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她打開匣子,裡頭卻是八個雞油卷,還帶著微微的熱氣。春瑛雖然心裡嘀咕自己什麼時候說過愛吃雞油卷,但盛情難卻,還是倒了兩杯茶來,請玉蘭和自己一起享用點心。又提議:「不如讓十兒她們也一起來?我記得十兒挺喜歡吃這個。」其實夏荷更喜歡,那天答應了給她做幾道點心,得找時間兌現才行了。
玉蘭卻笑眯眯地按住她道:「罷了,我方才問過她,她連個好臉都沒給我。她正和南棋一處做針線呢。南棋與我素有嫌隙,每每見了,都要吵一架,何苦去招惹她?」
她們有吵過架嗎?她印象中這兩人好像只是相互不搭理而已。
春瑛心中更疑惑了,玉蘭又拉著她說閑話,不外乎過去多有交情,相處多愉快之類的,其實兩人過去接觸得很少,玉蘭一再反覆提起,事事都記得清楚。春瑛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好記性,不過還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只是耐住性子去聽。
不久,玉蘭話風一轉,便祝賀起春瑛的晉陞,又恭維她服侍得好,才得了表小姐的青眼,還嘆息道:「我原也想在姑太太和表小姐跟前獻獻殷勤的,本來我在太太院里,就是二等,不過是不會奉承,才遲遲未能升上去。如今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要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面前掙個臉面,表小姐待我也很客氣,沒想到還是成不了,這都是命哪!」
春瑛有些坐立不安,勉強笑道:「這個……其實升上來也沒什麼……」還要守很多規矩呢,不過錢的確是多了很多。
玉蘭忙笑道:「你別多心,我可沒說你什麼。我老實說吧,表小姐抬舉的是你,比別人強多了,萬一她抬舉的是南棋,我豈不是要天天吃虧?」
春瑛乾笑幾聲,移開了視線。其實南棋也沒對玉蘭這麼著,只不過是當她透明而已……
玉蘭喝了口茶,彷彿忽然想起來似的,一拍手:「對了!我方才聽你姐姐秋玉問檀香,能不能放你半日假,你有什麼要緊事要做么?怎的才進來幾日便要請假出去?」
春瑛沒想到秋玉離開前還有時間跟檀香提起這個,忙道:「也沒什麼,不過是姐姐聽說了家裡的一些消息,讓我送些新做的鞋襪回去罷了。」
「原來如此。」玉蘭笑道,「晚香館其實不忙,空閑是有的,只是錦繡回了霍家舊宅,如今上房的事都要你和玲瓏兩人照管,哪裡抽得出手來?多半是要落空了。」
春瑛心裡清楚,只是秋玉這麼說了,應該挺有希望,便隨意笑笑,沒說什麼。
玉蘭看了她兩眼,又笑道:「你若不嫌棄,與我換班如何?實話跟你說,我今兒晚上想要回家一趟,可正輪著我的班呢,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若你替我上了這一班,後日輪著你的班時,姐姐便替你上一回,如何?」
春瑛詫異地望向她:「這怎麼一樣呢?我是在屋裡做活啊!」
玉蘭扯了扯嘴角:「難不成你還信不過我?不過是打掃屋子,還有別人在呢,我哪裡敢做什麼手腳?我從前在太太院里,也做過這個,從沒出過差錯!」
春瑛還是覺得不妥,只是一個勁兒搖頭:「不行的,叫表小姐和玲瓏知道,一定會生氣!」
「她們不會知道的。」玉蘭拉過她的手,「我方才聽說了,後日靖王妃要帶小世子回娘家,到時候姑太太和表小姐定會到老太太院里去,沒兩個時辰都不會回來。青姨娘和玲瓏也會跟著去,你趁這個機會回家,吃頓飯都夠了!早早兒回來,有誰知道?你那日橫豎也是一個人待在上房發獃,倒不如……」
「不行不行!」春瑛站起身,緊皺著眉頭。霍家人從不輕易允許侯府的丫頭進上房,要是她放玉蘭進去,不用表小姐發話,玲瓏就能吃了她!
