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處處險境
相府。
暑氣依傍風聲熱浪,斜斜拂過屋檐上的琉璃瓦,寂靜環繞蟬鳴,在烈炎下無休無止,催得人心生煩厭。
榻上是沈安士日漸憔悴的病容,寢殿堂下是奴僕們面面相覷,愈發浮躁之態。
雲舒知道,他們都在心中揣度著,沈安士命不久矣了,偏偏又在這時候,沈棲遲被遣戍邊,歸期遙遙,實等同於發配邊境罷了,淪落至此前圍后困之境,早已不難猜測,新帝,是忌憚二少爺攬權太過,鐵了心要斷相府的出路。
淡淡掃過一眾奴僕,雲舒放下手中的湯藥,擱置榻旁,「父親,這葯太苦了,舒兒去給您拿些蜜煎來。」
沈安士咳喘不停,病得神思恍惚,勉強能認得人,「舒兒……舒兒……咳咳咳……」
「父親,」沈安士的手微抬,顫抖著想摸索什麼,雲舒伸出手,撫握,「舒兒在這兒,您想要什麼?」
沈安士眼前迷惘繽紛,似有各種場景光怪陸離,人像疏影,往事舊夢,不停交疊放映著,他艱難喘出一口氣,忍住咳嗽,囈囈道:「遲兒……遲兒怎麼不在……」
見他病入膏肓,仍惦念著沈棲遲,雲舒不禁心頭髮酸,「父親,您忘了,夫君奉皇命前去平亂,還沒有回來……」
「是啊……為父怎麼忘了……」幾不可察的嘆,沈安士眼睛微閉,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為父怕是……怕是等不到……臭小子回來了……」
「父親您說什麼呢,」雲舒傾身向前,緊握沈安士的手,淚半含在眼眶,「不過是鬧一場小病,太醫說了,只要您喝了這葯,便能很快痊癒的,舒兒……這就喂您喝……您起來……」
說著自欺欺人的話,粉淚落下,滴滴如雨,怎麼也控制不住。
「舒兒……不要哭……是我們沈家……對不起你……」
「不,父親不要這樣說……能嫁進沈家,做您的兒媳,是舒兒的福氣,舒兒不允許您說這樣的話……父親……」明明是想寬慰沈安士的,可她自己卻哭得泣不成聲,為何這種生離死別的感覺,那般熟悉又錐心。
三日前城樓一役,醒來時她人已在相府。
凌岸告訴她,姚瀛已隨軍覆滅,被視作亂黨,就地誅殺,戰訖,屍首也不曾尋全。
縱然親眼見到副將錯手傷了姚瀛,她還是無法相信,像他那樣尊貴睥睨的天之驕子,死後怎可屍骨無存?同為皇家血脈,同樣是謀反,姚汜尚能苟且偷生,他怎就連個全屍都沒有!
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刻,她是被姚瀛護在懷裡的,她還能清晰感受到那副冷硬的軀體里,一顆溫熱跳動的心,那個男人,昭和宮相遇,一眼沉淪,難想、難控,從自我矛盾到漸行迷失,從偃旗息鼓到萬般捨棄,一步一步皆是為她,更甚者,有朝一日抉擇生死,他也從未悔過如此貪心的自己。
他錯誤,偏差,太不可饒恕,愛著這樣一個從不會屬於他的女子。
母后說,紅顏禍水沾不得半點。
看到兵亂入城,姚深卻卧於龍榻毫無反抗之力,他才明白,母后說的是她自己,躬身引鑒,不願他落得同樣下場。
可是母后啊,父皇於你無情而懊悔,而我,終究不悔。
好容易說上兩句,沈安士便喘息急促,口唇發白,儼然湯藥也難進了,雲舒不想面對他時日將盡的事實,但,是時候吩咐下去,為其置備壽材了……
摳緊碗盞,強行驅散淚意,「父親……葯涼了,舒兒再拿去熱一熱……」
她深呼吸一口,胡亂擦了擦淚,起身,轉首面向眾仆之時,又是一派鎮定泰然,「父親喝了葯要歇息,你們不用守在這兒了,都出去。」
奴僕們應命退下。
這時,殿外傳來沈為不大不小的聲音,「少夫人……」
雲舒看了一眼神志倦怠的沈安士,蹙眉走出去。
「什麼事?」
門外,沈為俯面稟,「少夫人,皇上……」
雲舒眸一凌厲,「他?他怎麼了?」
「皇上御駕,已經到府外了……」
「你說什麼?你沒告訴他父親卧病,不宜見客嗎?」
「小的說了,可是皇上說……說相老爺不適,讓少夫人去接駕,也是一樣的……」
不安驟襲,雲舒抿唇不語,只鬱郁將沈為打發,意欲為何不可探。
「主子,奴才去替您打發他。」凌岸不覺已在身側,烈陽刺目的白日,一身玄衣很是扎眼。
他自知來者不善,當然不會放雲舒前去與之周旋,接過雲舒手中的湯藥,便要走,「等等。」雲舒開口喚住他,「凌岸,月姑娘護夫君去了邊境,歸期不明,你可擔心她?」
沒頭沒腦的一個問題,凌岸愣了愣,又很快答:「月兒與奴才一樣,慣了九死一生,此去天御算是輕車熟路,還有賤人在手,月兒很有把握。」
「如果我說,如今月姑娘的生死已不止關乎她一人,你還會這麼認為嗎?」抬眸,照在面上的光線無比灼眼。
刺激嬌嫩的眼角發燙,溢出熱淚。
凌岸湊近一步,用身軀為她遮御。主子眼眶紅得明顯,頰邊還殘有淚痕,定是在痛心沈安士的同時,還在日夜擔憂著沈棲遲的安危。
她問他是否牽挂司月,只是不願自己的那份眷念看起來那麼突兀。
凌岸忽然有些後悔,直接答她擔心便罷了,就不必惹她敏感,更覺無助。
「主子,二少爺心中有底,天御王定不敢傷他。」
「不……」感覺一片陰影遮蔽,裡頭存有凌岸的歉意,「我沒有質疑月姑娘的能力,我是想告訴你,月姑娘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主子,」
「凌岸,你還不明白嗎?」倦色紛擾的容顏上,淺笑渙淡,「月姑娘她有身孕了……」
「什麼,」幽如星辰的雙眸漣漪隱起,他手上不穩,險些打翻碗盞。
「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們,還是那夜她意圖捆縛顏景澤之時,被顏景澤發現的。」
凌岸開始焦心,「為什麼月兒她不告訴我……」
「如若她告訴你知曉了呢?」
「我……」他就不會同意她隨沈棲遲去邊境險地了啊!
看出他此刻所想,雲舒稍稍偏過身,屈膝行禮:「雲舒自私,刻意隱瞞你,命月姑娘與孩兒奔赴涉險,情難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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