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玉佛·混戰
天色似海。
被皚皚白雪覆蓋的虞南坡。
當年西楚霸王困於垓下,虞姬歌舞一曲后拔劍自刎,後世人常喚做虞美人,傳說那虞美人便是在此地陪她的君王奔赴九泉。
美好的傳說多得是,但此時只見得風雪肆虐,絲毫讓人聯想不到那美人的模樣。
勁風呼號,捲起地面碎雪,紛紛掛上枯樹枝,樹叢里隱約響起細微的咔嚓聲,有人正哆嗦著上牙打下牙。
連個毛都沒有的破山坡,有個啥子美人喲。
官兵們穿著皮甲胄,頭上扣著皮帽子,冒著凌晨刀子似的冷風,握著刀哆哆嗦嗦地伏在山道兩旁乾枯的樹叢里,一雙手凍得通紅如番薯,心裡不約而同地冒出這麼個想法。他們是被急調來的,上頭說寅時會有盜玉賊子接頭,務必在交接前攔截,以玉器為主。
不知過了多少,眼看著天光自遠方漸漸透出,將深邃的夜色慢慢暈淺開來,這風卻是愈發刮臉了,捲起碎雪。官兵們無一不哆哆嗦嗦,交頭接耳。
「這賊沒捉到,咱們怕是先凍死了……」
「嘀咕什麼,不想要賞錢了?」小隊長伏在衰草里,身披細雪,回頭掃一眼哆哆嗦嗦的士兵們,低聲怒道。
這事兒要是成了,可就是大功勞一樁啊,今年能過個好節了。
相反,若不成……
想象出上頭大怒的臉,小隊長不禁打了個哆嗦,凝神望向那小道,此地道路不平,若想過路去,必定會經過這條路。
夜色下模糊的視線里,他忽然聽見後方傳出細微的說話聲。小隊長一驚,低伏著轉過頭去,卻見自己正後方的一簇簇樹叢里,正閃爍詭異的藍光,一瞬即逝,有兩團影子正敏捷地藏起。
莫非早有埋伏?!
「快,去看看什麼情……」小隊長低低下令,他正要繼續說下去,一個兵忽然瞪圓了眼睛,紅腫如番薯的手一指官道:「頭兒,有馬車過來了,是上頭說的賊人嗎?」
模糊的夜色里,果然有幾輛馬車正徐徐駛來,如同沉夜下的鬼魅,小隊長眯著眼睛望去,見那些車夫皆戴斗笠,披了一身的雪,像是連夜奔波的模樣,這些人身形孔武,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和上頭口中形容別無二般,正是這夥人!
小隊長暫且無心去管後方那樹叢里是什麼,或許只是野狼眼睛里的光,他暗暗抽刀使了個眼色,旁邊副官立刻會意,將粗糙的手指湊近唇邊,發出一聲野獸的哨音。
馬車隊伍路過視線,寂靜的山道里霎時響起無數抽刀顫音,幾個車夫警惕地抬起頭,見兩旁樹叢間竟閃出無數裝備精良的官兵,彈指間已逼近車身,無聲斬來!
車夫們立刻跳下車轅,抽刀迎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幾輛馬車內湧出許多同樣裝束的漢子,彼此沒有一句廢話,立刻與敵交戰。
微光寡淡的夜幕下殺機乍現,立刻有無數明晃的刀影閃爍,鮮血飛灑在雪中,散開熱騰騰的白霧。
小隊長劈向一個漢子,將他掀翻在地,正要搜尋這些馬車內,另一個黃臉漢子忽然提刀斬來。兩人的刀狠狠撞擊,震得雙方手腕顫動,一官兵見狀正要衝上馬車,被賊子伸手拽下,一刀扎入心臟。
他手下的兵已搜過其他馬車,唯獨這一輛,對方几乎是拼了命地護著,看來寶貝就在這裡。
小隊長憂心這些賊子的接頭人聞聲而來,他心中焦急,手中寬刀連連劈砍,對方卻是個久戰沙場的好手,立刻捉住他招式里的破綻,舉刀一挑,將他手裡的刀挑飛,插入深雪中。
眼看對方執刀要斬來,小隊長狼狽地退後躲過一刀,踉蹌坐倒在地,在雪中側身一滾,又躲過一刀。
對方舉刀要給他致命一擊。
莫非今個兒要一頭栽在這兒了?
