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送人 五

夏芷瑜雖然做了娘親，但也是個凡人，小寶在身邊鬧騰的時候，她也有煩他的時候，但自小寶出宮開始，她便有些坐立不安。那感覺，有點兒像小寶快要滿月卻突然被人擄走的時候，完全沒法靜下心來，即便把乖乖抱了個滿懷，依舊覺得少了些什麼。

其實，帶著從宮裡出來的小寶去京城裡頭找好吃的，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因為小寶的身份就決定了，在吃食這一塊上，他是不會受委屈的。可以這麼說，比起皇上、皇後娘娘、太子和太子妃四位主子，小寶因為年齡，是最難伺候的一個，因為年紀太小，腸胃比成人弱，又因為脾氣不大好，於吃食上比幾位親長都要挑剔，總而言之，御膳房每回給小寶準備吃的，都得使盡渾身解數，色香味都得做到一個極致才行。

剛開始吃蒸雞蛋的時候，小寶吃得挺歡，完全是因為餓了，吃了大半碗稍微覺得飽了之後，小寶就開始撂勺子了。因為蛋蒸的不夠嫩，不夠美，不夠滑……裡面沒有放蝦仁，沒有放肉沫……

「姐，小寶我給你安全送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夏知瑾可以說是落荒而逃，他這外甥小小年紀，卻已然太能挑剔。那小嘴吧嗒吧嗒的，吃的都堵不上。想起那位大廚陰沉沉的臉，如果不是深信身邊站著的侍衛們的身手，他真的差點兒跳窗逃走。那位大廚大約是太多太多年沒有聽過批評的話語了，一時間很難以接受。如果是他，被個小娃娃將『得意之作』說得一無是處，也會想要抄菜刀來『評理』的。

想得不得了的兒子重新回到了身邊，夏芷瑜只一把將孩子抱進了懷裡，感覺他的真實存在，至於夏知瑾說了什麼，什麼時候離開的，她都沒有注意到。

夏芷瑜這邊輕聲細語地和小寶說著話，駱銘那頭問起了跟在小寶身邊的侍衛，這大半天時間，夏知瑾都帶著小寶去了哪兒，見了什麼了，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夏公子先帶著小殿下去了佑安堂，似是尋蕭大夫有事，小殿下曾經和蕭大夫單獨說了會兒話，佑安堂裡頭人比較多，屬下們失職，當時沒有能陪在小殿下身邊，後來……」

「那個老叔叔做的菜又難看又不好吃，還凶得不得了，小寶不喜歡他。」

老叔叔？侍衛想起了大廚那張油光發亮的臉，年紀肯定是遠不到爺爺輩的，但又著實不如夏知瑾或者他們看起來這般年輕力壯，小殿下這個稱呼也算是貼切了。

不知不覺間，小寶那嘴皮子就開始利落了起來，已然能挺精確地措辭以表達心中所想。這會兒聽他形容當時在酒樓裡頭的場景，頗有些繪聲繪色的意思，夏芷瑜甚至能想象那位酒樓大廚在聽到小寶一番負面評價之後，那嘴角抽搐的模樣。

有宮中御廚們珠玉在前，也怪不得小寶瞧不上外頭的菜式了。不過小寶顯然批評得有些過頭，如果他身邊沒有跟著諸多侍衛，肯定已經被人當做上門找茬、鬧事的直接丟到酒樓大門外了。也許扔之前還會被打一頓屁股。

「以後……」夏芷瑜本來想說，以後沒有侍衛在身邊護著的時候，讓小寶這嘴上且饒人，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沒有侍衛跟著，不論是她還是駱銘都不會同意小寶離開視線的。

「以後再多給小寶配點兒侍衛吧，小寶說的那些話，好像挺得罪人的。」小寶回自己的寢殿去換衣裳了，夏芷瑜有些無奈地給牙尖嘴利的兒子想以後順利出行的法子。

「等小寶再大些，你教他些拳腳功夫，侍衛們的功夫雖然也都很厲害，但萬一小寶落單了呢？總得有些自保能力才好。」

說到這裡的時候，夏芷瑜突然就想起了楚恆了，楚恆的嘴那麼『毒』，卻能順利長到這麼大，應該也是在功夫方面下了一番苦功的吧？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小寶能挑出意見來，說明那位廚子還有進步的空間。他要能虛心接受呢，也許廚藝還能更上一層樓，他要是只顧著生氣，那麼遲早有一天，他會被其他更願意鑽研廚藝的人取代。」駱銘這話，好似不但沒有責怪小寶的意思，還覺得小寶能說『大實話』是件挺好的事。

「你……你不是一直說你要做個嚴父的嗎？就沒有你這麼偏袒孩子的。」

「瑜兒。」

「嗯？」

「小寶是我們的兒子，他現在是小寶，以後長大了，便是駱琛，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嗎？」

