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是。」曼如順從地應了,又揚起小臉想要說些什麼,卻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門帘一掀,露兒走了進來,板著臉正要說話,忽然看到李攸,忙閉上嘴,向他行禮:「三少爺今兒怎麼回來得這樣早?方才點染在二門上傳話叫你,我當你還在老太太那裡,叫他晚些再來呢。」
李攸笑道:「我還當什麼要緊事,別理他,不過淘氣罷了。姑母身子不好,要早些歇息,眾人便散了。我方才還對曼如說,你們得了閑,打聽得姑母方便,也該過去請安呢。」說罷掀開桌上的點心匣子,翻了翻,便皺眉道:「這些有什麼好吃的?偏你們就愛放我屋裡!曼如,你給我做個燉蛋來吧,許多不吃,怪想念的。」
曼如笑著應了,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白了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三少爺是要加香菇還是肉末?要吃鹹的還是甜的?」
「我愛吃什麼你還不知道么?」李攸揮揮手,「隨便你怎麼弄,要清爽些!」等曼如出去了,他才收了笑,招手示意露兒過來:「點染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露兒壓低了聲音道:「說是平安有話要帶給你,又不方便讓別人傳。」李攸沉吟片刻,點點頭:「我回頭就去找他。方才是怎麼回事?怎的讓曼如一個人待在屋裡?」
露兒低頭不語,李攸嘆了口氣,不想多說什麼:「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別老是被人騙倒——方才我在母親那裡,聽她安排,似乎打算從各院里抽一兩個人手去晚香館侍候姑母和表妹。我想著……大約是正院出的人最多,我怕母親手裡缺人手,想到咱們院里閑人最多,便想問你,你覺得送哪個人好?」
露兒吃驚地抬起頭看他:「你是說……」深吸一口氣:「只不知道三少爺是怎麼想的,若是為了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那咱們院里,哪一個都能去,但你若是想減些閑人,那就應該是……」
「在商量什麼?」露兒還未說完,曼如便忽然掀帘子進來了,李攸瞥了她一眼:「燉蛋做好了?」
「哪兒呀?」曼如笑眯眯地道,「綠豆說早上已吃過雞蛋,如今又吃蛋,只怕不好,要不明兒再做?」
李攸笑了笑:「說得也是,我竟忘了,當初春兒就說過這個理,一天不能吃太多雞蛋,是不是?」
曼如臉色忽然變了變,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是呀……我方才好象聽見三少爺打算派人去侍候姑太太和表小姐,難道說你打算讓露兒去么?不是我說,三少爺,露兒在咱們院里可是一等大丫頭,平白無故被派了外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做了什麼錯事呢。好歹是太太抬舉她的,你總不好掃了太太的面子。」
露兒抿著嘴不說話,眼圈有些發紅,三少爺笑笑:「我幾時說過要把她派過去?我不過是問她,如果要派,該派誰罷了。」
曼如忙道:「咱們院里,論資歷和本事,倒是紫藤和十兒兩個拔尖,她們又都細心得緊,說話也伶俐,想必姑太太和表小姐會喜歡?」
露兒淡淡地道:「紫藤是太太屋裡來的,遲早還要回去,派走了她,叫太太怎麼想?十兒年紀還小呢,又是小丫頭,派她去,沒得叫人笑話咱們浣花軒沒人。派誰不行,偏派個三等的去。」
曼如咬咬牙:「那就派……」「好了!」李攸興緻缺缺地站起身,「我不過隨口問一句,倒招來你這許多話,這院里究竟是誰作主?」說罷就往門外走:「我去外書房練字,你們自己玩吧!掃興!」
他一掀帘子便去了,留下露兒與曼如在原地,四目相對,默默無言。不一會兒,露兒轉身到窗邊拿起針線籃子繡花。曼如咬咬唇,一跺腳轉身出去,握起了拳頭。
春瑛放下手中的包袱,坐在床邊,拍了幾個鬆軟的床鋪,心情非常好。
這是她第一次回到新家,房子雖然已經很舊了,但因重新粉刷過,看起來比原來的屋子還要亮堂些,而且空間更大。這原是一個大四合院的東廂房,有一明兩暗三個房間,當中那間用來吃飯和招待客人,大些的耳房是路有貴夫妻倆帶著小兒子住,小些的耳房便歸了兩個女兒。秋玉不在家,春瑛就一個人佔了整個房間。
房間的布局有些象浣花軒里二等丫頭的屋子,並排放著兩張床,中間有梳妝台,床屋是大衣櫃和衣箱,門邊放了臉盆架。東西大都是舊的,但也有一兩樣新傢俱,也許是因為房間長時間沒人住,表面上都鋪著一層薄薄的灰塵。路媽媽丟了一把掃帚與抹布進來,說:「快收拾收拾,完了出來幫我做飯!」
春瑛應了,隨手掃了掃地,便拿著抹布東擦擦、西擦擦,打開梳妝台和衣箱衣櫃瞧。裡面已經放了秋玉的東西,但也留下了一半空間,看來是給自己的。春瑛清掃完,便忙忙把自己的物品放進去,回頭再摸摸新房間,忍不住翹了嘴角。
這比當初跟父母弟弟擠一個炕上強多了,雖然地方不如浣花軒的房間大,但那頂多是間員工宿舍,二叔那裡又只是暫住,還是這個房間好,想在這裡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這是自家買的屋子,而不是侯府主人們「賞」的,就更好了。
春瑛聽到母親催促,便戀戀不捨地再看一眼房間,一邊在腦子裡想著什麼時候弄點紅紙來剪個窗花,好讓窗子不那麼單調,一邊往廚房那邊走。她留意到,這個院子除了他們路家,另外幾間屋子都是空的,雖然表面上那些都不屬於他們家,但母親卻已經很習慣把雜物堆到人家門前去了。若不是那幾間屋子都上了鎖,也許她早就利用上了吧?
