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行者
陶罐里沸騰的水,咕嚕咕嚕地發出響亮的聲音。水汽密密騰起,在兩個圍坐一邊的年輕人中搭起天然的屏障。隔著白霧式的水汽,四目相對的兩人,沒有一個人轉開眼。
葉瑩瑩覺得自己腦子被暴擊了一下,瞬間有些運轉困難。乾燥的唇瓣動了動,十分艱澀地重複著剛剛自己聽到的字句。
「火之願,我?」
趙凌戈並不覺得葉瑩瑩的狀態有什麼不對。當初,他初聞這個消息時,也是一樣的痴傻模樣。
「火之願,水之思,金之祈,木之允,土之如,這是歷代五行者的名。當年聖武帝年間的五行者之亂,火、水、木、金四行者私相授受,達成聯盟,妄圖四分天下。在他們手中興起的大亂不下百次,動蕩中造成的傷害更是無數。五行者自古以來相生相剋,缺一方則相制衡協穩的格局必將打破。所謂有得必有所害,故此,擁有神能者,也必會遭受天劫。天劫一至,五人必須得齊集靈器,合力渡劫。」
渡劫?豈不是跟那神話小說里的九尾神狐渡天劫一樣?
「呃,被雷劈?」葉瑩瑩弱弱開口。
本以為這麼一句不靠譜的話,肯定會招來趙凌戈鄙夷的瞪視,葉瑩瑩都已經在心底懊惱自己嘴快了,沒想到等了等居然沒有等到瞪視,反而聽到一聲淡淡的「嗯」。
呃……葉瑩瑩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嘴角都開始不由自主地抖動。
「這只是其中的一種,在歷任五行者渡劫中只出現過一次。」幸好,很快趙凌戈就出聲緩解了葉瑩瑩心中的崩潰之感。
「天劫是對神能的制衡,所以自古以來的五行者無論心思是不是相符相和,在天劫喻世時,總是會歸置一切爭端,合力渡劫為上。五行者和,則天下亂;五行者分,則天下和。當年,聖武帝在苦苦抗衡之中,節節敗退。正萬念俱灰之際,上天驚現奇諭,天劫出現在即。聖武帝當即拜祭三軍前,祈求上天,告禱天下,願五行者中仍未出現的土之如,能夠為天下蒼生謀生路,不與其餘四者行逆天之事……」
「這,」不是讓那土之如求死嗎?葉瑩瑩心裡繃緊:「那土之如難道能夠一直不現身?其他四者找不到他嗎?」
趙凌戈拿下陶罐,在炭火上撥攏一下,又放下陶罐,從裡面舀出茶水裝杯,遞到葉瑩瑩面前:「不求死,就沒有天下的生。」
他語氣中的淡然,讓葉瑩瑩心生不舒服,他話里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是,他說出來的感覺,卻讓她……
「你……」葉瑩瑩忍不住想要追問一句,可又立刻覺得自己痴傻,趙凌戈他並不是什麼土之如啊!
「如果你是問,假使我是土之如……」不料,趙凌戈似乎已經懂了她未出口的話,徑直說出答案:「我會求死!」
葉瑩瑩被這樣斬釘截鐵的話語驚得手上一抖,剛剛拿到手上的茶杯頃刻傾斜,金黃的茶水晃蕩,就要從杯中灑出……
趙凌戈手一抬一握,覆在葉瑩瑩縴手上的大手穩住局勢,晃灑出來的少量茶水盡數淋到了他的手背上。在葉瑩瑩的驚詫中,他卻似毫無察覺,縮回了手。
「五行者年少長成,但究竟是何時從自己身體里感知到初初匯聚的神力,認知到自己的身份,卻沒有定數。也因為五行者的特殊性,所以他們更不會隨意暴露自己。五行之間相生相剋,定然會有所感知。但如若其中任意一人以損耗靈力為代價,確實可以避開其他四人的感應搜尋。」
葉瑩瑩喟嘆:「看來,聖武帝當年的祈求上天聽到了,土之如也如聖武帝所願聽到了。」這樣的決定不可不謂之難!運承天命的神能者,卻只能以一己之身來換取天下太平,別無他法……
「當年的前因後果,早已湮沒在歷史的不著痕迹人為掩蓋中。土之如最終身份是誰,也已經在聖武帝的傾力掩蓋中沒有了真相。只知道,當年天劫來時,異象兩生。一處是四行者齊集的渡天劫之地,一處是皇宮。」
皇、皇宮!