「代表……什麼？」

「小寶說的那些實話雖然不易入耳，但如果確實是事實的話，我覺得我們沒有立場阻止他將之說出來。如果我駱家只是一介富商或者旁人的臣子，那麼小寶倒是可以學學怎麼既能把實話說出來，又不得罪人。但他姓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駱銘的兒子說的話，再難聽又如何，只要是事實，他們就得支棱著耳朵聽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都說忠言逆耳，聽不進忠言的君王，往往都不是明君。能聽進逆耳之言的明君，自己有張刀子嘴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誠如駱猙當初所言，駱家軍之所以謀反並不是為了這個天下，而是不再被人輕易操控生死。生死大事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話，說幾句實話又能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

聽駱銘說完之後，夏芷瑜有些怔然，她一直覺得她和謝姨娘是不同的，但其實骨子裡頭，她還依舊保有當初身為庶女的那些謹小慎微，總想著以和為貴，卻忘記了，有時候空有權勢不行，自身還得足夠強勢。小寶和她是完全不同的，她覺得不能做的事，小寶不僅能做，且能隨心所欲地做，這才是身在皇家應有的氣派。

「不過……你說的也對，與其等著旁人來保護，不如還是自己好好習武，既強身健體，也能在落單的時候護住自身的安危。」

小寶每天吃的用的，都有專門的人各司其職，他只要負責吃就行了。今天，即便被侍衛很安穩地護住，小寶依舊有些憤憤，於是才剛換完衣裳，他就命令身邊的宮女將他領到了御膳房。

這會兒御膳房正在按照慣例準備下午的點心，小寶這突然一來，整個御膳房都有些亂了。倒不是沒有見過宮裡頭的主子，畢竟都在御膳房待了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宮裡頭就那麼幾個主子來來回回的，從沒見過主子才更奇怪。

他們怕的是小殿下在御膳房裡受傷，畢竟他們即便廚藝高超，也是要用到各種刀具和鍋碗瓢盆之類的輔助工具的，刀工極好的他們使的刀都是吹毛立斷的，小殿下那手指又白又嫩的，稍微往刀鋒上一抹，下一刻一截斷指估計就能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幾個爐子的火都是晝夜不斷火的，靠近一點兒都能燙到，靠得太近就能直接蒸熟，還有……幾個御廚面面相覷，突然覺得自己每天都身處一個十分危險的環境之中。

「你們……會做蒸蛋嗎？」小寶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緊張，只問了自己想要問的問題。

小寶這話簡直就是廢話，他年紀雖然就只這一點點，但吃過的蒸蛋種類已經不下二十種。光是蛋就分雞蛋、鴨蛋、鵝蛋，鴿子蛋、鵪鶉蛋……更不要說往裡加的不同的配料，新鮮肉的肉沫、火腿肉的肉沫、蝦仁、蝦米、魚肉……原來小殿下更年幼的時候，為了能讓小殿下不把天天都要吃的蒸蛋給吃膩味了，他們每天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變幻這樣一個最簡單的菜式，頭髮都要想禿了好嗎？

「回小殿下的話，會的。」

「那現在就給我做一個。」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每月領著俸祿，自然是主子怎麼吩咐就要怎麼做的。可是……小寶這個吩咐他實在是太簡單了。御廚們瞧了眼這會兒的天色，御膳房裡頭不缺食材，蒸個蛋那是極快的，只是份量，肯定不能太多了，不然小殿下晚膳恐怕就要吃不下了。至於口味……幾人聚在一處商量了下，一人準備一種也就罷了，到時候小殿下一種口味吃上一口，這下午的點心也就算是吃過了。

「小殿下稍後，屬下馬上就去準備。」

正常情況下，御廚們是鮮少能親眼看著伺候著的主子們吃他們煮好的東西的，不論是他們還是宮裡的主子們，見到的最多的都是傳膳太監或宮女，這親眼看著小殿下拿著小勺子準備去舀蒸蛋，幾人的心頓時都懸了起來。即便原來的大多數時候聽到的都是小殿下吃得很香的回復，但等小殿下到了跟前，幾人卻驟然都變得不自信了起來，各自懷疑剛才自己的配料有沒有加多了，調料有沒有放少了，蒸蛋的時間會不會太長或者太短……甚至開始懷疑蛋殼有沒有都清理乾淨了。

小寶瞧了眼跟前一排擺放十分齊整的碗，動了動小鼻子，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手中捏著的小銀勺在幾碗蒸蛋間晃來晃去，最後一碗一碗按順序嘗了過去。

「我就說嘛，是他做得太難吃了。」

他？哪個他？幾個猜測不出來的御廚頓時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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