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春瑛瞥了馬嬸一眼,見她仍舊不緊不慢地喝茶吃點心,便道:「餓了怎麼忍呀?我才從外頭回家,多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她抱住母親的手臂撒嬌:「就一回!我想快點吃娘做的菜!」
路媽媽有些心軟了,不好意思地對馬嬸道:「妹子,你瞧……」馬嬸愣了愣,訕笑道:「啊,不要緊,你去吧,我在這裡吃茶就行。大家都那麼熟了,不用客氣。」
春瑛瞪大了眼,暗暗唾棄她的厚臉皮,眼珠子一轉,便拖著母親往外走:「來嘛來嘛!」到了廚房,才收了笑,正色對她道:「娘,馬嬸是怎麼回事?你就聽她在那裡胡說?!」
路媽媽有些莫名其妙:「你馬嬸怎麼了?她哪裡有胡說?」
「當然有!」春瑛急得跺腳,「你聽她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咱們家跟誰疏遠跟誰親近,還要她來多嘴?小伍哥送禮來是好意,跟她又不相干,她在那裡挑三挑四的,是什麼意思?她還要你幫她家謀差事呢。娘,爹現在就算有些臉面,到底還沒升管事呢,咱們家有什麼架子可擺的?你整天跟馬嬸混在一起,萬一叫人傳些閑話,上頭說不定會對爹有想法呢!」
路媽媽想想,倒有些訕訕地:「至於么?不過是私下說說閑話,我又不是糊塗了,真到那些正經管事娘子面前擺架子去。」
「不管在誰面前擺架子,都不是好事。」春瑛苦口婆心地勸她,「爹還沒正式升管事,就算升了管事,上頭還有好多管事壓著呢,誰上誰下都是主人家說了算的。叫人以為咱們家一得勢就囂張,天知道會不會有小人尋機生事?娘,你想想,當年太爺爺在時,咱們老路家不也風光過嗎?主人家一句話下來,就什麼都沒了。所以啊,咱們現在要低調,對人也要和氣,不能給小人借口為難我們!」
「知道了!」路媽媽覺得很是無趣,「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你馬嬸到底是多年的老鄰居,你方才也太失禮了。自從搬到這裡來,你爹又得了小陳管事的看重,從前看不起咱們家的人,都趕著來巴結。可日子一長,她們也不上門了。那些正經管事娘子,則從未把你娘我放在眼裡,在外面遇著,連聲招呼都沒有!更別說上家裡來。你爹和你們姐妹倆都不在家,我一個人要做活,又要照看你弟弟,實在是悶得慌。幸好還有你馬嬸,時不時過來陪我,我才好過些。就沖這份情誼,咱們就不能怠慢了她!你馬叔丟了差事在家,已經有一年多了,咱們是老鄰居,能幫的就幫一把吧。」
春瑛聽了,心裡倒有幾分愧疚,自己在外面過得快活,卻沒能體諒母親獨自在家帶孩子的苦處,便摟著她的脖子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娘,以後我會天天陪著你,你有了我,就不會悶了。」
路媽媽嗤笑一聲,戳了她腦門一記,才轉身去燒火,春瑛忙搶過鍋鏟,親自掌勺,做了幾盤拿手菜來。
菜上桌后,看著馬嬸諂笑地誇了一大通,又厚著臉皮留下來蹭飯,春瑛瞄了母親一眼,見她高興,便沒說什麼,連馬嬸飯後將剩菜打包回家的行為也忍了。只是事後還是勸母親:「娘,馬嬸家要是實在艱難,助她點銀子就是了,別再讓她到你面前亂說話了。」
路媽媽白了她一眼:「你當她真閑著沒事做,整日到我這裡晃蕩?不過是為家裡的男人和孩子著想罷了!平白借她銀子做什麼?只會越借越多!再說,你老實嫌我嘮叨,她好歹能陪我說說話,我原本倒想買個小丫頭來做活,也能陪著解悶的,偏偏你又不肯!」
春瑛訕笑幾聲,撒嬌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能做活,又不用花錢,還能掙錢呢!比買小丫頭強多了,買了回來,你還要多分一份飯食給她,是不是?」
路媽媽用手叩了她的腦門一下:「你不知道有多可惜!那回可是趕上了官府發賣犯官家奴,二兩銀子就能買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回來,比平時便宜多了!」
春瑛道:「再便宜也不能買。我先前就說過了,爹還沒升上管事呢,買丫頭太招搖了!從前跟咱們一個院子的劉管事,家境比咱們現在都強,他家還沒買丫頭呢,要是咱家買了,別人說不定要疑心咱們家是不是發了財啦,剋扣了主人家的銀子啦,拿了人家的好處啦……」
她說一句,路媽媽的臉色就白一點,忙止住她的話頭:「好了好了,你說得我心裡都在發慌,不買就不買!」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劉家如今不行了,聽說劉管事得罪了哪個大管事,丟了採買的差使,如今不過是在二門外混日子。他家的喜兒原本說了個好人家,如今卻泡了湯,聽說劉奶奶想將女兒許給一個有錢的老頭子做填房呢!喜姐兒為了這個,整天跟她娘鬧,家家都聽說了……」
春瑛想起劉喜兒不過比自己略大兩三歲,正是花朵一樣的年紀,居然要面臨這樣的命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在說什麼呢?」路有貴從門外走進來,「餓死了,飯可好了?」
