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玉佛·李成蹊
「誰呀……」
寢宮正門被人懶洋洋地推開,綠裙小姑娘梳兩個小鬟,揉著烏黑的大眼睛,模樣甚是可愛,不耐煩地一抬頭,卻被門口的刀疤臉嚇了一跳:「呀!你是誰啊!」
嗯?雁妃這麼年輕?
趙昱一愣,茫然地將箱子放下:「我是你……」
他半句話沒說完,旁邊那公公便先上前一步,語氣責怪:「明珠,你這丫頭在這兒偷懶睡覺?娘娘呢?你家主子呢?」
明珠……這丫頭不是雁妃,看來只是個小宮女,趙昱暗暗心驚,幸好自己沒嘴快。
「哎呀,是公公啊。」明珠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禮。
雖說如此,這小姑娘眼珠轉來轉去,格外狡黠,看來並不怕這太監,背後必定有主子撐腰,「娘娘和那位一同賞雪去啦,我家主子還在慶宮呢,早就睡著了。」
小姑娘特意加重了「那位」的發音,趙昱聽得一頭霧水,那公公卻彷彿立刻領悟了去,想到這刀疤臉到底是個外人,重重瞪了明珠一眼:「沒大沒小,張口就說。」
「我錯了。」明珠到底身份比人家低許多,氣鼓鼓地道了個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是放在了木箱子上,驚呼一聲,「這麼大,這是什麼呀!」
「和主子一個樣兒。」公公揉著額頭,滿臉無奈,「這位是娘娘的堂兄,帶了禮給娘娘,既然娘娘不在,咱家就先讓人抬進屋去吧?這禮剛好還剩下一份兒,就給你主子吧,她最近不是又迷上插簪子扮女相了么?」
小姑娘沒大沒小地歡呼一聲,眼裡冒星星,趕緊催促著小太監把東西搬進屋,又招呼趙昱等人往東拐,東拐西拐,拐了不知多少個彎兒,趙昱眼前才漸漸開闊。雪下得愈發張揚了,飛雪之中的宮殿漸漸從黑夜中顯出眉目,與妃嬪們的殿宇大不相同,院中池塘小亭一應俱全。
昏君沒立后,莫非這丫頭的主子,是個相當受寵的妃嬪?
趙昱緩緩走在幾人身後,依然是老實笨拙的模樣,眼中漸漸浮起一抹陰戾。
好,太好了,祭品又多一個。
「咦,您沒睡著啊!」明珠看清亭中一人影,一聲驚呼。
幾個小太監吭哧吭哧地搬著木箱入了院子,趙昱與那公公跟著邁入,見明珠蹦蹦跳跳地往假山那邊去了。假山後立著個小亭,亭內掛起融融燈籠,將那亭中人外衣上的淺粉桃花映得清清楚楚,那妃嬪背對著一行人,長發挽金簪,背影令人遐想。
趙昱發現旁邊幾人卻是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嗯?
怎麼回事?
趙昱只當是自己的錯覺,看著明珠幾步跑去亭中,大膽去拽那娘娘的衣袖,他想了想,問一旁小太監:「勞駕,現在到什麼時辰了?還有何時到丑時?」
那小太監估摸著:「大抵快了吧。」
「多謝。」
那粉衣嬪妃正被明珠拽著起身,一臉不情願地朝著木箱走來。
「明珠你急什麼,我妝都花了……」
好似公雞被掐死前的聲音。
嗯?
這次是輪到趙昱呆若木雞。
只見那「美人嬪妃」修長有力的身姿,一轉身,臉上白花花塗了大片,兩腮還抹開兩團大紅胭脂,故意捏著嗓子嬌聲說話,還以長袖掩唇故作嬌羞狀。這桃粉色外套披在外,裡面分明是淺金色的男子裝束!
太監下人們紛紛難堪地扭過頭去。
這妖孽被明珠拽著修長的指尖,邁著既柔弱又有力的步子下了小亭台階,看見木箱里這些金釵珠寶,歡呼一聲:「明珠,你從哪兒找到的?!」
明珠年紀尚小,眼神好似看個玩伴:「是吧是吧,不騙您,有好東西。」
妖孽蹲在木箱旁邊,和明珠一同兩眼冒星星,抓起大把珠寶歡呼起來,活脫脫一大一小倆孩子。
趙昱半天沒反應過來,這人為何要糟蹋自己一張臉?
妖孽信手拿起一支金釵,翹著蘭花指就往自己頭髮上簪,他動作笨拙,簪子啪一聲掉落在地。明珠笑吟吟地拾起來,給他別上:「您昨天是毛蟲,今天是楊貴妃,明天是什麼呀?」
「唔……」妖孽認真地想了想,塗了口脂的朱唇緩緩揚起,這次他沒怎麼捏著嗓音,能隱約聽出本音清朗,「明天我是李成蹊,我誰也不是。」
這兩人竟如此該死地和睦。
趙昱感覺自己的魂靈受到了衝擊,抽抽嘴角,暫時挪開目光緩了緩,他居然現在才意識到,這人是個傻子啊。
他直覺地感到自己這次不能多嘴,說不定還有從宮裡安然走出去的機會,恭恭敬敬道:「公公,妹妹不在,我這還有急事在身,先……」
濃濃的胭脂水粉味撲面而來,那妖孽不知何時竟悄悄接近,忽然湊近趙昱的刀疤臉:「你是誰啊?」
趙昱好似大晚上見了鬼,一聲驚呼,下意識退後半步,右手向空空的腰間摸去。
——那是佩刀之人常用的動作,可此時他的腰帶上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抓了個空,明珠與在場太監儼然不通武功,只顧著勸妖孽自己玩兒,未留意他的動作。
電光火石間,那塗滿臉胭脂白粉的男人朝著他的腰間無聲一瞥,不動聲色,下一瞬依然是笑嘻嘻的臉。
只一眼,卻已讓趙昱驚出一身冷汗,好似被虎豹盯住。
是錯覺?