春瑛非常熟練地洗米燒飯切菜,路媽媽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挺滿意:「在你二叔家裡住了大半年,手藝倒變好了。你留下來看家,我去接你弟弟回來。」
春瑛應了,繼續麻利地幹活,等做完準備工作,才收了手,打算等父母回家再把菜下鍋。
門外傳來少年男子的叫聲:「路大叔可在家?我是小伍呀!」春瑛忙走出去:「是小伍哥嗎?我爹不在,你找他有什麼事?」
小伍站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隱約能看到他身後停著一輛馬車,車頭坐著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春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便聽到小伍笑道:「那可真不巧。我還當他已經回家了呢。」他上前一步,正好擋住了春瑛的視線:「春兒妹子,身子打好了?這是已經回家來了?」
春瑛乾笑著點頭:「是呀……」說起這件事,她的心情就有些複雜。其實她之所以會搬回來,除了父親回了家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小伍那日在路二叔家門口見到她,回來便告訴了別人,沒過多久,左鄰右舍都知道她「傷勢痊癒」了。加上胡飛已經離開,二叔又忽然忙了起來,她只好搬回家了。這其實算是意外,三少爺應該不會介意吧?
她清了清嗓子,沖小伍笑笑:「小伍哥來是為了什麼事?」
「啊,我是送謝禮來的。」小伍晃了晃手中的布包,「在南邊時,路大叔對我很是照顧,我娘說要好好謝謝他,便備了一份薄禮命我送來。妹子替大叔收下吧,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心意。」說罷便塞過來。
春瑛愣了愣,從包袱縫裡瞥見裡面有一疊梅花紋的料子,質地光滑,雖不是上品,卻也值些錢,加上包袱頗有些重量,便推了回去:「小伍哥不用客氣,東西還是收回去吧。我爹幫人可不是為了這些。」
小伍又推了回來:「一定要收下!這是謝禮,妹子若推了,就是看不起我了。」
春瑛正為難,路媽媽抱著兒子回來了,問明白事情經過,便笑吟吟地接過包袱,暗暗撞了女兒一把,又讓小伍進屋吃茶。
小伍一邊謙讓,一邊走進了屋,四處張望一眼,見路媽媽把兒子放回房間,就要去泡茶,忙推道:「真不用忙活了,嬸娘這樣倒叫我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來了咱們家,難道連杯茶都不吃就走?別人定要說我閑話!快坐,春兒,那些點心來給小伍哥吃。」路媽媽吩咐一句,便提著茶壺去廚房沖水。
春瑛站在門口,心裡很想去看弟弟,剛才小虎進門后,便沒瞧她一眼,難道是因為一年多不見,他已經不認得二姐姐了?不過說起來,小虎真長大了許多,越來越象她現代的那個堂弟「小虎」了。
雖然心裡糾結,她還是轉身去拿點心碟子出來,其實就是方才在路上買的蒸糕。才回過身,她便看到小伍掀起耳房門帘往裡瞧,手上一頓:「你在瞧什麼?」小伍朝門裡做了個鬼臉,才回頭對她笑道:「小虎長得真快!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春瑛笑著把點心放到桌上:「快來吃吧,這是才買的,還帶著熱氣。」小伍笑眯眯地吃了一口:「好吃!」又探頭看向另一邊耳房:「你如今睡的是那一間?」
春瑛盯了他一眼:「是呀,不過我才搬回來,屋裡亂糟糟的,可不能叫人看見。」
小伍笑著低頭吃糕,路媽媽提著茶壺回來了,春瑛忙接過倒茶,小伍只吃了半盅便道:「我得走了,外頭還有人等我呢。多謝嬸娘請我吃糕。過幾日就是清明,我娘要到城外祭拜,初八還要去隆福寺還願,問嬸娘願不願一起去?」
