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何以為報
「主子!」雲舒頷首愧顏,一瞬促他惶恐不已,「哐」一聲,湯藥碎濺,他傾身過去扶住她的臂,她卻不肯起身。
心內的歉疚讓她不安,私心想讓司月護沈棲遲東去,並非只為天御於她來說是故土,一路可得些便利,更為此趟戍邊還帶了一個女人,一個讓雲舒無比在意她存在的女人,左馨。
左馨本作弈棋,這時最是能派上用場的,以她要挾左聿,使之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左馨萬不可有差錯。
司月身為女子,由她照應左馨乃最佳人選,待獲退兵之名,姚澈便再沒有理由能支開沈棲遲了。
在沈棲遲回來之前,她一定要保住沈家,保住沈家近百年建樹維繫的勢力網。
身處逆流中的一片小小私心,在每每見到凌岸恭誠的瞳眸時,都會被她擴寬至無限大。
「雲舒愧對於凌岸,但求能看在昔日薄面,求凌岸一定幫我這個忙!」
「主子,月兒的命都是主子救的,為主子赴湯蹈火便是本分,奴才豈敢有半句怨言。」
掌心裡,女子的藕臂隨呼吸微微顫著,瑩澤若月,細可堪折,他好奇,這樣柔弱的一副身子里,究竟能藏有多強大的毅力?
「不必論恩情,我的性命亦是你給的,可我……」臂間倏感力道的拉扯,不輕不重,足以叫她芳心慌半,撞進那人的懷中,「凌岸?」
咫尺之距,男人眼底似被什麼攪出一種難喻的心疼,要完完全全將她看穿,「主子決意計較,是覺虧欠奴才太多?」
凌岸無事從不露臉,她已學會從一雙冷目中辨識他的情緒,此時迎往,情之複雜,竟太莫測,視線跌入其中不敢應隻字。
「要如何,才能消除主子的顧慮?莫非受人之恩,必要以報?」
雲舒怔然退後半步,「以怨報德不仁也,我心難安……」
「那如何可安?」
「我……」
凌岸僭越,沿她退行之路,碾碎瓷而過,「主子知道熠王為何踏上城樓。」
是難違生母之命,還她生養之恩。
這是姚瀛親口所說,然雲舒答不出話,她不想再回憶那個男人是如何為她死去,如何成為她心中永遠的痛。
「他為何棄己方盛勢,甘願受你劍傷。」
「凌岸,」雲舒抬高音量,不想再聽下去,「這些,我都明白,你別說了……」
「你當真明白?」
他冷聲追問,讓雲舒感到一絲強迫,匆匆偏開身子,「住口,我要去見姚澈,你趕快讓人把這兒收拾了……」
主子逃避的模樣疏離得太過顯著,即便被戳到痛處,她也不忍苛責他片語,凌岸太了解,所以心情才更複雜。
「主子,他是自願為你死的,不較你報與不報,他都會為你擋下那一劍。」
她知道,她當然比誰都知道,可是她虧欠他的恩情這輩子都沒機會還清了。
心口某處再度填滿酸楚,雲舒別過面,藏起兩行淚流,哽咽著怨他道:「為什麼還要提他,你知道我會難過,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一直……讓我記起……」
「奴才無心讓主子傷心,主子也應該懂,奴才與熠王是一樣的。」
雲舒轉眸,水波氤氳的眼睛,定定鎖住他的側臉。
「你憑什麼!」氣急敗壞的拂去淚,忽然就不能接受這樣的理由。
難道為她捨棄性命,就是在乎她的表現了嗎?那司月怎麼辦,他們的孩子又算什麼呢!
「憑奴才對主子的情意,並不輸給他。」
「你給我閉……」
「主子!」不知名的惱意盤旋而上,雲舒衝動揚手揮去,怎料被凌岸牢牢桎梏,「奴才已經想得很明白,也知不配與二少爺相爭,奴才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但若哪日暗劍難防,便也叫那一劍刺在奴才身上。」
氣赧的小臉兒染上粉霞,雲舒想甩開他的挾扣,根本不能如願。
這一切怎經得起如此揭穿?
凌岸啊凌岸,你這雙浸透寒潭的眼睛,竟是這般會騙人?冰冷的單純皆是偽裝所得的嗎?既如此,那夜行宮而返,又為何義正言辭說出那樣的話?
安慰她嗎?還是從頭到尾都準備愚弄她?因為她輕易相信了啊,還深信不疑!
「你這騙子……」她疾聲,掙扎愈烈,「誰給你膽子對我說這樣的話,妻兒於你置於何地?」
凌岸不為所動,玄巾下的面容冷酷、偏執,「月兒是奴才的責任,主子卻是奴才的命。」
「住口!住口!你根本不懂!」
不懂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愛!什麼一命抵一命?若她不容,不過枷鎖澆築,困她半世愧怍,何來值得明言宣揚、引以為傲的地方?
斥他,自責,千不該沒心沒肺的留他近身,萬不該屢屢拿他做戲,真要怨,她自己可不就是那挑事的人?
凌岸憐她梨花帶雨,晦暗的眸失去寒意,添入了一分惻隱,「這是奴才的真心話,主子……」
雲舒憤然,極想狠狠罵他一頓。
可是,情深恩重,她不能……
杏眸淚澤閃爍,她用力甩開他的手,異常難堪的跑離。
生來為女子,背負的卻是男兒志,凌岸早已猜透,多舛之際,除了忍,求兩全,沒有別的選擇啊。
不言苦痛,不計得失,一顆心所慮,無不為他人,凌岸忍不住去疼她,惜她,想她至少能為自己做些什麼吧,而不是在這向他傳遞滿腔的歉意。
……
第一次「見」到姚澈,竟是在相識這許久之後。
雲舒步伐輕緩,動靜甚微,相距數步之遙便站定,「皇上。」
姚澈是背對著她的,乍聞聲響,身旁隨從倒一驚,繼而不悅,「大膽,見到皇上為何不行禮參拜?」
姚澈抬手摒退,「別張揚,都退下……」
那人悻然,自雲舒身旁掠過滿目都是不屑的打量,生的貌美何用,半分禮數都沒有,缺教養。
雲舒在心底冷嗤,時至今日,這對主僕還有必要在此惺惺作態嗎?
「皇上突然微服到訪,是想起體察民情來了?」
姚澈聲似清風,拂來笑意,「也算吧,知道夫人這些日子勞累了,便來看看你。」
「是嗎?」吟然淡笑凝在唇邊,帶著冷意看他的背影,「多謝皇上記掛,不過,這彷彿是你我第一次見呢。」
清瘦的身形遲疑一下,扶風迴轉,映入她的眼裡,「那麼初次相見,夫人別來無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