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賜酒
王府長史換了官服匆匆的下了石階,見那內侍只有三十齣頭,極為年輕,身上穿著一品總管太監的紫袍。護著他前來的是千牛衛和羽林軍組成的隊伍。還有兩名女官陪著位宮裡的嬤嬤。那內侍顴骨高聳,看面相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心頭突突直跳,賠著笑臉作揖:「迎接來遲。望公公恕罪。」
「前頭帶路吧!」內侍也沒個笑臉,邁上了台階。
長史躬著身落後一步台階陪著:「下官王府長史,公公怎麼稱呼?」
「劉公公乃是宣德殿總領太監!」旁邊一個小內侍搶著答道。
長史心跳得更急,賠笑道:「原是皇上身邊的,失敬失敬。胡公公年邁榮養去了嗎?」
劉公公睨了他一眼,笑了起來:「胡公公眼瞅著該榮養了,偏偏犯了錯,杖責死了。」
笑聲在黃昏寂靜的時光中又尖又利,長史的心頓時摔落進背陰的山林,颳起了涼涼的秋風。
不敢再問,引著劉公公踏上一百零八級石階,到了正殿。
殿外青石鋪整的廣場上早擺好了香案錦墊。滕王領著王府屬官幕僚早侯著了。
寒喧兩句后,劉公公喊了一聲滕王接旨。眾人就跪了聽旨。
旨意卻是平平,大意是平定西突厥,皇帝高興,賞賜所有宗親一車絹帛。勉勵大家以後繼續努力工作之類。
長史擦了把冷汗,放下心來。
請劉公公入殿赴宴。安排隨行去歇息。
滕王的目光在劉公公的紫色官袍上停了一會兒,溫文爾雅,話並不多。上的酒菜名貴,保持了一貫奢侈閑散的形象。
宮裡來人能進殿赴宴的畢竟是少數。王府屬官們輪流一番敬酒奉承。又有樂伎歌舞相伴,氣氛倒也熱鬧。
長史尋了個機會悄悄告訴滕王,胡公公已受杖責而死。滕王沉默了下。胡公公是因他而死。他舉杯一飲而盡。
劉公公似笑非笑的看著滕王,舉起杯來:「王爺,咱家借花獻佛,敬你一杯。」
他的笑容與眼神無一不透著得意。
是這個人頂替了胡公公的位置。胡公公的死和他有多少關係?滕王眼神微寒,酒杯就放下了。
「王爺是宗親,瞧不起咱們這些身體殘缺的奴婢也是應該的。」劉公公尖銳的聲音讓殿內一靜。
長史和忠於滕王的人趕緊圍著劉公公奉承起來。
滕王的目光掃過宴席上兩名身姿如松的屬官,懶得再應酬下去,便要借醉酒遁離。
「王爺,聽說王爺宮苑依山而建,景緻異常美麗。半山更有道百丈瀑布,建得一座聞道台。今夜有明月。月下觀瀑,品茗論道極雅。咱家臨行前,皇後娘娘特意叮囑咱家要去觀上一觀。」
武氏!滕王一拂袍袖:「備轎,上聞道台。」
幾乘小轎沿著蜿蜒的青石路行去。長史跟隨在滕王轎前,焦急的稟道:「王爺,宮裡來的女官和嬤嬤本是請三位側妃娘娘作陪。方才岑娘娘傳信來,說皇後娘娘下旨賜了她一壺酒。娘娘不敢喝,正拖延著時間。」
她要岑六娘喝什麼酒?為何單給岑六娘?滕王皺緊了眉。宮裡來人來的突然。胡公公沒了的消息竟然沒傳出來。
「去那邊說一聲。方便的話讓他們今晚就走。」滕王吩咐了聲。
長史低下頭,想起艷美的岑側妃,心生惻隱。他慢慢落在人後,轉身招了頂轎子一陣飛奔。
轉過一處彎道,只見前方一道瀑布在月光下白練般懸在山壁上。水汽蒸騰,落潭無聲,一股暖意襲來。因是溫泉,兩側青草綠樹似比別處更茂盛,崖邊鋪滿了黃色的野菊。潭上一方石台,無欄無亭,清亮如璧。石台上點著幾盞宮燈,安放著兩隻蒲團,一方案幾。
「退下吧。人多如何聞道?」劉公公吩咐前來保護他的千牛衛和羽林軍。
滕王揮了揮手。一眾下屬也退了下去。再揮手,眾人已轉過了山道,看不見兩人。
他擇一蒲團落了座。劉公公坐在了他對面。
「皇後娘娘有話對本王說?」滕王淡淡的問道。
水汽撲上石台,月光與燈光頓時變得朦朧,他的臉隱在霧氣中看不清是喜是悲,那雙幽深的眼眸顯得越發明亮。
劉公公默默的從袖子里拿出一隻邢窯瓷瓶擱在案几上,伏地朝滕王磕了個頭:「奴婢本該死在浣衣局。是皇後娘娘一手提攜。娘娘已到了緊要關頭,求王爺相助。」
