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青姨娘皺起眉:「粥是常見的,這粥油……」錦繡卻有幾分欣喜:「你這話倒提醒了我!這米湯原是我們江南窮人家慣吃的,最是養人,我娘生病時也吃過,只是富貴人家少有吃它。不過如今太太的情形,倒是能吃這個,也不用驚動外頭大廚房,咱們自己在茶房裡用小爐熬了便可。我這就吩咐人準備上等粳米去!」說罷便匆匆出門,沒兩步又轉回來,打量春瑛一番,笑道:「若這法子管用,我就回了小姐,提拔你上來侍候。這可是好差事,便宜你了!」說罷嫣然一笑,便轉身而去。
春瑛還在發怔,青姨娘便一臉讚許地望向她:「做得好,以後也要這樣,有什麼好提議,儘管提出來。這回若成了,往後你就是我們小姐的身邊人。姑太太和小姐千里迢迢從南京來,原本用的許多人都遣散了,只帶了幾房心腹家人,用的丫頭也不過一二十個,多數都在舊宅里呢。你若得了小姐的青眼,比在侯府里熬資格可強多了。我知道你老子如今很受管家重用,但侯府里人才多,他爭得過別人么?你娘是太太從前用過的舊人,知根知底,你們一家又都本份,往後太太把你們全家都要過來,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咦?!」春瑛大吃一驚,她可沒想過要跳槽啊!本來要擺脫侯府就不容易了,至少三少爺和周念還給過她承諾,要是真跳到霍家,誰會放她走?服侍表小姐是沒問題,但萬一她出嫁也帶上自己,那豈不是脫不了身了?!
春瑛正要開口,便聽到青姨娘忽然問了句:「你好象有個弟弟是不是?多大了?」春瑛噎了噎,才滿腹疑慮地答道:「是,我弟弟今年三歲了。」
「那正好!」青姨娘似乎很高興,「過幾年就讓你老子把他送到小少爺那邊去吧,陪著讀書玩耍,大了再學些家務。日後滿了服,小少爺就會繼承老爺的爵位,你弟弟陪著小少爺長大,日後就算不是總管家,至少也是位大管事,就象盧家那樣,好不好?」想到舊日的姐妹幾個,除了紅鯉都還混得不錯,自己索性提揳她家一把,讓她丈夫子女都能有個好前程,她自己心裡也高興,況且路大又能幹,霍家正需要人手呢,他一定能幫上大忙的……
春瑛一聽她提到盧家,便想起盧嬸一家已經脫籍了,家裡有房有地,兒子還打算去考童生……這一猶豫,她便閉上嘴沒有回絕。這種事關全家未來的大事,還是要問一問父母的意思比較好。
晚上錦繡熬了米湯獻到姑太太面前,雖然後者只吃下半碗,卻也是個好消息了。表小姐一改臉上的愁容,面帶笑意地誇獎了春瑛幾句,還賞了她一塊玉。第二天,春瑛便收到通知,她已經被提到二等,從即日起,便在正屋裡侍候了。
升上二等丫環,福利著實不少。除了侯府這邊的五錢月銀外,因霍家又另發一份月錢,春瑛光是月俸這一項,便能領到一兩五錢銀子,吃的飯菜也比做小丫頭時好了不止一倍。雖然主子們茹素,丫頭卻是有肉有菜有湯的,隔天還有一道點心。
她仍然住在原本的房間里,與十兒同屋,但鋪蓋枕頭,立刻便有人送了新的過來,另有水盆、浴桶、梳頭家什伙兒等等。十兒羨慕地摸了一遍,跟她預約了使用權,又催她去正屋磕頭謝恩。
春瑛這時才從這個意外事件中反應過來,雖然心裡有些彆扭,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給表小姐行了大禮。表小姐微笑著說:「往後便要辛苦你了,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玲瓏。」
春瑛低頭應是,又向玲瓏行禮。後者雖臉上淡淡的,倒沒說什麼。等退出房間后,才道:「先前因你不是咱們霍家的人,我不好說你什麼,以後你既要在小姐屋裡侍候,這規矩就得做足了,可不能叫別人笑話我們家不知禮數。」
春瑛有些不明白:「是……什麼規矩呀?」
接著玲瓏便一一列舉開了,包括穿著素色布衣,衣服上不能有繡花,髮型一律要簡潔大方,式樣不限,但不能帶花和金頭飾,並且要避免紅頭繩;走路要輕邁小步,速度適中,不能亂跑亂跳,說話要輕聲細語,不能咋咋乎乎,但要吐字清晰,施禮的動作也要規範(這一點她會另行開課教導);吃飯要斯文,喝湯不能出聲,不能吃氣味濃烈的食物,免得衝撞了小姐;跟小姐出門時,必須與小姐相隔五步距離,吹風了要送上斗篷,太陽猛了要記得帶傘……
她數完一大堆,又再強調一點:「我們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千金,閨閣名聲最是要緊,咱們在小姐身邊侍候,也要好生約束自身的言行,不能隨意與男子說笑嬉鬧,不能私下與男子交往,不然叫人知道了,壞了自己的名聲不要緊,連累了小姐的名聲,便該死了。」說到這裡,她緊緊盯著春瑛:「我知道你原先侍候過三表少爺,自然與他相熟,可往好哦偶要注意自己的行止,不能象從前那樣放肆,記住了?!」
春瑛早已昏頭轉向了,聽到她這一句,更是睜大了雙眼:被管成這樣已經很杯具了,如果沒法跟三少爺說話,難道她連周念都不能聯繫了嗎?!
