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玉佛·薛定諤的貓
被戴枷上銬地押出牢獄的時候,李暮雲的身心都是麻木的,幾乎走不動路,是胖子勉勉強強帶著他走進了戒律房。血氣撲面而來,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一旁不知什麼刑具上鎖著個半死不活的囚犯,不成人形,看得李暮雲和胖子同時心中抽搐。
李暮雲嗅著血腥氣,胃裡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出來。
胖子則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染血刑具,本能地也感受一陣不適。他忽然想起小白自從回來之後就哪裡不對,之前隔壁考古局裡出土過古代刑具,他們過去看過,小白當時臉色很差,半路就沒了影。
他買了可樂顛顛跑過去,遠遠見小白正靜靜坐在走廊長椅上,表情恍惚。
「小白白,咋了,中暑?」
「有一位朋友……剛才看到那些刑具的時候,我忽然就想,他究竟是怎麼一聲不吭受住酷刑的。」沈白低著頭,慢慢開口,「他那麼瘦的一個人……」
距離方士任務已過了有一段時間,中途也執行了許多任務,小白卻還是沒能從張潯的歷史里出來。
除了秦漠和局長那種察覺不出內心真正想法的怪物,這種任務後遺症,許多感情用事的新人特工都經歷過,連陸少川剛出任務的時候,都接受了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
他也就是之前接孟決明的時候,去過幾趟古代,沒深接觸,如今真正接觸這些古人,才發現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
胖子默默嘆口氣,決定結束之後預約個心理醫生。
「大人,人帶來了。」
兩個獄卒將李暮雲推入屋內,立刻捂著鼻子退了出去,只留下房中那等候多時的中年人。
中年人儼然身份不低,周圍獄卒恭恭敬敬,他下半張臉系著絲巾,遮住口鼻,擋住熏天的腥臭味,只露出一雙眯眯眼,露出些看似和善又圓滑世故的光。
令李暮雲意外,這中年人竟笑呵呵地一伸手,指向木桌,桌上放了幾碟小菜,一壺酒:「坐,坐,有什麼苦衷不能細說嘛,先坐。」
李暮雲的枷鎖被拆下,他遲疑著坐下,盯著小菜,沒動筷。
「看你還年輕,怎麼就糊塗了呢?是缺銀子,還是被人家威脅?」中年人坐在對面,「本官答應你哈,只要你好好地說一說,本官不為難你,別怕。」
「說吧,是誰讓你這麼乾的?姓什麼名什麼?是直接運到哪兒,還是有人接頭?」
李暮雲愣愣地看著他,囁嚅著不說話。
兄長的仇……秦家上下……
「秦家……秦家怎麼樣了?他們是無辜的……」李暮雲低著頭,小聲問道。
「秦家?什麼秦……」那中年人納悶,旁邊一獄卒連忙小步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中年人恍然大悟,「啊,原來是跟你一同押過來的那些老小?」
他眼珠一轉:「本官覺得他們也不像壞人,是不是?你好好說出來,本官立刻就放他們走。」
「真的?」
中年人見有希望,重重點頭。
卻見這小子還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縣太爺耐心等了半天,等來一句:「恕晚生……不能告知。」
縣太爺嗅著腥臭的血腥味,額頭爆出些黑線,他強忍著血腥味等了這麼久,就等來這麼一句?
這犯人是要送到京城的,可不能給審死了,不過稍微動些刑,總不能一命嗚呼吧?
縣太爺疲憊地揉著額頭,揮揮手:「來人,動刑……」
過度的恐懼之下,李暮雲的全身僵硬,反而沒有發出求饒,他正要被兩個身強力壯的獄卒拖走,忽然有個衙役匆匆忙忙跑過來,眼神古怪地看他一眼,附耳過去,對中年人說了什麼。
「抓住一個落單少年……已經死了?」中年人驚訝反問,聽清后句,怒拍桌子,「死了你告訴本官有什麼用!去去去,忙著呢!」
李暮雲心中一震,被嚇飛了七分的魂魄又回來些,愣愣問:「什麼少年?」
戒律房裡幾人紛紛望過來。
「本官在附近捉到一個參與盜竊的少年,不過氣絕多時了,年輕人,你可認識?」
李暮雲的神智徹底清醒,忽然不顧一切掙紮起來,兩個獄卒竟未抓住他,他撲通摔倒在地,掙扎著站起來,要抓住縣太爺的領子,被獄卒連忙攔下。
「什麼少年……什麼少年!」
嗯?不僅認識,關係還不錯?