路媽媽忙道:「我也要去的,先前他爹出遠門時,我便去過隆福寺求菩薩保佑他平安回家,如今他回來了,我正要去還願呢。是哪個時辰?我去找你娘。」
「辰時就去,晚了怕人多。」小伍道,「初七那日她要做供佛的窩窩,嬸娘不如也過來一起做吧,人多熱鬧些。」說罷鞠了躬,便笑著走了。春瑛看著他出門,只見他跟那個陌生男子低聲說了幾句話,便上車走了。
路媽媽還在念叨:「正好,我還要買糯米做窩窩呢,跟她們一起做,倒省了一筆,到時候只帶些棗泥和豌豆黃做餡就好。」
門外又有人來了,卻是老熟人馬嬸,臉上帶著幾分討好的笑,一見春瑛便道:「這是回來了?回來好,你娘在家悶得慌,一個人做活也辛苦,你回來了,她也有個幫手。」
春瑛乾笑著應付幾句,不想跟她多相處,便回房哄弟弟去了。小虎果然已經忘了她,即使她拿出親手做的布老虎去哄,他也一臉提防地縮在炕腳,就是不過來。她哄了半日,才說服他走過來讓她親了一口,然後便抱著布老虎背轉身,只拿屁股對著她。
春瑛好笑著探頭過去:「你怎麼不認得二姐了?」小虎撇過頭盯著她,眨眨眼,又扭回去自己玩自己的,春瑛不死心地挨過去:「二姐真傷心哪,你手裡的布老虎可是二姐親手做的,你不想要更多的嗎?哎?你說做匹小馬好不好?」
小虎睜圓了眼:「小馬?」春瑛點點頭:「小馬。那……你應該怎麼做呀?」小虎眼珠子轉了兩轉,撲上來親了她一口,春瑛才滿意地笑了:「好!我今晚上就做!你要多大的?」小虎丟開布老虎,張開雙臂拚命劃了一個大圓:「這麼大!」「這麼大呀……」春瑛抱過去,笑嘻嘻地呵他痒痒,姐弟倆笑成一團。
外間傳來馬嬸的聲音:「方才我看到王家的那個小伍從你家出去,你怎麼還跟他家有來往呀?」
「這又怎麼了?大傢伙都是老相識了,我還跟他娘約好了清明和初八一起出門呢。」
「哎喲,我的好姐姐呀,你怎的這樣糊塗?他家可是姓王的!王家背後是誰,你還不知道?如今你男人跟著太太手下的管事,你小叔跟著大少爺,兩位主子都跟那一位合不來,你還跟他家來往,不是自找無趣么?聽我的勸,早早疏遠了吧,就算是老相識,也得分個親疏不是?」
春瑛在裡間皺了皺眉,覺得這馬嬸說話很不著調。姓王又怎麼了?十兒也姓王,可是王家是侯府家生子中的大族,整條後街就有十幾家姓王的,未必個個都是二少爺的人吧?小伍侍候的明明是大少爺!
她放下小虎,讓他自個兒玩布老虎,自己卻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傾聽門外的對話。
路媽媽似乎有些猶豫:「小伍哥是因為小虎他爹在南邊對他很是照顧,才送了幾樣謝禮來,難不成要我把他趕出去不成?再說,清明出城祭祖,大家都是同路的,一起走也沒什麼不妥。」
外間傳來幾聲翻東西的聲音,馬嬸又說話了:「嘖嘖,不過是兩塊破料子和兩雙布鞋,這麼寒酸的禮他也拿得出手?這荷包里的是什麼?銀錁子嗎?倒還罷了,只是這禮有夠薄的。姐姐,不是我說,如今你家身份不一樣了,可要拿起架子來,免得叫人瞧不起。這樣的薄禮,若他只是要道謝,也就勉強收下了。但他若是想托你家辦事,可千萬別答應!」
「辦事?我們家能辦成什麼事?」
「誰說不能?姑太太從南邊回來,可帶了不少東西呢,若是要在京里長住,少不得要添些產業的,這些產業總要人打理吧?小陳管事是大忙人,自然顧不上,不是說你們當家的要升管事么?索性就去求這個肥差!一準兒能成!到時候,你可就是管事娘子了!只是別忘了提揳咱家一把,我們老馬還在家閑著……」
「娘!」春瑛聽不下去,掀開帘子走出來,「我和小虎都餓了,幾時開放呀?爹不是說叫我們別等他的嗎?咱們不如先吃吧?」又轉向馬嬸:「嬸娘不是也要回去做飯嗎?」
「呀!小虎是不是餓了?」路媽媽忙進房去看兒子,見他沒什麼異樣,才轉出來罵道:「叫你嚇我!忍一忍就是了,沒瞧見我正跟你馬嬸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