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遠遠便見他立在高高翹起的亭檐下，著了一襲青色的長衫負手而立，淺淡日影落到他如玉面上，看著竟覺有些寂寥。

我忙拍拍臉，定是我看錯了。

只是如今要如何開始才好，我仰頭望了望天，突想起來，書上雲，但凡貴人降世，便會有祥雲突至，說起這蘇衍斐的來歷，到底是皇族貴匱還是布衣平民倒是未可知，爹爹曾暗中派人查他底細，除去帝都的一張委任狀，他的背景竟無從查證。

罷罷，我按書上照葫蘆畫瓢就是了。

因此驚訝的「哎呀」一聲，蘇衍斐聞聲蹙眉望過來，那兩位門神虎目一瞪，一個健步便擋在我身前，我襯著兩人還未拔刀忙提了衣擺跪上前去，雙手舉國頭頂伏地磕頭：「遠遠見著祥雲在此停留，便來一探究竟，不想老朽三生有幸，竟真見著了貴人，貴人受老朽一禮。」

我在心中幽幽嘆氣，都為他的這樁婚事做到如此地步，今後他萬萬是沒有理由怪我了。

如此想著蘇衍斐低沉嗓音響起：「老人家這是？」兩位門神讓開路來，一雙黑靴已到了跟前，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指來虛扶我：「快快請起。」

我也就勢站起身來，不想起的猛了，也是許久未行這樣的大禮，身子晃了晃，他那虛扶便實打實拖住了我的臂肘，只覺那掌心頗是可靠有力，又聞他袖中暖香，忍不住心蕩神馳，目光越過他臂彎正望見馬語詩馬大小姐坐亭柱倚欄的木凳上讚許的向我豎大拇指，我生生一個激靈，飛快從他掌心撤出來。

站穩了，見他一隻手還堪堪停在半空，神情有些古怪。我忙咳了幾聲：「多謝貴人。」

他飛快瞧了我一眼，鳳眼一挑，順勢收手將手背到身後：「老人家請坐。」

那亭子中央安置了石桌石凳，離著馬語詩不近不遠，我便坐了過去。

他含笑在我對面坐下來，問的有些揶揄：「老人家會觀天象？」

馬語詩說他才學無雙，那倒也不是虛誇，之前在蘇府，我卻知他常讀《三國》，最喜諸葛孔明這個人物，因此對天文地理頗有研習，我自也不敢班門弄斧，只笑道：「老朽不過略知一二罷了。」不小心瞧見他一雙鳳眼幽光瀲灧，離著這樣近那光只晃的我眼前一片眩暈，忙放低了目光，便又瞧見他挺直白皙的鼻下淺淺的薄唇，淡淡泛著淺粉色澤，我莫名口乾舌燥，便不敢再瞧他，直接低頭數手指。

罪過罪過，這廝實實在在是勾人的個妖孽，害得我心神不寧，把要說得話都忘記了。

蘇衍斐倒笑的甚是歡暢：「老人家為何不看著我說話。」

我頭低的越發厲害：「未想到能與貴人如此親近，老朽惶恐，是以不敢以濁目褻瀆了貴人。」

蘇衍斐望著我低低笑道：「老人家這番姿態倒讓我想起一個故人，她害羞的時候也極喜歡看自己手指。」

害……害羞？

我僵著脊樑瞪眼看他，他莫不是說現在扮成老頭子的區區不才我么？

誰知蘇衍斐竟傾城一笑：「不過她是個女子，這番姿態是害羞。老人家自然不是。」

我才鬆了口氣，一句話幹嘛非要分開來說，害的我頗是緊張。一個不留神望旁處一瞧，正見馬語詩拚命向我擠眉弄眼。

我捋了捋鬍子清咳一聲，決定步入正題。

「不瞞貴人，其實老朽善觀人相，在這人相里，看姻緣卻是最準的。若不老朽給貴人看看？」

他一雙鳳眼略略上挑，越見風流倜儻，只低低一個「哦？」字，幽深眼睛里似有笑意溢出來。

我心肝一顫，忙轉臉數手指。

聽他笑的越發動聽：「那便勞煩老人家。」

我定了定神正要開口，未想到冷不丁竄出個人來。

「原來你在這裡。」

脆脆的聲音，介於孩童與少年之間，聽著倒是耳熟，蘇衍斐這才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微笑道：「你來了。」

心裡百爪撓心，頗好奇來人是誰，便忍不住看了一眼，不想這一看，只差從凳子上跌下去。

來人生的白白凈凈，一雙眼睛黑亮無比，卻生生擺了個冷臉瞪著蘇衍斐，不才正是本小姐的小弟穆彥風。

我緩緩轉回臉看向旁處。

蘇衍斐笑意愈深，對慕彥風道：「我答應你的事自不會食言。」

慕彥風竟低嗤一聲：「你若是說話不算數，我可要瞧不起你，說好了，我並不是把大姐還給你才告訴你，實在覺得那姓朱的配不上大姐。」

慕彥風這話說得有貓膩，我忍不住豎了豎耳朵，蘇衍斐轉頭看了看我，才笑道：「是。」

慕彥風眸光閃了閃，面上難掩孩童應有的興奮：「你說的那馬當真有那麼好么？」

蘇衍斐點了點頭。

想是覺得丟面子，慕彥風重新整了冷臉，瞪了他一眼，另外「哼」一聲甩袖走了。我轉身盯著他一路跑下台階去，不遠的花林中立了三人，正是慕老夫婦和我那妹子慕流水，慕彥風跑過去也不知說了什麼，慕流水突往著這裡一望，我忙一縮頭轉回頭來。

正對上蘇衍斐滿是笑意的一雙眸子。

我嚇得心肝都跳出來，捂著胸口幾乎破音：「你……貴人離我這麼近做什麼？」

他才緩緩坐正身子：「我在等老人家替我看姻緣。」

唔，姻緣姻緣，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又琢磨了一下，慕彥風那小子絕對有什麼事瞞著我，莫不是他把我出去的消息告訴了蘇衍斐，蘇衍斐才出現的么……豁然火起，我一時激憤難抑，可悲可嘆，我家小弟竟為一匹馬將他親親老姐我賣了……

我轉頭瞪著蘇衍斐……他定也是覺著有趣才特意去羞辱我一番，此時此刻，我……我……

驀然響起馬語詩的數聲嬌咳。

我腔中那團火頓時降了個所剩無幾，罷罷，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兩件事一碼歸一碼，想到此我才勉強擠出笑來：「貴人雖一生大富大貴，若能娶一位賢淑女子為妻才更能錦上添花……」我向後撤了撤身，其實著實不敢看他，作勢瞧了瞧，極高興的一拍手：「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我立即站起身來奔向馬語詩，對著她激動萬分開口：「這……這位小姐，正是貴人命中賢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