縣太爺彷彿又看到一絲希望:「來人,把少年的屍首帶過來。」
「是。」
胖子在心裡默默嘀咕著,莫非那個叫明月的少年已經死了?這李暮雲看到,會不會當場發瘋?
不一會兒,有兩個官差抬來一具冰冷的屍首,放在地上。
縣太爺示意獄卒鬆手,李暮雲立刻撲倒在地,跪著爬過去幾步,愣愣地看著那少年,呼吸聲顫抖。
明月的臉色灰白,果然已氣絕多時了。李暮雲發不出聲音,只顫抖著緩緩探出手去,徒勞地探探少年的鼻息。
明月死了。
「明月……明月?」李暮雲的手慢慢撫過少年的頭髮,如同驚醒,忽然泣不成聲,「他們說好要保護你的,他們……」
誰都可以死,明月不可以。
明月本是兄長的書童。
兄長死後,明月是兄長留下的唯一的痕迹,他決心要讓明月好好活下去。可如今、可如今……
李暮雲攥拳狠狠捶地,發出一聲聲悶響。
獄卒們面面相覷。
「節哀,死者不能復生。」縣太爺抓住機會,緩緩走上前去,拍拍李暮雲顫抖的肩,「本官的人發現這少年時,他的同行正忙著帶寶貝跑路,他被同行丟下了,沒管。」
「他們說好要保護你的……」李暮雲還在低低重複。
莫非這畫匠與那些賊子,並不是上下一條心?而是出於什麼而互相利用的關係?
縣太爺眼珠一轉,他這官兒是買來的,頭腦可不是。
「節哀……」縣太爺真摯道,「你想想,那群畜生根本沒想保護這少年,你何苦還忙著他們隱瞞真相?就算他們答應你什麼好處,你想想啊,他們可能信守承諾么?不可能。」
「但本官可是個信守承諾的人。」縣太爺拍拍自己的胸脯,「只要你回答本官那些問題,本官說到做到。」
胖子彷彿已經料到了事情結果。
不怪這小子,倘若是自己,肯定也已經被說服了。何況這縣太爺雖然看著油嘴滑舌,究竟也是給官府辦事的,只不過自己站在竊玉賊人這一方,才主觀地把縣太爺代入了反派而已。
不管是邀功還是咋的,實際上人家也是公事公辦,還挺機智,沒什麼毛病。
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反派。
果然,李暮雲怔怔地抬頭注視了縣太爺半晌,他小心地伸手合上明月的眼睛,小聲開了口:「我也不知道主事人叫什麼,只知道姓趙……」
縣太爺眼中一亮:「無妨,無妨,知道多少說多少。」
「趙大人要做什麼……」李暮雲想起腦海里那男人的話,遲疑一下,搖頭,「我也不清楚,他只讓我去拿玉佛出來。我只聽見他們要在虞南坡接頭,交接玉佛。」
「什麼時辰?」縣太爺連忙追問。
「建子月三五……寅時。」
李暮雲只答了這麼一句,更多的,卻是不再多說了。
這些足夠了!