春瑛忙跑到廚房把給他留的飯菜端出來,道:「還熱著呢,湯有些冷了,我去燒熱些,爹先吃幾口飯墊墊?」
路有貴匆匆扒拉幾口飯,待胃裡好受些,才開始跟妻女說起今日在外頭的經歷,又抱過兒子哄他吃菜,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姑太太進了京,正在府里休養。她身邊的青姨娘叫人傳話,說她想見見從前屋裡侍候過的人。你過兩日遞個話進去吧,我從南京一路跟她們回來,於情於理你都該去請個安的。」
「我正想去呢!」路媽媽忙道。「我還捎了信給盧家的,叫她快進城,和我一起去。從前咱們跟青鮫可是一處當差的姐妹。如今青鮫都成姨娘了……」她嘆息一聲,「這一眨眼,就近二十年功夫了……」
她徑自在一旁回憶當年,春瑛挨近了父親,小聲把小伍來過的事說了一遍,著重描述了他的「古怪」之處,又問:「爹,我覺得小伍哥好象有什麼特別的用意,你覺得呢?」
路有貴慢慢地低頭吃飯,淡淡笑了笑:「你管他有什麼用意?總之……不會是歹意就行。」
與此同時,在侯府的大少爺李敬的院子里,小伍正向李敬回稟自己觀察的結果:「……東西大半是從前用過的舊物,新的傢俱也不甚貴重。小的曾看過他們夫妻住的屋子,除了窗子是新糊的,多了一個新的衣箱,就只是添了一床新被。他兩個女兒的屋子,小的沒能看清,但從窗外望進去,也多是舊傢俱。照這麼說,外人傳說他們家發了財,倒不大象。路家嬸娘頭上倒是添了新的赤金首飾,小的在杭州曾親眼看見路大買下它,記得價錢是一兩五分銀子。」
李敬沉吟片刻,又問:「你可打聽過,是誰傳說他家發財的?」
「說這話的人也多,但都是從前跟他家一個大院的馬家媳婦傳出來的。聽說那馬家的常跟路家的女人來往,還老是在他家蹭吃蹭喝的,平日里也常借他家的勢,占別人的便宜。不過路家的除了有時候說話張揚些,倒沒幹什麼不好的事。她家小兒子年紀還小,因此她平時不大出門,跟別的媳婦子來往也不多。」
李敬揮揮手,小伍忙下去了,心裡還在回想自己的話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希望不會給路家人帶來麻煩。
李敬坐在桌前沉思,荊氏靜靜地從后間轉出來,將一碗參茶放在他面前:「才泡了參茶,已經出了味兒,你多喝點補一補吧。」丈夫下江南大半年,就瘦了一大圈,她實在是心疼。
李敬笑笑,接過茶碗:「孩子呢?已經睡下了?」
荊氏嗔了他一眼:「睡下了,都是你!陪他玩了這半天,他小小的人兒哪裡受了住?自然累得慌。」
李敬笑道:「這麼久沒見兒子,他都認不出我來了,我當然要多陪陪他。」說罷一口飲盡參茶,又拉起妻子的手:「也要多陪陪你。」
荊氏紅了臉,瞥見前院的丫環們正聚在廊下做針線,雖隔得遠,也不知道會不會聽見,便啐了他一口,掙回手來,往旁邊挪了一張椅子,扯開話題道:「方才你叫小伍去打聽那路家的情形,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李敬斜瞟她一眼,微微一笑,直笑得她臉又紅了,才正色道:「我只是想打聽清楚那路大一家的為人罷了。若不是陰差陽錯,他本該是在我手下辦事的,如今卻平白叫太太得了好處。我原想著,沒了就沒了罷,本來就是看在他是路二哥哥的份上,才抬舉的他。可在南京相處了大半年,我倒覺得他是真不錯。做事實心周到,人也老實,雖是平安手下的,倒從不避著他兄弟,對姑母一家也是真心的好。我手下正缺人手呢,這樣的人叫太太佔了去,豈不可惜?他與路二又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呢,若能想法子叫他到我這邊來,豈不大善?」
荊氏擔憂地道:「太太怎麼肯呢?我聽說如今平安待那路大不錯,他家連個女兒,一個是老太太屋裡的,一個原是三弟身邊的人。只怕是拉不過來的。」
「這可就難說了。」李敬微微一笑,「他家裡人雖不如他精明,倒不是笨蛋,他老婆除了張揚些,就沒別的短處了。他大女兒暫且不說,小女兒的差事卻是可以變的。至於路大本身……跟著平安是不錯,可平安那樣得太太重用,總會升上去的,換了別人來管轄,路大這樣的老實人,哪有不被人欺負的?到時候……親兄弟總不會不管他吧?」
荊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笑著細細盤點:「咱們底下原本就有路老二和小伍,再添一個路大,加上你在南邊收的秦雲,往後做事就方便多了。」但一轉念,她又擔心:「路二說的那事兒,你是怎麼想的?要不要……先把房子轉手再說?就怕那胡家人會說出去。」
李敬笑了笑:「不怕,咱們如今的底氣可比先前要足。不過回頭叫老魏和路二找找可靠的人家,租出去賺點零花也好。」他更重視另一件事:「咱們如今跟霍家可是生死攸關了,你在家裡,要多照看姑母和表妹,千萬別叫太太得逞。」
荊氏正了神色,鄭重點頭,忽然聽到門外的丫頭稟報:「大少爺,大少奶奶,三少爺來了。」
李敬與荊氏都忍不住露出驚異的表情。這位弟弟除了隨侯爺來過兩遭外,可是從不踏足長兄的院子的,今天忽然前來,是為了什麼緣故?
