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鳳求凰，絕代佳人動君心（六）

丹鳳門外越來越熱鬧，一乘乘暖轎、一輛輛馬車從全國各地趕過來，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從四面八方走過來，不一會兒，這裡便匯聚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劉娥未施脂粉，頭不戴珠翠，腕不戴玉環，一身淡綠色的襦裙，與這些簪纓之女、富貴嬌娃比起來，顯得略微有點寒酸。若不是她貌美如仙氣質如蘭，很可能連皇宮的大門都進不了，就被淘汰出局了。

內高品副都知李神福從丹鳳門走出來，李神福原是趙炅的王府舊臣，性格溫和謹恪，深得帝寵，每日侍於君側，不離左右，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

一共來了三千多個女孩，內侍和宮女把她們每百人排成一行，讓她們橫豎站成排，進行初選。

李神福站在這麼一大群嬌滴滴的女孩面前，感覺到自己眼花繚亂。

他眨巴眨巴眼睛，從前排走到後排，再從左邊走到右邊，左瞅瞅，右瞧瞧，不得不狠著心，把那些高矮胖瘦稍微出格點的女孩挑出來淘汰掉。

李神福脾氣好，凡事都愛替別人著想。他想人家好不容易千里迢迢的來了，能進宮的就讓人家進宮吧，好歹也見一回皇帝皇子，說不定運氣來了，也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但他又一想，後宮就這麼大，國色天香的牡丹都沒地方擱，哪兒有地方擱狗尾巴草啊？

他不得不狠狠心，再前前後後地挑選一遍，不是他嚴格，過了這一關還有好幾關在等著呢！

李神福淘汰掉了一千個人，她們個個都垂頭喪氣，最初的喜悅完全沒有了蹤影，有些承受能力差點的，竟然當場哭了起來。好在皇家還給她們支付路費，能供她們返回家去。

留下的女孩，每百人一批，按照年齡大小排隊，按順序入宮暫住，參加第二天的複選。

劉娥也跟著往皇宮裡面走，在進入丹鳳門的一瞬間，她突然回過頭來，想尋找龔美，可是卻連龔美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那個養育了她五年的人，真的就這麼狠心？連最後一眼都不讓她看見！

她失望地回過頭來，另一隻腳也邁進了丹鳳門，木然地踏入了皇宮，踏入了未知的命運旅途。

龔美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他躲在一頂暖轎的後面，用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那裡正撕裂般地疼痛著。

「姮兒，我的永遠也是一輩子，我會守護你一生一世。」龔美雙眉緊鎖，心如刀絞般痛得讓他幾乎承受不住。

就在劉娥進入宮門的那一刻，他似已撐到了極限，突然一張口，「噗」地就吐出了一口鮮血。

劉娥被分配到了一座無名殿，照顧她飲食起居的宮女名字叫寇珠，比她小一歲，也是修眉俊目，肩如刀削，手如柔荑，樣貌甚是美麗可愛。

劉娥看著寇珠給她端過來的飯菜，雪霞羹、旋鮓、暴脯、羊肉，色香味俱全，可是她就是吃不下去。

「娘子，多少吃一點吧，這可是韓王殿下特意給您準備的！」寇珠溫言相勸著，她八歲進宮，也學到了不少察言觀色的本事，以她的觀察判斷，她覺得劉娥會是個好主子，不禁就想把自己的真心掏出來，一門心思地對她好。

劉娥一聽「韓王殿下」這四個字，心裡立刻就忽啦啦地燃起了大火，沖著寇珠吼道：「他準備的我更不吃，趕緊倒掉，快倒掉！」

寇珠被這把無名火燒得有點委屈，她忐忑不安地看著劉娥，捨不得倒掉。

「對不起，我不該沖著你發火。要是捨不得倒掉，你就吃吧！」劉娥把筷子遞給寇珠，寇珠哪裡敢接。

劉娥見她不吃，便懨懨地說：「不吃你就端走吧，以後那個人的東西都別要。」

寇珠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和趙元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趙元休是三皇子、韓王殿下、堂堂大宋朝的小王爺，隨便她怎麼稱呼都行，她卻只叫他「那個人」，這算是個什麼稱呼？

她想不明白，只是苦惱地看著這些飯菜，劉娥不吃，是不是就算她沒有完成任務，沒有照顧好這個新主子呢？

她見飯菜都涼了，劉娥也沒有要吃的意思，不禁嘆了一口氣，把飯菜端走，腦子裡想著這簡直是暴殄天物。

夜幕降臨，宮裡燈火輝煌。

劉娥看著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但覺這裡一切都是陌生的，心裡有些害怕，覺得自己又一次被命運無情地拋棄了。