方才這人是什麼眼神?
「殿下,咱們搬了箱子進屋慢慢玩兒,好不好?」
「是啊殿下,外面涼,別染著風寒了。」
妖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新入手的箱子被太監抬入殿內,立刻嘟著嘴換了副孩子耍賴的表情:「你們管我呢,明珠,咱們就在這兒玩,你給我取來,挑好看的。」
明珠清脆地應了聲,朝著殿內跑去。
那公公應付完這位祖宗,滿頭大汗地朝趙昱轉過身:「方才說先怎麼?」
趙昱連忙答:「我想先出宮。」
妖孽插話:「你們聊什麼呢,怎麼不帶我?」
公公:「不是要見娘娘么?一年到頭好不容易重聚一次,先找個地兒歇歇?」
刀子嘴豆腐心,這話乍聽得人心頭一暖,隨後卻是徹骨的森涼。
家人?哪來的家人?都是因為你們這些朝廷的狗……
趙昱強壓下目光里的冷意,裝出忠厚老實的模樣,只想著快些出宮去:「不必不必,勞煩公公了。」
妖孽:「出宮?我也想出宮,喂,你們聽沒聽我說話啊?」
趙昱心中焦急:「我現在就出宮去。」
公公想了想,畢竟此人是偷偷進宮,早些離開也好,便不緊不慢地點頭:「既然你執意,那咱家也不好再勸,等這些小太監搬完禮物回來,咱家就讓人領你出去。」
妖孽抬手在他們眼前晃晃,忽然頓悟什麼,激動高呼:「難道……難道我徹悟了隱身之術?!」
妖孽話音剛落,趙昱忽然微愣。
四下響起許多細微的腳步聲,自檐上不易察覺地掠過,打破了雪夜裡的寂靜。未習武之人自然察覺不到,趙昱當了數年漠北哨兵,對這聲音可是無比熟悉。
有人!
趙昱警惕地猛一抬頭,目露凶光,見他忽然氣場大變,如同出鞘的刀刃,妖孽與太監嚇了一跳,退後半步。三人同時抬起頭往四下里望去,卻見重檐之上、朱牆之後正躍下無數道蒙面黑影,像是無數成了精的烏鴉。
「來人,有賊啊——」
那公公正細軟著嗓子驚聲尖叫,眼看這許多黑影步步逼近,重檐最高處卻忽然又躍下一個黑衣人,雪風裡黑衣獵獵翻飛,在半空冷冷抬手一擲,蟬翼般輕薄的寒光從他手底掠出,直直貫穿了太監的脖頸。
太監立刻啞了嗓子,鮮血飛灑在雪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女裝妖孽驚呼一聲,與趙昱同時退後些許,看著那為首黑衣人落地,他分明比其他刺客矮了一頭,高束長發,黑衣蒙面,上半臉年紀不大,眼神老練無情。
眾刺客步步逼近了他們,手中刀光在飛雪中明晃。
來者不善。
還有人也想趁著節日行刺?!
趙昱心中擂鼓大作,他好歹是見慣了沙場之人,且不顧那妖孽神情緊張,一聲厲喝:「目標何人!」
為首黑衣人似乎沒料到他死到臨頭會問話,以少年嗓音冷冷回答:「李太子。」
趙昱微愣,此人竟是當朝太子!李家什麼時候立的太子,李坤還是李昭?
不對……管他是哪位皇子,今天分明是天助我也,原來是同胞,看來今天逃生有望!
趙昱心中立刻萬分激動,他立刻爽快長笑一聲,高喝「自己人」,同時抬起鉗子般的右手狠狠一拽,將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孽踉蹌拽至自己身前,一手抵上他的喉結,隨時欲掐下去。
縱然這手已擰斷過無數走狗的喉嚨,他也從未想過,居然能親手擰斷一個如此尊貴的人物的喉嚨。
黑衣刺客們面面相覷,手中的刀微微放下些,那少年沒有動作,只冷冷看著他。
趙昱只當是這群刺客未反應過來,手底動作又用力了幾分,既然志向相同,眼下這位李太子的頭便是自己的投名狀!
幾個小太監搬完了箱子,聽見外面異動,冒冒失失地衝出來,看見這幅光景,目瞪口呆,被黑衣刺客擁上亂刀砍死。
窗后隱約響起小姑娘的一聲驚呼,明珠驚恐地睜大了眼,連忙緊緊捂住自己的嘴,藏在窗下,淚水不住順著她的臉流下,發出細微的哭聲:「殿下……」
趙昱見這另一夥不知名的刺客果然沒有動作,以為妥協,豪爽笑道:「敢問兄弟,這位是李坤還是李昭?」
大膽狂徒……重明的眉頭緊緊鎖起。
重明與對方手中那「人質」對視一瞬,忽然定了定心,放下匕首,未答。
「李成蹊。」
一聲低沉帶笑的男子嗓音忽然飄入趙昱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