玉蘭忙拋出另一個誘餌:「求你了!只是今天晚上!我真的急著要回去!姐姐答應你,只要你幫了這一回,以後你什麼時候想回家了,我都給你替班,如何?!只要有人幹活,上頭哪會管你在不在院里?就算不在,隨便找個借口拖一拖,也不會有人起疑的!春兒……」
春瑛心中有一刻動搖了,如果真的能隨時找到人替班的話,她就能得到自由活動的時間……但她考慮過後,還是搖了頭:「不行!姐姐今晚想出去,我替你班就是了,橫豎我要做表小姐的鞋子,順便看茶爐子也不費什麼力氣。但上頭不發話,我真的不能讓你進正屋。」
玉蘭咬咬唇,忽然笑得很燦爛:「那好吧,姐姐就不強人所難了。其實我就是覺得你為人最好,才想請你幫忙的……哎,吃點心!你瞧,點心都放涼了,快吃吧!」仍舊親親熱熱地勸春瑛多吃一點。
春瑛一邊咬著雞油捲兒,一邊悄悄打量玉蘭。不是她多心,而是玉蘭對於進正屋打掃這件事似乎太過熱衷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目的。這原是自己的差使,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都不在的情況下,萬一屋裡丟失了什麼東西,豈不是要算到自己頭上?春瑛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玉蘭。
不過玉蘭再也沒提過類似的請求,當晚也沒請假。春瑛經過茶房,見她坐在茶爐子旁發獃,問了一句她為什麼不回家,她只是笑笑說打消主意了就完事,過後也表現得一切正常。春瑛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青姨娘把春瑛找了去,帶著幾分埋怨道:「你這傻孩子,想要回家,怎麼不跟我說?還要巴巴兒地叫你姐姐求到檀香面前,再由檀香找我開口?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我不是說了,有事只管找我么?」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小聲賠禮。其實她心裡還沒把青姨娘真正當初是親近的長輩,不過是跟母親相熟卻又多年不見的友人罷了,就象是現代時,老媽的高中同學似的,對方待她好,她待對方便親近一點,但若對方叫她把自己當成是家人一樣不用客氣,她是絕不會當真的。
青姨娘嗔了她幾眼,嘆道:「罷了,我就知道你們姐妹倆還跟我生分,你年紀小就算了,你姐姐怎的也這般?請假的事我就作主了,明兒一早,你把屋子先打掃一遍,就回去吧,太太和小姐要在老太太院里消磨半日呢,用不著你,但是申時(下午三點至五點)前一定得回來。可記住了?」
春瑛歡喜地連連點頭:「我絕對不會遲到的!」青姨娘笑了,拿過一個包袱:「這是我的幾件舊衣裳,以後是穿不得了,胡亂賞了人,我又捨不得,索性給你娘吧。順道給我帶聲兒好。」
春瑛接過包袱,見裡面都是豆綠色、寶藍色、棗紅色之類的衣裳,比較鮮艷,的確是青姨娘不方便穿的,便替母親再三謝過了。回到房間里,收拾了幾樣要帶回家的東西,記起秋玉的話,便問玲瓏討了個給老太太送東西的差使,找姐姐去了。
到了地方,先見過老太太。她問起姑太太的飲食起居,春瑛一一答了,她也有幾分歡喜:「能吃下東西就好,我昨兒見她,果然精神多了。她既愛吃米湯,怎的不開口?叫廚房做去!青鮫和檀香只要把她們主子侍候好就夠了,吃食就交給底下人去做。媳婦兒——」坐在一旁的太太安氏忙起身聽令:「在。」「你回頭吩咐廚房,叫他們熬米湯,姑太太什麼時候要吃,就立刻做好送上來。若是有誰敢有一絲怠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安氏忙不迭應了,便急急去安排。