春瑛做了幾天二等丫頭,適應得還算不錯。
她每日負責的就是正屋——包括正廳與姑太太、表小姐的卧房——的室內清潔,外加端茶倒水、疊被鋪床。有好幾次,她都無比慶幸自己曾在程大娘處歷練過幾個月,才能熟練地做好這一切,而且無聲無息,絲毫沒有驚動卧床休息的姑太太,或是看書看賬冊的表小姐。青姨娘私下誇了她幾回,而玲瓏面對她時,臉色也和緩了許多。
不過她心裡也有數,玲瓏對她是有所保留的。表小姐的所有要緊差事,玲瓏全包了去,存放首飾財物都沒叫她沾手,只許她碰衣物、文房、茶具等尋常物件。
春瑛冷眼瞧著,心裡也堵著一股氣,不被人信任的感覺真不好受,她又不是自己爭著搶著要當這個二等丫環的,是她們把自己提拔上來,管頭管腳,比先前的悠閑生活忙碌多了,還整天被人當賊似的防著,真是佛都有火!
玲瓏未免太小看人了,她眼皮子沒那麼淺!故宮博物館的皇家珍品她都見過好幾回呢,明朝皇后陵的首飾她也是看過圖片的,霍家的古董首飾再好,還能比人家皇家用的強?她每天光是擦多寶格上的東西就夠累了,才不會笨笨地攬多幾樣差事回來!至於姑太太和表小姐的信任什麼的,那就是天上的浮雲啊!又不是她的正經主人,她那麼用心做什麼?等青姨娘的話變成現實,她再煩惱這個問題吧!
於是她也放開了,把所有好奇心都收起,只是埋首做活,也不試圖跟玲瓏搞好關係,除了執行對方和表小姐的命令外,頂多只跟青姨娘和檀香說笑兩句,交流最多的,仍然是十兒,最近又添了桑兒,偶爾南棋也會和她們一起做針線,只是很少說話。
看到她這樣「老實」,玲瓏自己倒覺得有些過不去了,說話的語氣溫柔了許多,還時不時教她些幹活的小竅門,不過同時,對她舉止方面的要求就更嚴了。
春瑛自穿越以來,不是在自己家或平民人家生活,就是在侯府里做小丫頭,只需要小心謹慎,沒有違令的地方,就沒人管她的舉止禮儀了。她除了稍稍收斂些斯文些,其實仍然象在現代時那樣,想怎麼走路就怎麼走路,想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想怎麼吃飯喝茶就怎麼吃飯喝茶,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變成古代「淑女」的時候。
但玲瓏的要求卻非常嚴格,一但看到春瑛有任何「不淑女」的地方,便罰她吃白飯,甚至餓肚子。
為了自己的口腹著想,春瑛只得硬著頭皮裝斯文,小步走路,裙擺都不會飄起來,說話也是文縐縐的,還好她曾向周念學過寫毛筆字,不然恐怕表小姐還要布置功課給她呢。
玲瓏有時候會私下吐露不滿:「好歹也是侍候過少爺的,難道你們府里就沒人好好調教調教丫頭們?我素日瞧著,除了老太太屋裡的丫頭還有些章法,便只有大少奶奶院里的人知道規矩了,如今你們三少爺身邊的丫頭,除了露兒姑娘識禮數,其他的都狂妄得很!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府上的爵位比我們家還要高一等呢,這底下的規矩怎會不成樣子?」
春瑛還有什麼可說的?她覺得侯府的規矩已經很嚴了,哪裡知道霍家的規矩更嚴?她從前覺得太太治下嚴苛,現在卻覺得,侯府的氛圍至少比霍家輕鬆些。
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脫身去找三少爺或周念,都是妄想,春瑛開始盤算著,爭取請上一天半天的假,回家去探望父母,順便看看能不能聯繫上點染,捎個信給三少爺。
她還未想好請假的理由,秋玉便上門來了。後者是隨老太太過來的,見琉璃等人都在屋裡侍候,便悄悄兒跟青姨娘打聲招呼,拉了春瑛一把,姐妹倆無聲無息地退了出來。
到了房間,十兒不在,春瑛便拉著秋玉道:「姐姐,我一直想去看你呢,偏這幾天都不方便出門,可急死我了!」