「送去給岑側妃的也是這樣的酒嗎?」滕王看著那個三寸小瓶輕聲問道。
劉公公沒有回答,仍伏在地上,聲音哽咽起來:「皇上頭風發作,嚴重時不能視物。娘娘不惜身子,幫著處理政務……皇上想要廢后!」
滕王懂了:「所以,她要我死。想讓皇上信任她,打消廢后的主意是嗎?」
劉公公什麼話都不說,跪伏於地不敢抬頭。
「胡公公何時去的?」
劉公公低頭說道:「奴婢出宮那天。」
滕王又道:「從長安到隆州路上走了幾日?」
「稟王爺,一路日夜兼程,不敢耽擱。」
看到劉公公目中的哀求與眼淚,滕王璨然一笑,伸手取過瓶子,一飲而盡:「岑側妃我會瞧著辦。你回宮覆命吧。」
「多謝王爺!多謝王爺!」劉公公狠狠的磕了兩個頭,爬起來,躬身退走。
也許是見劉公公帶著人撤走,王府的屬官走了過來。
「都散了吧。今夜月色不錯,本王想在這裡單獨呆會兒。」滕王叫人散了,獨自坐在石台上,只覺得心被狠狠的擠壓著,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聞道台。媚娘,這地方選的不錯。今聞道,我就算死,也能死個明白了。」滕王喃喃說道。
他突然覺得極其疲憊。那些恨那些愛,都懶得再去想。身上漸漸的涼下去,眼前浮現出李承乾關切的臉。
「太子,他搶了你的江山。他也不好過。」滕王喃喃說道。
「傻子!」杜燕綏罵了聲,捏著他的下頜,隨手摺了根細枝探進了他嘴裡。
一灘穢物嘔吐了出來。
杜燕綏背起他,飛快的朝著外面奔了出去。
「你做什麼!」大概是樹枝划傷了他的咽喉,滕王的聲音有些沙啞。
杜燕綏氣結:「留著精神吧!我救你一命,人情還你了。」
後背挨了一掌,杜燕綏一愣,滕王已借力從他背上躍起,輕鬆的跳了下來。一手撫著喉部,看他的眼神頗為惱怒。
大概是見杜燕綏太過驚奇,或者念著他終是一片好意。滕王轉過了身,負手望向瀑布低低的解釋了句:「不是毒。」
杜燕綏一巴掌拍自己腦門上。
「她想讓我死,不會用這種笨辦法。」
杜燕綏挑起了眉,抄著胳膊靠在了一旁的山壁上。
畢竟滕王是今上的皇叔,皇室宗親。滕王無過錯,武氏賜他毒酒反而落人口實。如果真想殺滕王向皇帝表忠心啥的。武氏會給滕王扣頂謀反啥的帽子。
「有句話是真的。皇上忌她,又想廢后了。」
滕王解釋了三句。杜燕綏心思一層層轉動,明白了:「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換成了她的人,皇上肯定會忌憚她。她怕你站到皇上那邊去?」
「嗯。」滕王應了聲,卻有些不耐煩,趕杜燕綏走,「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沒等杜燕綏回答,滕王已走到了潭邊石台,看到台上那灘吐出來的穢物,心情更壞,轉身朝著來時的山路行走:「本王回宮了。回頭把先帝遺詔給我,咱倆就兩清了。」
「什麼先帝遺詔?沒有的事。吩咐了我一句罷了。」杜燕綏一口否認。
滕王停住了腳步,轉過頭淡淡的笑了:「杜家仍欠本王的人情。」說完拂袖而去。
望著滕王的背景,杜燕綏嘆了口氣。這時他有點同情滕王。前一刻還得意替廢太子承乾出了口惡氣,歡喜自己可以坐山觀虎鬥。后一刻就被逼著痛快飲下武氏賜的酒,向她表明自己對她言聽計從。棋局偏離了他設定的方向。驕傲的滕王心情極為不爽也是應該的。
事情發展到今天,該怨誰呢?
滕王原本只是對今上沒有好感。誰叫兩人中間又多出一個武媚。何況是滕王這種自負高傲的男人,哪裡忍得了。順理成章的開始算計起皇帝來。
他不是滕王。三娘也不是武媚。別人家的煩惱,與他何干?先帝遺詔?他都想明白假死遁走了,他才不要再卷進這場風婆里。欠他人情就欠著唄,欠習慣就好了。杜燕綏想著想著就釋懷了。大步朝著別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