小隊長滿臉碎雪,朝著對方呸了聲,怒目瞪著那賊子頭目,後方副官提刀衝來,要給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黃臉漢子動作微頓,竟在廝殺聲中察覺了副官腳底踏雪的聲音,突然怒目轉身一劈,副官大驚橫刀在前,兩把刀咣當撞在一起。那邊小隊長已飛身起來,朝著他的後背砍了下去。
黃臉漢子痛吼一聲,五官扭曲,撲通倒在雪地里。
「快,搜馬車!」小隊長揮手。
副官大步躍入馬車內,驚得馬兒長咴,飛快踏雪向前奔去,一路顛簸,拉著馬車疾行。小隊長沖了幾步,沒追上,駭然高呼:「快拽住馬!」
雪地里廝殺聲漸弱,橫七豎八地倒著官兵和賊人的屍體,熱騰騰的鮮血橫流,黃臉漢子的後背綻開一道長長的刀口,深可見骨,他的側臉深埋在冰冷的雪中,瞳孔中神采正慢慢黯淡,右手指尖卻微微顫動,拼盡最後一口氣,摸向衣襟。
昏君……
要殺了……昏君……
他慢慢地從懷中摸出一個圓筒。風卷碎雪刮面,凍得他魂魄里也漸漸麻木,彷彿要隨著兄弟們的亡魂一同被呼號的寒風吹走,然而女人和稚兒逝去的面孔卻在眼前不住晃悠著,那是他死在亂刀里的妻兒,死在毒士輕飄飄一句話之下的妻兒。
「當家的,想啥呢,趕緊過來吃飯!」女人粗粗地挽著發,朝著他罵罵咧咧地數落,懷裡還抱著個吮手指的小娃娃,見他伸手要去逗娃娃,女人嫌棄地拍開他的手,「凈了手再碰!」
他便笑呵呵地去打水凈手,再回屋的時候,樸素的飯菜香直撲鼻。
氣息徹底歸於虛無之前,黃臉漢子慢慢地吹燃火摺子,呼一聲點燃了圓筒。
一點星火長嘯聲劃破長空,帶著十足的氣勁,在微微破曉的暗光里散開,山道之上亮如白晝,照亮官兵們詫異的面孔,那是年年元旦時節城裡點燃的火樹銀花,此時卻成了催命之音。
「不好!」小隊長大驚失色,「孫副官回來了沒有?快找!撤,撤!」
黃臉漢子凍僵的嘴唇慢慢揚起得意的笑容,漫天焰火在他眼中模糊,化作昔日屋裡的暖光,女人拿著擦桌的麻布,叉腰數落著:「好啊你個死鬼,還知道回來吃飯!哎,哎你幹嘛……孩子看著呢……」
他發現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笑著走過去,不顧女人慌亂的罵聲,緊緊擁住她,再也不放手。
「婆娘,不鬧了……咱們吃飯吧……」
「可惡賊子!」
小隊長終於找到放出焰火的源頭,居然是還未氣絕的那賊子頭目,他憤怒之下一刀斬去,結果了頭目的性命,又聽見手下官兵的聲音炸雷般響起:「頭兒,快看!副官他回來了!手裡還拿著東西!」
「回來了?好樣的!」小隊長驚喜一抬頭,果然見遠處踉踉蹌蹌走來個黑影,懷裡還抱著個布包,正咧嘴笑著往這邊跑來。這小子瘸了條腿,儼然是直接從疾行的馬車上跳下來了。
小隊長吸吸鼻子,連忙揮手:「快回來,咱們撤——」
焰火早已消散,只留下陣陣刺鼻的火藥味,一道冷光忽然從暗處掠來,直直穿過了副官的胸膛,那副官只覺得胸膛冷徹,再一低頭,鐵箭頭竟穿透了自己的胸口,他頓時駭然跌坐在地,倒了下去,手中包袱滾落在雪地里。
細細的箭雨從遠處灑來,在風中呼嘯,如同奪命的哨音。
官兵們睜大了眼睛,小隊長心中狠狠一震,連忙抬起盾牌,蹲伏原地,快步向包袱跑去:「擋!掩護我!」
箭雨碰撞官兵們手中高舉的盾牌,發出叮叮噹噹聲,這些箭矢才是戰場上最猝不及防的殺器,官兵們訓練有素,立刻辨出這些弓箭手藏在樹后,舉著盾殺過去。
枯樹後果然藏著許多手持弓箭的漢子,正是見信號趕來的交接人,見敵人逼近,紛紛丟了弓箭,抽刀迎擊。
這些漢子人數眾多,裝備絕非一般匪徒能比及,殺得官兵連連後退。那小隊長一路砍殺幾個賊子,在掩護之下終於逼近了副官的屍體,他已見慣了生死場,強迫自己不去多想,一把抓起那沉甸甸的布包,拆了開來。
裡面果然是一尊貨真價實的玉佛!
小隊長將玉佛抱在懷中,正要往回撤,凜冽的寒風之中,他卻忽然嗅見一絲幽暗的女子香,不濃烈,幾乎細不可聞,卻瞬間隨著寒風入侵了他的五臟六腑。
怎麼回事?
小隊長訝然低頭望向懷中的玉佛,見那佛正慈眉善目地朝他笑,順著下巴以下卻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裡面正有粉末流瀉出來,灑在他的衣襟上。
廝殺聲中,那玉佛微笑的弧度愈發上揚,最後近乎猙獰。
小隊長駭然高呼,一把丟了玉佛,將它深深丟在雪中。
「隊長咋了!」一個官兵連忙殺過來,「莫非不是咱們要劫的東西?!」
「是……」
小隊長再抬起頭,他驚恐地發現四周深海似的天色竟漸漸染上血紅,自己面前分明是一隻猙獰如修羅的怪物!
「別過來……別過來!」
小隊長睜圓了眼睛,心中狂跳,惡狠狠一刀劈下去,眼神癲狂。
那玉佛被丟在深雪裡,粉末流淌,隨呼嘯的風揚起,掠過整個廝殺場。眾官兵與賊子霎時忽然停了廝殺,迷茫地抬頭望向四周,彷彿看不到彼此的存在。
遠處枯草叢動了動,胖子驚恐的聲音響起:「鬧鬼啊啊——」
秦漠抱著臂膀哆哆嗦嗦站在一旁,恨鐵不成鋼,一把捂住胖子的嘴:「別嚷嚷!是致幻劑,致幻劑生效了!」
果然同他猜測那般,這玉佛里的致幻劑草藥在千年前更霸道,連他們這麼遠的位置都隱約嗅見了一絲香氣,這些人的癥狀與小白白說的幾乎相似。
秦漠和胖子對視一眼,戴上事先備好的面罩,繼續望向山道的方向。
下一幕,卻讓二人不約而同地驚恐睜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