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福至賭場
阿汀沒有辦法。
坐在船艙里,他單手支在膝頭,看著洶湧的海浪,聽著海浪一波一波拍打著船身的聲音。這麼空坐著,顯然又不符合他的性子。於是,他又站起身來,來來回回地在船艙里走動著。
這是一艘小船。至少比他當時被擄走帶到平島上的船,小了太多。阿汀甚至有些懷疑,這艘船是不是慕蓮生自己動手做的。因為那凹凸不平的船身,毫無美感的船型,簡單粗陋的內飾,若說但凡懂點木活兒的人,都很難做出這樣的「精品」!
然而,腹誹歸腹誹,少年還是沒有膽子去撩老虎的鬍鬚!就算那老虎,是只重傷的老虎!想到這裡,阿汀往船艙裡面探探頭。奈何這船雖小,五臟俱全。好歹是用一席帘子充當屏風,把這內外隔了出來。什麼也看不到!
阿汀嘆口氣,又坐回了原處。這趟出來,也好久了……百無聊賴地摸著自己的鞭子,阿汀心裡不知是憂愁多還是歡喜多。慕蓮生答應了給大哥醫治腿,那麼大哥的事就算是有著落了。可是,如今的慕蓮生,重創之下,能不能給自己保命,還是一件難說的事……
是吧!阿汀想到這一整日,從自己攙扶著慕蓮生找到這艘船、上了船出了海,那個魔教教主就再也沒有什麼動靜。自己從船艙走出來的時候,還見他靠著船艙坐著的身子隨著船身抖動了一下,登時他的臉上就露出痛苦之色。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好。不知道他,何時能夠為大哥醫治腿傷……還有,他那一聲「娘」,那位美麗的人,是慕蓮生的娘嗎?她為什麼死了?慕蓮生又為什麼想要她起死回生?
腦中思緒混亂的阿汀自然不知道,慕蓮生此時是真正的命懸一線。逆天而行,本就應遭罪。更何況,他慕蓮生是借用沉香木令的能量,去支使火靈鳳鐲招魂,用來起死回生。神能肆行,在葉瑩瑩體內紊亂成一團,在慕蓮生這裡又怎麼會相安無事?加之後來,葉瑩瑩被神能反噬之際,命在旦夕間,慕蓮生一出手,只覺得一直以來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神能一點一點被消磨。
此刻,慕蓮生鳳目緊閉,微側著身子,慘白的臉靠著船板,已經沉沉睡過去。
想不出什麼頭緒的阿汀也靠在船板上,雙手環胸,腦袋一點一點地,雙眼合上了又睜開,睜開又合上,終於睡過去。
海風正涼爽,帶上陽光的溫度,只讓人在睡夢中舒服得能笑出聲來。只是這樣溫暖又涼爽的海風,還吹不散船上這兩人心裡的憂愁凄苦。人生在世,萬般情緒離不開一個苦字。因為苦而憂愁悲戚,因為不苦而平淡安樂。歡樂與煩惱,竟時時刻刻糾纏著、轉換著。
在大海的另一個地方,也有一艘船。那艘船是高大的畫舫白凈,船上雕梁畫柱,錦緞精繡的船帘子,真正的竹梅菊蘭四君子的屏風,寬敞的船艙,柔軟舒適的床榻……一名女子面容白凈,卻雙眼緊閉,似乎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那女子的頭在枕頭上無意識地轉來轉去,要躲避什麼的模樣。
一雙墨黑色的靴子走近床邊,從身側抬起的手碰到腰帶上垂掛的玉璜、玉佩,白玉相撞發出脆音來。那手卻沒有停頓,直直地沖著那女子垂放在身側的手過去,如呵護羊脂寶珠般輕輕將女子的手捧了起來,轉而十指握住。
低低的嗓音,儘是溫柔。
「沒事的。瑩瑩,不要怕……」
嗓音裡帶著不可忽視的情愫,連番地安撫下,女子漸漸平靜下來。只是不知道她的夢中,是否這道聲音的主人,也出現在其中……
海浪聲依舊,除了風聲和海浪的聲音,船艙里的人都十分安靜。往來走動、拿物做事都沒有發出什麼大的響動,更顯得這裡的主人御下有方。
遠隔千里的京城延都里,一方藍天下,似乎連風都是喜氣洋洋的。自打聖旨下來,將前工部尚書的老幺兒、現任禮部侍郎文允大人的親妹妹,指婚給大皇子,這京城裡就沸騰起來。羨慕這女子好運道生在這樣的好人家,馬上又要嫁入皇家的女子大有人在。走在路上,不過一刻鐘,這「文家」「皇家」「大皇子」「指婚」的詞就能聽個耳朵生繭子。