一輪皎潔的圓月掛在高高的蒼穹上，一群鴻雁不停地飛翔，卻總也飛不出無邊的月光。

劉娥覺得這一夜就好像是一百年，無數個這樣的日日夜夜過去，就是漫長的一生。

老天爺到底是公平的，無論怎樣的人，到最後終究都要歸入塵地。

她茫然地看著窗外，看著青蔥的翠竹隨風搖搖曳曳，突然有了身世蒼涼之感。

寇珠恭恭敬敬地端著一盆洗臉水走進來，她洗了一把臉。

寇珠見她擦完臉，便拿起梳子來，要給她梳頭髮。

「我自己梳吧。」她伸手向寇珠要梳子，有些不太習慣被別人伺候自己。

寇珠嫣然一笑，柔聲道：「娘子，以後什麼活都不用您自己幹了，無論您想幹什麼，只要吩咐奴婢就行。」

劉娥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怕是白費了你這一片心了，我也不一定就能夠選得上。」

「娘子不要妄自菲薄，娘子蘭心蕙質，貌美如仙，在這裡面是拔尖的人物，斷沒有選不上之理。」寇珠拿著梳子，看著劉娥那張完美無瑕的絕世美顏，即是發自真心，又是給她打氣。

劉娥微笑了一下，默許了寇珠給自己梳頭，在銅鏡里默默地看著寇珠。

寇珠的手很巧，不一會兒的功夫，縷縷青絲就被她綰成了一個朝天髻，再配上一個晶瑩剔透的碧玉簪，清麗脫俗，煞是好看。

用完早餐，劉娥就在寇珠的陪伴下，去參加下一輪的甄選。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嚴格些，不但要觀察五官、皮膚、頭髮、三圍和儀態，還要聽聲音，辨音色，凡有嗓音粗濁、口齒不清、儀態欠雅者，皆不能入選。

「民女劉娥，今年十五歲……」，劉娥報著自己的姓名和年齡，李神福聽著她的音色，看看她的儀態，再仔細地盯著她的臉，心中不禁大奇，他平生還沒有見過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劉娥簡直就是花蕊夫人站在他面前。

劉娥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臉紅起來，他這才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把目光又對準了下一位女子。

通過仔細地觀察比較，這一次又有一千個人被淘汰出局。留下的人繼續參加角逐，每個人都要走上幾十步路，觀察步姿與風韻，手腳稍微大點的或者風韻欠佳的又會被淘汰出局，最後只留下了一千個人。這一千個人再由女官逐個領進密室，進行體檢。

這一關，不但要看肌膚形體的美醜，更要注重身體是否健康，皇家女子的首要任務就是要肩負起繁衍子嗣的重任，身體絕對不能有任何疾病，更不能有石女。

劉娥進入密室，她全身上下都完美的無可挑剔，於是順利過關。

過了體檢這一關，就只剩下一百個人了，諸位皇子就從這一百個人中挑選自己喜歡的妃子，沒被選中的女子便會留在宮中當女官或者宮女，她們都是皇后妃嬪的「後備軍」，只要一旦被皇帝或者某位皇子皇孫看上，就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們要在宮中接受十天訓練，熟悉宮中的規矩，學習宮廷禮儀，負責培訓的女官再根據她們平日的表現進行評判，分出優劣來供皇家終選時作為參考。

劉娥本不想進宮，雖然經過層層甄選，她最終成為這一百個人之一，可是她的心裡頭一點都不高興。

因為人數驟減，有些房子就被空置了出來，為了便於管理，一些勢單力薄、家庭背景相對較弱的女子又被重新安排了住處，劉娥所住的無名殿里也空出了幾間廂房，此時，正有幾位女子被宮女領著安排進來。

漠漠高深的宮牆之外，有一個人正在傷心欲絕。

依然是白衣勝雪，但卻已不是黑髮如瀑，龔美的雙鬢竟然變成了白髮！

一夜百年！

時間就像一把利劍，無時無刻不在切割著他，讓他受盡煎熬折磨。

那白髮耀眼奪目，如美人頭上簪戴的梨花，非但不顯蒼老，反而更為他增添了許多的帥氣美艷，讓他看上去仙風道骨，就像個出塵的隱士。

「你們是不是很想知道，姮兒去哪兒了？啊？我告訴你們，她去了……一個好地方……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了……」，他拿著酒壺又一仰頭，張開嘴，壺嘴裡的酒就流到了他的嘴裡、下巴上。

「姮兒……美哥哥把你賣了……哈哈哈……美哥哥把你賣了……姮兒……」，他拿著酒壺踉踉蹌蹌地走著，忽而仰天大笑，忽而靜靜流淚。

劉娥的乳名叫「姮兒」，她喜歡聽他叫自己「姮兒」，她覺得這樣叫著親切。

她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他養育了她五年，她早就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她說只要聽到他叫「姮兒」，她就會感覺到溫暖，會感覺到自己不再孤單。

「姮兒——！」他撕心裂肺地仰天長嘯一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只有自己的聲音在空中來回地回蕩，那張如花的笑顏再不會應聲在他的面前盛開了。

他好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他後悔了，覺得自己不應該把那麼單純那麼善良的她送進皇宮裡面去，金雕玉砌的榮華背後是數不清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柔弱如她，怎麼適應得了？

他又想起來小小的她怯怯地看著他，天真地問道：「你真的會對我好嗎？永遠和我在一起？不騙人？」

她的眸子里充滿了希望，童稚的聲音雨點般地滴落在他的心裡，讓他覺得很心疼。

她只不過還是個孩子！

不知道可不可以反悔？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把她帶出宮來？

如果……後悔……現在他才知道，這都是些最沒有用的字眼兒，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永遠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絕望，終於在飲盡最後一口酒的時候，醉倒在了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