人就等在外頭,李敬顧不得多想,忙和妻子一起迎出去:「三弟怎麼來了?快進來坐。香玉,倒茶!把昨兒新得的點心拿一匣子過來。」又笑著對李敬道:「你嫂子的陪房孝敬了幾樣點心,是新想的花樣,味兒也還好,你嘗嘗合不合胃口?」荊氏也熱情地親手拿了乾淨的新坐墊來,放在椅子上:「有一樣是葵花籽餡兒的,還有一樣是玫瑰餡兒的,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兩樣,若是喜歡就拿點回去。」
李攸歡歡喜喜地應了,見香玉送了茶水點心過來,先是喝了口茶:「好燙!這茶葉倒挺香的,跟咱們家喝的不一樣,大哥從哪裡得來?」又捻點心吃,見是幾塊糕,做成六瓣菱花形狀,外頭炸得金黃酥脆,裡頭的餡卻香甜,便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李敬看著他坦然把自己準備的食物吃下去,微微一笑,攤開手道:「並不是什麼珍品,這原是我在南邊嘗過,覺得還不錯,便多買了幾斤帶回來。其實只是尋常茶葉罷了,三弟若喜歡,便包一包回去。」他使了個眼色給妻子,荊氏會意地轉身到裡間去了。
李攸手一動,本想攔著,但未舉到一半便又放了下來,笑眯眯地道:「那就多謝大哥了!弟弟平時甚少過來給大哥請安,大哥還對我這樣好,真叫人慚愧。」
「說的什麼傻話?」李敬也笑眯眯地道,「咱們是親兄弟,講那些個虛禮做什麼?」
李攸咧嘴笑了笑:「那我以後常來呀?下回來時,定給大哥淘點好東西做回禮,雖不講虛禮,但白吃白拿,也太丟臉了!」
「用不著這樣客氣,你是咱們侯府的小主子,在自己家裡,愛去哪就去哪,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哥哥嫂子心裡只有高興的。」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各自低頭喝茶,偶爾悄悄打量對方几眼,心思轉得飛快。
不久,荊氏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小竹籃,裡頭裝了幾個白紙包。她笑道:「這裡是你哥哥從南邊帶回來的兩樣茶葉,還有幾樣點心,那個布包里裝的是別人送來的幾樣小玩意兒,我跟你哥哥都不好這些,你若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賞了人吧。」
「多謝嫂子,多謝大哥。」李攸接過籃子,便瞥見籃中布包的開口裡,微微露出幾個銀制的九連環。他心中敞亮,便將籃子放到一邊,笑著跟兄長說起了閑話,不過是這大半年裡京中權貴人家的八卦新聞。荊氏偶爾還會插幾句嘴,補充一下夫人圈裡流傳的小道消息,其中遇到兩邊觀點衝突時,李攸還會硬著脖子爭辯幾句,就象別的半大孩子被人反駁時一樣,爭個臉紅氣粗。李敬只是一直笑著,荊氏也不跟他吵,他爭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了,便撅起嘴抓過點心往嘴裡塞。
李敬給妻子一個眼色,荊氏便笑著起身說:「說了,三弟,是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去看看你小侄兒醒了沒有,你陪你哥哥多說一會兒話。」便轉身往裡間去了。
李敬一邊吃茶,一邊觀察這個幼弟。
雖然對方表現得稚氣十足,又似乎與自己夫妻十分親近,可他卻不會認為,他們之間真的很親近。他知道自己在做戲,更知道對方八成也在做戲,而且這戲還要繼續做下去。只是對方今日到底是為何而來?
兩人東拉西扯地說著閑話,李敬一直沉住氣,沒有點破,最後,還是李攸不耐煩了,才假裝無意地問:「大哥在南邊這大半年,想必見識了不少新奇事兒吧?我聽說江南風光好,還想著什麼時候能去見見呢。聽平安說,姑母家裡有大海船,船上還起了樓,整條船比咱家的花園子都大!是不是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