秋玉反拉她坐下:「急什麼?都升了二等了,怎麼還這樣咋咋呼呼的?」說罷上下打量了春瑛的穿戴一眼,笑道:「委屈你了,姑太太和表小姐在守孝呢,你跟在旁邊侍候,總不好穿紅戴綠的,明兒我就選塊鮮亮的料子,給你做一套新衣裳,等你回家時好穿,如何?」
春瑛對新衣服不太感興趣,只是跟她抱怨霍家的規矩嚴。秋玉聽完后,也忍不住偷笑:「這是你不走運,本來霍家雖是世代書香,歷代家主卻都是開明人,禮數上只要不差,就不會管得太嚴,如今這些規矩,是姑太太嫁過去后才改的。這原是先前那位范氏太太定的規矩。自打如今這位太太進了門,那些老皇曆便都改了。琉璃她們幾個年紀大些的,還曾經見識過,老太太院里還有幾位嬤嬤仍守著這個例呢。」
春瑛不由得自嘆倒霉:「早知道是這樣,我老老實實做小丫頭就好了,多什麼嘴呀……」
秋玉戳了她的腦門一記:「就知道偷懶!你升了二等幾天,難道就沒發現其中的好處?」
春瑛扭捏幾下,承認了二等丫頭的確有許多福利,而且周圍的人也更尊重她了。
秋玉道:「這算什麼?還有別的好處呢,你以後就知道了。」她湊近了妹妹,壓低聲音:「從前你只是做粗活,我就沒多說什麼,如今既然升了二等,有些話姐姐就得教給你了。」
她面授機宜,細細述說在主人身邊服侍,需要注意的種種,比如主人睡覺時,走路做事聲音要小;主人累了,要有眼色一點,及時送上茶水點心或勸主人歇息;夏天勤打扇,冬天勤燒爐,事事都要先於主人想到,事事為主人著想,務必讓主人覺得舒適貼心……還有,在外頭做客時,千萬不能失禮,叫主人丟臉;主人和別人起了口角,就得幫著排解;當了長輩的面,要幫主人討好對方,當著晚輩或平輩的面,又得時刻提點主人注意禮數……
秋玉列舉了一大堆,又點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手腳要乾淨,絕不能私用主人的財物,也不能因為貪圖別人的好處,而將主人的消息透露出去。
她再三強調:「貼身侍候的人,對主子的事知道得多,也容易左右主子的想法。常有人收了別人的好處,替人辦事,這也沒什麼,只是千萬別把不該透露的東西說出去!耽誤了主子的事,可不是打幾下板子就能補回來的。表小姐雖不是咱們家的正經主子,你也得把她當正經主子侍候。橫豎……」頓了頓,偷偷一笑,「橫豎都是一家人。」
春瑛心中咯噔一下,暗嘆一聲,笑著點頭應了。
秋玉又傳授了幾樣心得,見妹妹受教,便提點她一句:「我瞧你的針線已經練回來了,聽娘說你還打的好絡子?有一樣別人都不及你的本事,是極有用處的,將來憑著它,表小姐也會格外看重你。你閑時別光顧著玩兒,多練練女紅。咱們女孩兒,針線是最要緊的。」
春瑛一一應了,猶豫一下,才問秋玉:「姐,我……我想找機會回家一趟,好不容易升了職,叫爹娘也高興高興怎麼樣?」
秋玉笑道:「只怕爹和娘早就知道了,不過這也好,聽說最近爹在謀一個副管事的位子,正要想法子打點。我那裡存了些銀錢,你若回去,便替我捎一把,你有銀子也拿出來吧,這是事關咱們家的大事,別小氣。」
春瑛的積蓄幾乎全部都給胡飛帶走了,身邊不過剩了幾兩銀子的散錢,外加幾樣首飾,不過她還是決定把這些都拿給父親,等他升了管事,將來脫籍也會更有希望吧?
老太太那邊已經打算離開了,秋玉只得再囑咐妹妹幾句,又道:「請假的事我會尋機會跟檀香提。」便跟著走了。春瑛幫著收拾了茶具座椅,見沒事可做,就回到房間整理一下秋玉所教導的東西,發現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門被人叩響了,春瑛抬頭問:「是哪一位?門開著呢,請進。」
進來的卻是玉蘭。她笑得很甜,拿出一個匣子:「方才我表姐隨老太太過來,悄悄兒塞給我一匣點心,我聽說你愛吃這個,特地拿來給你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