縣太爺大喜,忙招呼差人:「快,快把他押回去,來人稟告京城!」
鎖聲嘩啦,李暮雲被重新拎起來牢牢鎖起,便要重回牢獄,他急切地回過頭:「您答應晚生的,秦家的事……」
縣太爺狂喜之下匆匆往大牢門口走,並未搭理他。
「進去!」
又是熟悉的一推,李暮雲一臉呆愣地踉蹌著回到牢里,嗅著陣陣潮濕氣,他突然才意識到自己受騙,靠著牆頹然坐下去,默不作聲。
【「胖子,這畫師的歷史已經沒有調查意義了,玉佛在虞南坡交接,十一月十五日凌晨……這群人可真會挑時間,大半夜凌晨。」】
李暮雲茫然地抬起頭,聽他說話。
胖子遲疑:「可這小子……」
【「我理解你這心情,但你再留戀這小子也沒用,孟決明是怎麼一拖再拖的,忘啦?你不想回去打遊戲了?」】
「高人,你要走了嗎?」李暮雲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只勉強聽懂了一句回去,他忽然有些羨慕這兩位不知何處來的鬼魂,起碼他們還有魂歸之所。
「那個,我……」胖子支支吾吾,「老秦,你看我能不能多留一會兒?這小子怪可憐的,他沒親人……」
那邊秦漠嘆了口氣。
胖子正覺得事情有希望,正鬆口氣的時候,他眼前忽然一黑,再懵懵地醒來時,四周已恢復成了現代裝置。秦漠正掀開艙門,低頭望過來。
胖子睜大了眼睛,噌一聲坐起來,冷不防沒適應自己這圓潤的身軀,吭哧吭哧有些氣喘。
「沒事吧?」秦漠遞過來一杯冒泡的可樂。
「沒事……」卻見胖子悶悶地望過來,皺著眉,表情不太好,「怎麼沒事?我一句話還沒說完,你就給我把艙門給開了。不行,我要回去。」
他還沒好好告別啊!
怎麼能留那小子一個人在牢里!
「哎!」秦漠連忙伸手去攔,沒想到胖子這下是認真的,居然真要重新啟動人體艙。兩人爭奪間,秦漠手裡那杯可樂落地,灑了滿地,濺在他的皮鞋和西裝褲腳上。
秦漠:「……」
胖子慫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秦漠嘆了口氣,將胖子從人體艙拽出來:「你知不知道薛定諤的貓?你沒打開箱子,就不知道貓死沒死,介於死活之間,但你打開了,貓就死了。歷史人物也這樣,親眼目睹誰的死亡,肯定會造成陰影,像小白一樣,倒不如在之前就撤出來。」
他注視著胖子的眼睛,語氣認真。
胖子這才明白秦漠為何這麼匆忙拽自己出來,現在不出,就深陷進去難以出來了。雖說如此,他的心情依然低落,悶悶道:「對不起啊老秦……衝動了。」
「沒事兒,理解。」秦漠笑著轉身,拿過整理好的文件給他看,「咱們再去瞧瞧那個虞南坡的現場情況,這任務估計就成了。」
胖子湊過去看,秦漠已經用紅筆把記載劃了出來。
民間起事趙昱者,籍貫不詳,利貞十二年假以乘宴獻玉器,因刺帝於座,未成,連黨羽上千眾,株連三族,慘絕一時。
「時間地點姓氏吻合,那位趙大人,應該就是趙昱了。」秦漠一手支撐著桌面,一手指著劃線處,一抬頭,「盜玉又獻玉,這兩者肯定有關係。」
胖子抓抓頭髮:「你是說,他偷了人家的玉,又給人家送過去?」
「不一定,根據小白白提供的情報,這玉對皇帝意義非凡,肯定不是收藏著玩兒,此物丟了,肯定心急如焚,一聽見玉這個字,就恨不得奪過來細看。」秦漠搖頭,「十二年末有一場宮宴,趙昱借著宴會的名義獻玉,無論是什麼玉,皇帝必定都會應允他進入宴會場。」
「這樣,他就能刺殺皇帝了,不過他失敗了,這玉也不知所蹤,最後出土被咱們發現。」
胖子目瞪口呆地點頭。
「你看,官兵也去了,那麼這塊玉沒準就是在搶奪間碎的,資料不多,所以你去的話,得自己穿過去。」
就算老秦再怎麼逆天也……胖子忍不住反問:「你怎麼知道?」
「有意思的是,我剛才上網查了一下。」秦漠笑,「你記得咱們和局長去的村莊不?它在古代也有個名字。」
「莫非……」
「沒錯。」秦漠注視著他,屏幕代碼流動,藍盈盈的光映照著他俊朗帶笑的臉,深深的黑眸,「就叫虞南坡。」
胖子熱淚盈眶,一把抓住秦漠的手:「老秦,老秦我需要你,你可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