一雙美目瞪得大大的,葉瑩瑩一下子找不回自己的聲音,茫然地抬手吞了一口茶。土之如是一直呆在皇宮裡的人!那,是某位嬪妃,還是哪位皇子?這些,實在是不為外人所知。在帝王的刻意中也難怪成為懸案。
只是,不知道當年一切塵埃落定,聖武帝會是什麼心情。如若那土之如是聖武帝的至親,那他那時的心情到底是哀痛,輕鬆,抑或後悔愧疚?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浸在那若有若無的情緒中,誰都沒有開口。
炭火映紅了葉瑩瑩的臉,她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旋轉著那隻剩一丁點茶水的杯子。初聽這五行者,只感覺亂七八糟的,沒想到這背後會有這麼多故事,讓人或感慨或唏噓。
她抬抬眼,把手上的杯子遞迴給趙凌戈,不客氣地開口:「喂!趙小刀你說了這麼多,好像還沒有說為什麼我會是什麼火之願啊!還有,你說五行者的身份隱秘,不會隨意暴露自己,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是火之願的?」
趙凌戈微微一笑,語氣柔軟:「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
葉瑩瑩翻個白眼:「廢什麼話啊!我要不想知道,我會大半夜不睡在這裡陪你嘮嗑啊!」
出乎意料的,趙凌戈猛地站了起來,嚇得葉瑩瑩身子往後一仰,差點就直接摔下去。
暗道一聲「好險」,心裡慶幸還好自己平衡性上佳、腰身忒韌的葉瑩瑩瞪大眼睛,直衝沖地質問:「你幹嘛突然站起來?」
「還能幹嘛?夜深了,我去睡了。」兩句話一丟,趙凌戈就率性轉身。
「什、什麼!」被留下來的葉瑩瑩氣得要死,連忙起身攔在少年面前:「你就去睡了?那我想知道的事情呢?」
趙凌戈毫無遮掩地猛打個哈欠,笑道:「小姐,我本來是洗漱完就直接去卧床的,現在為了你都耽擱一個多時辰了。你放過我,我明早還要早起練功!」長腿一邁,就要越過擋住他的人。
葉瑩瑩身子一動,穩穩地擋住,眉眼一低,略微沉思了再開口:「就算你要休息,那,我怎麼辦?」
趙凌戈一愣,才恍然明白過來:「哦,對!那我就送你回去歇著吧!」
他的話,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趙凌戈心裡奇怪,開口:「怎麼了?我送你回去呀!」
葉瑩瑩瞪著自己的手,那蔥白纖細的十指攪在一起,反反覆復的讓人心裡也跟著七上八下。她微微一抬頭,就看見趙凌戈奇怪地看著她,顯然是完全沒有感知到她內心的糾結。
「趙小刀……」
「嗯?」
「我……」
這下輪到趙凌戈翻白眼了:「小姐,你有話就直說。你這樣是要我們倆站到天亮你才把話說完?」
「我,可不可以……」葉瑩瑩覺得難以啟齒。狠狠吐出一口氣,她一咬牙,把在肚子里滾了好幾遍的話說出來:「我可不可以今晚睡在你這裡?我害怕!」
……
時間好似真的膠著了一樣。空氣里,除了風聲、心跳聲、彼此淺淺的呼吸聲外,好像什麼都安靜下來,靜待有人來打破這安靜。
趙凌戈看著面前微低著頭的少女,一時間沒有回答。
而這廂,葉瑩瑩眉頭蹙得更緊。她心裡有些懊惱,應該再緩緩,好好說一說,不定趙小刀就同意了。現在這局面,他說一聲「不要」,自己豈不是要被趕出去?外面雖然說,有零星亮光晃悠,但……
「來吧!」
「哦,我這就走……咦?!」
趙凌戈沒有再給她反應的時間,左手一揚,準確地握住她的右手,就將她往內室裡帶。
葉瑩瑩步伐不穩地被帶了幾步,趕緊主動邁步跟上,心裡滿是輕鬆和竊喜:沒想到啊,這趙小刀看起來脾氣躁的,可是這思想還挺開放,對這未婚妻歇在自己屋裡是完全接受,沒什麼老古板的封建思想啊……還真不錯!
走了一小段路,眼見那通內室的門漸漸顯露,葉瑩瑩終於放下心來:今晚不用自己睡就好!
「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葉家大小姐也會有犯怵的時候!」恰如其是的,趙凌戈譏笑的聲音從前頭傳過來。
葉瑩瑩心裡苦笑:收回那句「還真不錯」!
難得的見葉瑩瑩沒有回嘴,走在前方的趙凌戈嘴角終於露出得逞的笑容,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和對方十指交握許久了。
內室里的擺設很簡單。靠里一張鎏金雕花古樸大床,墨青色的床帳乾脆利落地挽在兩邊床柱上,床上的枕頭、被褥一展無遺。床的右邊靠窗處,則抵牆設有一軟榻。一頭擺放著小枕,枕頭下疊著一沓整齊的皮毛褥子;另一頭擺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小炕桌,上頭攤著一本書,顯然是趙凌戈白日里看過。
和軟榻相對的屋子另一邊,則是簡單的一面銅鏡立在桌上,銅鏡旁是擺放整齊的三個檀木盒子,可能是放置束髮帶、束髮簪之類的。最引人矚目的是,這三個檀木盒子前的桌面上,安放著一個紅色的瓔珞穗子。紅艷艷的穗子不安分地掉落了一部分流蘇在桌外,讓這本就極簡裝飾的屋子裡多了幾分歡喜之色。
葉瑩瑩一下子注意到這個瓔珞穗子,甩開被抓住的手,就往那邊走去。一個邁步,手已經探出去。
「別動!」
身後猛地爆出一聲輕喝,驚得葉瑩瑩剛觸碰到穗子的手抖了一下,卻仍舊是順勢把穗子拽到手掌里了。
「怎麼,這……」葉瑩瑩邊問,邊轉身。
手上一空,穗子已經被另一個人拿到手裡。
「都說了別動了。」一聲低語。
……
葉瑩瑩愣住:我剛剛是不是從那火爆趙小刀的話里聽出幾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