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拉鋸戰起
九月,得歸命已兩月,沈棲遲於天御往西二十里紮營對峙,半寸未退。
一日不歸,「顏景澤」一日不肯復職,姚澈耐心將盡,連擬三道旨意,快馬加急送去邊境。
盛暑的餘熱,在風沙鶴唳的圍場里熏蒸發酵,竟還像來時那般悶熱。邊境,沒有江南煙雨的含蓄宛然,也沒有華燈初上的璀璨光景,除去駐軍,幾無人跡。沈棲遲斂眉,掀開營帳,俊逸的臉立刻受沙土礪拂,儘是顆粒點點的刺痛感。
兩個月,他還是沒能適應這裡粗獷的環境。
熱浪滾過衣擺,沈棲遲執起摺扇,用力的扇著。
「二少爺,夫人拖人帶來口信,問你歸期,」司月從練兵場過來,手中還握著兩卷詔書。
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為避細作,不便書信回去,囑往來之人問她安好就是。」
天御不接受和談,等於將他套牢在這荒蕪之地,放眼,瞭望渺無邊際的黃土地,殷紅殘陽半懸在彼方界空,彼此輝映出一類殘酷。
置身其中,不由躁鬱一嘆,「姚澈又下詔書來了?」
司月看著他薄汗微覆的側臉,有些出神,此般雅緻無雙的容貌,與沙場血濺格格不入,她也看出來了他的不適應,委實不懂,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去同左聿開啟這場拉鋸戰。
「月姑娘,」發現她心不在焉,精神也不是太好,他略有擔憂的輕喚。司月倉促回過神來,「二少爺說什麼?」
「沒什麼,你有孕在身,不要太勞累,點兵之類的事交給副將去做就行了,把詔書給我。」
「姚澈這麼頻繁催促你回去,若始終不從,不怕他氣急攻心,為難夫人嗎?」司月把詔書遞過去,不用看也清楚裡頭的內容。
「只要顏大人那裡妥當,便不會。」
「顏大人亦敵亦友,心思最不好猜,你放他單獨行動,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你放心,」她的顧慮沈棲遲很明白,「西陲萬里之隔,群國戰亂,姚澈派去壓境的兵都不是親信,不存在通風報信,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
「可是,我還是覺得太冒險……」
雖然顏景澤到目前為止還算配合他們,不曾有什麼舉動,但是司月憂患良多,畢竟以顏景澤之精明縝密,一旦心意生變,必會攪得他們計劃皆亂,引來麻煩無窮。
沈棲遲誠摯一笑,用深沉而好聽的嗓音道:「月姑娘心中牽戀的所在,與我一般無二,我很抱歉將你帶入如斯之境,但事發至此,只得進不能退,請相信我,我……比你更想早日逃脫這無戰的硝煙。」
柔澈的聲音飄散於曠野,司月垂眸,不敢直面他,多怕數年為影修來的秉性,還比不過一個紈絝放蕩的貴公子。
這個男人行事,慣是有法子挑起眾口質疑的,而他自己鎮靜得出奇,彷彿再兇險的事態,到了他跟前都僅同浮雲一眨眼,挑唇,敷之清淺媚笑,什麼盤算都在心裡了。
半刻,司月匿去不安,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間只剩風聲的氛圍,些許尷尬,司月啟唇想說些什麼,沈棲遲突然問道:「你去看了左馨,她還是不肯吃東西嗎?」
司月聞言,顯露蔑色:「聽到有她王兄的人來救她,撒潑撒得愈發厲害,送進去的吃食一口沒動,全讓她給糟蹋了。」
談及那野蠻女人,當真是被寵壞的典型,一路上除了發脾氣耍性子,其餘通通不會。
其實最初的幾日還好,也不曾受到虧待,直至一日,她從士兵口中得知左聿派人前來營救,她便似等到救星一般,再難忍耐,立時耍橫放刁全來了。
戍軍儘是男子,早就厭煩了她,隨行的婢女也不堪打罵,若無司月軟硬兼施,她豈還能肢體健全的拖到今日?
只是現下又不成了,明白哭鬧打滾無用,她便乾脆絕食,是算準沈棲遲不敢讓她有恙,要迫他低頭。
「她以為左聿會再來救她不成,」沈棲遲和顏淡淡嗤道,「先前擒獲的人如何,要保證活口。」
「放心,已叫人捆了等候發落,二少爺預備拿他們做什麼文章?」
「求和的文書已派使者送過去了,左聿不肯,便不再是我的錯,我要拿那幾個人,先試一試天御人的膽量。月姑娘……」
他微一傾身,眼中攢動深長的暗涌。
司月附耳過去,將成串計策細細聽來。
……
翌日,城樓驗關之處的高牆上,赫然綁著一個甲胄加身的士卒,一動不動,垂首不知生死。
此處乃天御與臨安接壤,往來通流最密集的城池,清早城門一開,守城的天御兵便發現此情,立刻上報,雖他們很快便將那士卒移除,但地處顯眼,還是有不少人看見了。
「王上,城樓高掛之人已引起臣民小範圍的恐慌,上將請示,是……是該如何處理?」
「恐慌?原因呢?」金鑾殿中,龍椅高築,可那座上卻沒有人。
殿堂一側,左聿負手而立,身軀略微前傾,正在逗弄一隻紅嘴相思雀。
聽到信報,左聿撫羽的指一頓,雀兒振翅。
「原因……也不知是誰散播的謠言,說這是王上不肯和談,惹了臨安皇帝不快,他們有可能……很有可能就要發兵來伐天御了……」
「呵,」怒極反笑,左聿氣息如舊,背對著報信之人,眼眸驟深。
沈棲遲想不費一兵一卒,就給天御重創,只當他這天御王是作擺設用?
「王上……」其不明所以,亦覺臨安攻勢在即,一國之君卻若無其事,「王上,這樣的流言擾亂民心,長此以往……恐怕會影響我軍的士氣啊,您……」
「上將生來便是領軍人物,此等小事還需大張旗鼓送到宮裡來,請討本王之法嗎?」
「屬下有罪,實在是恐駐兵突襲,他……他暫時走不開。」
說話的應該是副將之類的人,所說不算毫無道理,軍心恐慌時最經不得敵方乘勝追擊了。
不過左聿對沈棲遲還是有一定了解的,「愚蠢呢,」他悠然啟唇道:「他若想打,早就揮兵攻城了,然而本王下旨整軍的這段時日里,你可曾見他敢越防線半步?」
沒有確實沒有,可是……「王上英明,只是屬下聽聞那個人詭計多端……」
「初生牛犢……」
指尖輕觸雀兒淺灰色的耳羽,笑容漸淡,「將和談的文書撕碎了,送還給他去。」
那人驚疑抬面,看到的仍是左聿湛藍修長的背影,暗暗一嘆,應聲告退。
王上的心思,從來沒人能猜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