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喜歡聽碎裂的聲音
他拿起菜譜仔細翻了翻,便道:「那第一步就擺個攤子,每個月頂天了租金幾百文而已,自家不過買個爐子,買幾張凳子桌子,再添置些碗筷,不需要花費多少。但如果要擺攤子,賣餃子就費功夫了,不如賣餛鈍,這裡做餛鈍的也有幾樣,足夠用了,還可以順帶賣點包子饅頭。這節氣越往裡越冷了,我倒是覺得人人都願意喝一碗熱乎乎的餛飩湯。而且,這菜譜上有專門教人怎樣做餛飩湯的,一般的餛鈍店裡賣的湯都是清湯寡水,從沒有在湯上面好好下功夫的,如果湯做得好,就是一個特色,想必能吸引不少回頭客!」
渠水和小山兩個,像是兩隻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都覺得他分析得不錯。
渠水還是第一次對他這麼和顏悅色:「行啊你,你這麼懂行的,以前你家裡是不是就是做生意的?」
看他平日支使人的習慣程度,家裡肯定買得起下人,說不定就是個富戶。
小半個月過去,趙傷已經習慣自己失憶的事實了,因此聽了也不惱,只淡淡搖頭:「我不知道。」
渠水也不在意,她要是高興的時候還是很好相處的,大人模樣拍了拍趙傷的肩膀,就招呼小山:「小山,咱倆明天就動工,學包餛鈍。再過一個月,咱縣城就穩定下來了,可以開工做生意了。」
趙傷很敏感的問:「你怎麼知道?」
渠水驚得後背生了一層冷汗,打了個哈哈:「我瞎猜的唄!流民再多,還能一直在咱們這兒待啊,肯定要往京城的方向走啊!」
趙傷認真看了她兩眼,直看得渠水心裡發毛,還好他沒有再問下去。
小山便忙著問:「姐,那我做什麼?也包餛鈍嗎?」
趙傷就又淡淡說了一句:「君子遠庖廚!」
渠水就沒好氣看了他一眼:「什麼君子小人的,你倆在家裡都不能吃白飯,尤其是你,還欠我一百兩銀子呢,還白吃白喝,讓我們兩個小的養活你你好意思啊!從明天起,你也跟著我開始學包餛鈍,以後出攤了你也要跟去!小山,你就負責燒火,咱家小山燒火是把好手哩!」
小傢伙就被她誇得樂得找不著北,連連保證一定會將火燒得旺旺的。
趙傷頓了頓,才沒有將那十幾兩銀子的事情說出來,反正他一個大男人靠著兩個孩子養活也確實有夠丟人的,而他除了記起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是真的記不起來,連點謀生手段也沒有,還真得靠著這個看起來很不靠譜的劉家大姐。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如是安慰自己。
渠水見他兩個都乖乖低頭受教,便很滿意,袖了菜譜開始轟趕兩個人:「好了,都去洗臉洗腳睡覺,不要浪費油燈,燈油很貴的,咱家沒銀子了,得省著點用。」
趙傷頓時無語。他很想學渠水那樣翻個白眼,但終究不太雅觀,只得站起身悠悠然跟在小山後面往外走,小孩子走路從來都不會安生,哪怕是小神童小山,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看著很活潑很歡快。
趙傷就不由笑了笑,扭頭去看渠水,卻見她正在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
是了,這些天他和小山早早睡下后,她一個人還要忙活很久。
洗碗,掃地,縫補衣服…簡直像個小倉鼠一樣,忙碌個不停。
他腳步一停,就轉過身來走到她身邊,淡然的伸手:「我來吧。」
這是這麼多天他第一次主動做活計,之前渠水也支使過他兩次,讓他去砍柴,那也是因為砍柴是個力氣活,而一個女孩子來劈實在太難了。
渠水就是一愣,如同秋水一樣的大眼睛眨巴兩下。
趙傷就有點不自然的說道:「你不是還要縫被子嗎,去忙吧,碗我來洗就好了。」
渠水就沒再推辭,沖他笑了笑,讓他把碗筷都收走,自己則擦了桌子又掃了地,剛抬起身,外面就傳來一聲響烈的瓷器摔碎的聲音。
渠水睜大了眼睛,急忙奔到了廚房。
盆子里滿噹噹的水上面飄著幾個碗,而灶台上也擺了幾個洗好的碟子。
趙傷正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
渠水則痛心疾首的看著地上一連摔碎的兩個碗:「一個瓷碗得兩文錢,這兩個瓷碗就是四文了,加上你之前摔碎的那些就有一摞了,你怎麼連個碗也不會洗!」
好心辦了壞事,又被不留情面的訓斥,趙傷臉色當即冷下來,淡淡道:「我就喜歡聽瓷器碎裂的聲音!」
什!么!
