說:「那我不陪你去了。」
甜珠說:「沒事,你趕緊回去吧,我自己去。」
「等一下。」吳媽媽喊住了甜珠,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懷裡抱著的那疊襖子上,「這些,都是送去衣鋪?上面的花,都是你繡的?」
「是我繡的。」甜珠好奇,不知道吳媽媽要說什麼。
「衣裳也是你裁剪的?」
甜珠看了眼青梅,然後點頭:「我自己找了份活,幫成衣鋪子做衣裳。他們給我布匹跟綉線,我就繡花樣跟裁剪就行。」
「你做這些,花了多久,得多少錢?」吳媽媽臉上終於有了笑意,望著甜珠,倒是有幾分期待。
甜珠仔細想了想說:「做這些,大概兩個多月。之前商量好的,六吊錢。」
吳媽媽笑了:「就這麼點銀子,真是欺負你鄉下來的。甜珠,我與你說,我那有個機會得份好差事,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媽媽您請說。」
吳媽媽說:「咱們徐府四小姐,今年十六了。再過兩年,就要嫁人。最近,夫人商量著,想就在燕州找綉娘進府幫四小姐做嫁妝。現在人還缺,甜珠,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幫你去問一問,看看你這手藝行不行。」
「至於月錢……」吳媽媽笑了笑,「綉娘據手藝高低,月錢都不一樣。不過,再低,一個月也有二兩銀子,比你外面接這些活,可好多了。不過,幫四小姐做嫁妝期間,吃住都在那裡,你跟許郎君,怕是得分居。」
甜珠心動,倒是猶豫起來。
錢是其次,主要是,她不想再與許致和三柳一起住。
只略微忖了片刻,甜珠便做了決定道:「那就勞煩媽媽幫我去問一問了。」
「好,我一定好好幫你說說。」吳媽媽道,「你若是進了府,到時候,跟青梅也有個照應。」
青梅很開心,緊緊攥住甜珠手。
……
交了貨拿了錢,甜珠又給了自己嫂子一半。
齊大嫂將銀子全收起來,跟著甜珠一道往家去,時不時望眼甜珠。她總覺得,這回進城來見小姑,她好似與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憨厚老實,空有一副好皮囊,心裡根本就是草包,沒個城府算計,就是任她跟娘捏扁搓圓。可現在,她好似會替自己將來謀算了,也不肯再拿許家銀子接濟娘家。
齊大嫂想著這短短几個時辰的接觸,總覺得,怕是以後再想從她這裡拿銀子,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娘這些日子身子不好,我是想著請大夫替她看病的,可老人家不肯。說是老三還沒娶媳婦,她怕花這個冤枉錢。」齊大嫂睇著甜珠,說得唉聲嘆氣。
甜珠說:「娘糊塗,嫂子也糊塗嗎?你只管請了大夫家去,就說已經提前付了診錢的,她還能讓這銀子白白花了?」
她明白大嫂的意思,卻是不肯再多拿一文錢。
齊大嫂臉白了下,乾笑兩聲,沒再說話。
……
第二天一早,甜珠就早起送齊大嫂回去。
外面回來后,三柳正在院子里洗衣裳。洗的,都是許致的臟衣裳。
見甜珠回來了,她挺是倨傲地說:「你跟表哥告狀也沒有用,他是不會相信你的。就算相信,他也不會對我如何。」
三柳在許致跟前裝得柔弱,轉身在甜珠跟前,卻變得十分清高傲慢。三柳心裡頗多算計,偏許致就是相信她。
甜珠還是頭一回見到,一個人可以人前人後表裡不一到這種地步。
甜珠沒理她,轉身進屋去了。
她坐在床頭,只愣神看著自己的手。又想到了剛才那一幕,想到了沈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前世,想到沈浥讓她死。
其實她也明白,她不過就是沈浥一時興起的玩物而已,她不該抱什麼希望的。只是,偏偏沈浥給了她希望。
他對她很好,可以說是極盡體貼溫柔。他那樣的身份,她本該怕他的,可在懼怕的同時,心裡又隱隱藏著另外一種感情。
她不敢承認自己對沈浥是動了情的,只能將那種感情歸類為感恩。她對沈浥,是心存感念的,至少,他將她從許家那種深淵拉了出來。在她前世人生最後的幾個月,她過了段時間很舒適的日子。
她雖然不恥自己跟他那種不清不白的關係,但是她知道,他對她好。
……
五天後,許致從書院回來。
他腳才踏進院子門,三柳就哽咽著跑了過去。
「怎麼了?」許致望著三柳。
「表哥,我手疼。」三柳搭著哭腔,同時,將一雙腫得跟饅頭似的手遞過去給許致看。
「怎麼弄成這樣的?」許致皺眉,說話的同時,已經將三柳手握住了,給她取暖,「你嫂子人呢?」
「她在屋裡。」三柳低著頭說,「我幫表哥洗衣裳,這水太冷了。」
許致送三柳回屋,哄了她一會兒后,才往對面屋子去。
面有薄怒,他一腳將門踹開。
甜珠已經收拾好細軟,見人回來了,她背起包裹道:「你回來得正好,我在外面謀了個差事,今天就過去。以後晚上,不回來住。」
許致目光在她背後包裹上掃了圈,走過去問:「什麼差事?」
甜珠說:「給知府大人家的小姐綉嫁妝。」
「知府家?」許致不可置信,望著甜珠,「你怎麼進去的?」
甜珠淡淡笑:「這個你就別管了。你也放心,我會閉緊嘴巴,不會說自己是你的妻子,不會丟你的人。」
許致臉色十分難看,因為甜珠一語便戳中了他心事。
知府大人家的公子,與他一個書院念書,他不願被人低看一等。
甜珠說:「對了,三柳怎麼回事?這幾天總把你的衣裳洗了又晒晒了又洗,一天能洗三四遍。我勸她別那樣做,她跟聽不見似的。既然你回來了,去請個大夫來給瞧瞧,莫不是天冷凍壞了腦子了?」
許致明白過來,卻反駁不了,白凈的臉漸漸憋紅了。
甜珠冷冷扯了下嘴角,不再多說,背著包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