這一日,天空又藍又高,日頭高照。午後一過,熱鬧的集市就散了開,回家的回家,上館子的上館子,空蕩蕩的街口只有幾條癩皮狗在陰涼底下吐著舌頭。這麼熱的天,卻有人撐著把傘優哉游哉地轉過街口,朝著朝口街上最有名的賭場走去。
在大衍國,賭場基本上集中在距離皇城門最偏遠的六鬍子街。偏生在這距離皇城不遠的朝口街上,有家賭場,規模比六鬍子街上的只有更大,老闆姓金,大家叫他一聲「金爺」。金爺為人直爽得很,管他是什麼人,只要手裡能有個一文兩文的,來者都是客的招待著。對了,這賭場的名字叫「福至賭場」。
此時,福至賭場里人聲鼎沸。都說賭起來的人不管不顧,肚子不會餓,人也不會疲倦,在這福至賭場里看一圈每個人還真的都是神采奕奕的。在靠西邊最旮旯頭的那一張賭桌上,此時,六個人圍在桌邊坐著,有男有女。
坐莊的人手裡的骰子沒命地搖著,骰子撞擊發出來的聲響聽在賭徒的耳朵里是帶來財富的天籟。每個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在那搖著骰子的那隻手,恨不能眼睛能夠有穿物的能力,看清一切。
「買定離手,各位,是大,還是小啊?」莊家笑四十來歲的模樣,眯眯的,好似在跟小孩子說話一樣溫和。
「金爺,這連著七局,我們幾個買大,你這裡就出小。我們買小,你偏搖出大來。這我們可吃不消啊!」都是老朋友了,賭客們說話也隨意。
「可不是,金爺擺明今天要我們這些人吃了吐!這福至啊,我們是越來越不敢來嘍!」
原來,這裡坐莊的就是這福至賭場的老闆金爺。半個時辰前,這裡的局組好,考慮到金爺的能力,賭客們出奇地抱團,買大買小都統一,沒想到,這一連七局都是莊家贏。
金爺還是笑眯眯的模樣,正要開口說話,賭場門口的帘子被人撩了起來。金爺眼睛看過去,只一眼,那滿是笑紋的眼角就是一抽。這下子,沒了心思再逗人了,忙開口招呼道:「那我們就玩最後這一局,你們買大買小定好了,若是莊家輸了,之前贏你們的就全還給你們。若是金某今天確實手氣好,那今天各位老友在其他賭桌上贏多少不管,若是輸了無論多少,就當給金某個面子,金某全給各位擔了。」
這話一說,自然是歡聲一片。銀子、銀票齊刷刷扔了過去。
金爺溫溫一笑,手上一抬,聽得周圍一片哀嚎聲,又是連聲告罪,人卻已經往一旁走了。
賭場的側門往裡走,轉過兩個小彎,有一座小亭子。此時,小亭子靠里坐著一個人。一柄紙傘立在亭子的柱腳上。
金爺幾個快步走過去,人還沒進亭子,身子已經拜了下去:「公子,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亭子里傳出一道清潤的嗓音。「小姐呢?」
金爺露出笑容,回道:「小姐去城東的清亮觀了,說是要給公子求段好姻緣。」
亭子里的人一時間,似乎被這話也噎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淡淡開口:「老金,明日一早,大皇子的求婚書並那一竿子的大禮就要送到我們文府了。小妹這次一住,就在這裡呆足了兩個月。你替我轉告她一句。就說,今日申時前你若還沒到家,就別怪哥哥我了。」
老金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龜裂,但很快就恢復正常,忙要應下:「好,回頭就……」
「老金,就省了你這個回頭了。你告訴你面前的那個大個兒,就說我知道了,讓他有什麼招儘管使出來。要嫁讓他自己去嫁,總之我是不嫁的。」
老金的笑容這下子已經完全僵住了,他沒敢回頭,只是低低叫了一聲:「公子……」似乎是求得對方原諒他方才的隱瞞。
「老幺兒!」
亭子里的人並不計較這些,只是這樣淡淡叫了一聲。
亭外的人生悶氣地跺跺腳,原地轉了兩圈,緊蹙的眉頭,咬緊的唇瓣,握緊的拳頭……然而最後,她還是乖乖走了過去,彎身行禮:「許兒見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