渠水騰的一下抬頭,秀氣的臉龐亮的驚人,往前走了一步,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問:「你說什麼?」
湊在一旁看熱鬧的小山嚇得往門后縮了縮身子,擔心的看著趙傷。
趙傷心裡也發虛,他知道打碎兩個碗在這樣的貧農家裡是件大事,但就是不願意在渠水面前低頭,因此很堅定的挺直身姿,足足比渠水高了半尺,淡然又慢條斯理的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喜歡聽瓷器碎裂的聲音!」
那態度,說有多矜貴就有多矜貴,說有多無情就有多無情。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手指頭微微一動,一個碟子就從灶台上滑下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又四分五裂了。
渠水氣得眼睛都紅了,死死咬著唇,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趙傷也僵硬得一動不動。
良久,小山小聲叫了一聲:「姐?」
渠水這才扭頭拉了小山氣咻咻的出去:「走,小山,咱們睡覺去。」然後像是故意報復似的,將上房的門從裡面插住了。
三個人的房間都在上房幾個分隔的裡間,這樣一插住,趙傷就進不去了。
小山小小聲問:「姐,那趙哥哥咋辦?」
「睡地上!」渠水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的。
「那他跑了咋辦,他還欠咱家銀子呢?」小山很天真的問。
渠水的腳步就是一頓,但隨即又惡狠狠的說道:「跑了就跑了,我詛咒他一輩子娶不到媳婦,找不回記憶!」
小山嚇得吐吐舌頭,壞脾氣的姐姐不好惹,他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乖乖去睡覺吧。
其實渠水此時心裡卻有些得意,瞧她多聰明,率先將報酬收取了,那兩本書足以抵得上一百兩銀子了吧,就是人跑了她也不吃虧!
哼,她絕對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的!臭男人,要是受不了就跑路吧!
在她氣得心肝疼的時候,在廚房裡的少年則打著掃帚笨拙的將地上的碎片掃乾淨,一片寂靜的黑夜中,只能聽到他幽幽的嘆氣聲:「真是笨,怎麼又摔碎了一個!」
他當然聽見上房渠水與小山說的話了,一邊在心裡嘀咕一句真是個壞脾氣的丫頭,一邊決定就在書房裡睡一晚上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方,就是真跑了,也不知道要去哪裡,還不如就老老實實在劉家待著呢,最起碼劉家只有兩個孤姐弱弟,又心腸不壞,不會對他不利!
書房裡連張床也沒有,他只得將幾張長凳子拼到一起湊了張床,九月份的天已經微微涼,這裡也沒有被子,哪怕將門窗都關嚴實,還是有涼風鑽進來,他全身縮得緊緊的,好容易才挨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來了,當齜牙咧嘴捶著腰背從書房裡走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渠水在廚房裡往外面探頭探腦,猛地看到他,微微一愣后就重重哼了一聲,飛快把腦袋縮了回去。
趙傷苦笑,自己去了井邊洗臉,現在他已經很習慣用涼水洗臉了,也習慣用柳枝條刷牙。
然後去後院劈柴,雖然還不熟練,但是他有功夫在身,力道控制的很好,所以柴劈得比渠水的好多了,劈了一會兒,整個人身上就發熱了,他蹲下身將劈好的乾柴一摞摞碼整齊,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渠水在家嗎?」
是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男聲,有點耳熟。
在劉家這幾天,趙傷還從沒有碰到過有人上門呢。
他好奇的探頭望過去,就看見門外進來一個很斯文靦腆的少年,正站在院子里與渠水說話,大約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長相秀氣,卻很瘦,似是一陣風就都吹跑一樣。
而渠水顯然也大吃一驚:「家明哥,你咋變這麼瘦了?」
於家明勉強笑了笑:「渠水你忘了,那天在你家裡吃了一頓飯後我就拉肚子了,回家后一直病著,到現在才剛好些,我才又來看你和小山。」
趙傷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那天上門被渠水整治的少年。
劉渠水故意給他吃容易拉肚子的梨,還特意做了梨湯和梨菜,也難為他能夠支撐著回家。
而渠水顯然也更吃驚:「你拉肚子拉了十幾天啊?」
於家明的神情就很尷尬了。
「那伯娘呢?小月和家輝呢?他們吃了梨沒事吧?」渠水問道,神色很是擔憂,「我不是說了梨不要空腹吃,也不要多吃,免得拉肚子。」
「哦,他們沒啥大礙!就是拉幾天肚子,但總比餓著肚子強啊!」於家明的眉宇間就染了一抹愁苦,又略帶哀求的看了渠水一眼:「渠水,你能不能借我點糧?家裡實在是沒有一點糧下鍋了,我,我也是沒辦法了才來求你!」
渠水看著面前的少年,微微恍惚。
前世,好像他在她面前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的時候,因為她早在他開口之前就把什麼都解決好了。他缺糧食,她主動送,他缺束脩,她就起早貪黑去城裡賣菜,他缺讀書人穿的長衫,她就主動去鎮上買了來一針一線的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