老太太又問了表小姐的起居,春瑛一一答了,她便滿意地點點頭:「好好用心服侍吧!琉璃,拿個大賞封給她。」
不等春瑛高興,便有丫頭拿了一個墊子過來,鋪在春瑛面前。春瑛眨眨眼,想起玲瓏教過的「禮數」,知道這是要自己磕頭謝賞,雖然心裡彆扭,還是乖乖磕了下去,口稱「謝老太太賞」,才接過賞封退出屋子。秋玉早在外頭等得心急,看見她便是一喜,連忙拉著她回房。
關上門,秋玉急急問:「回家的事可是准了?」春瑛點頭,她頓時鬆了一口氣:「檀香雖打了包票,到底心裡不踏實,如今可好了。」她翻出一個包袱,從裡頭揀出一個藍色小包來,順手一倒,便倒出一堆金銀錁子和首飾,有戒指、手鐲、金花、簪子,還有些零零碎碎的珍珠寶石之類的。
春瑛一看,就認出其中幾樣是秋玉平時戴慣的,忙問:「這是姐姐積攢的東西?用不著拿這麼多回去吧?姐姐就不留幾樣?」
秋玉道:「我還有呢,用不著這麼多。我打聽得爹的新差事有眉目了,家裡正需要錢去打點。這一年裡,因為家裡花費少,我也沒往家裡送銀子,自己攢起來置了些首飾,連同主子們賞的,有七成都在這裡了。你拿回去,跟爹娘說,讓他們放心使,首飾盡可以拿出去當,只是別賤賣了。」她拿起一個珍珠戒指:「比如這個,這不是尋常珠子,原是北邊兒的清國皇家御用的,叫什麼東珠,有一回王妃娘娘回來看老太太,見我侍候得好,便隨手賞了我。上面沒什麼印記,也不是忌諱的東西,可要是當成尋常珠子,幾兩銀子賣了去,可就吃大虧了!」
春瑛又產生了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忙晃晃頭,推道:「雖然上面沒有印記,可要真是靖王妃賞的,姐姐叫爹拿去當了,回頭別人問起來,豈不尷尬?這種東西姐姐就留著吧,這裡也有幾十兩銀子了,再添上家裡的,怎麼也夠了吧?」
秋玉想了想,便依然收起了幾樣貴重珠寶,其他的都包好了交給妹妹,又翻出幾雙新鞋。
門忽然開了,紋玉走了進來,後頭還跟了兩個面生的丫頭。她們一進門就把門關上了,又去關窗子。秋玉忙問:「這是怎麼了?」看了看其中一個面生的丫頭:「默兒怎麼會來?」
那叫默兒的丫頭抿嘴笑了笑,沒說話,另一個丫頭便道:「有外頭的男人進來給老太太請安,上頭叫丫頭們迴避呢。她沒處去,便跟紋玉姐姐和我一起回來了。」
秋玉有些詫異:「是哪家的少爺?默兒,你主子呢?」
默兒細聲細氣地說:「大少奶奶到後堂迴避了,我原是在廊下侯著的,進不了屋,只好求紋玉姐姐幫忙。」她悄悄打量了春瑛一眼,春瑛沖她笑了笑,她便抿嘴笑著算是回應了。
紋玉跟春瑛打了聲招呼,便坐到床邊:「並不是本家的少爺,我估摸著,大概是老爺在外頭新招的門客什麼的,老太太聽說是舊識,便召他來說話。」她皺起眉頭,叫住另一個丫頭:「彩鵲兒!你這是做什麼?!」
彩鵲兒正把窗子撐起一條縫兒,偷偷往外看,聞言回頭笑道:「我不會叫人看見的,好姐姐,你就讓我看一眼。你難道不想知道,老太太特地召來的人,長什麼樣兒?」
這話說得屋裡的人都起了好奇心。春瑛心中一動,生起一個念頭,咬咬唇,便湊了過去:「他進來了嗎?也讓我瞧瞧?」秋玉皺眉,扯了扯她的袖子。
「等會兒……來了!」彩鵲兒佔據著有利位置,不肯讓開,「咦?長得挺體面的,就象戲文里說的,一表人才吶!默兒,快來瞧!」
默兒抿嘴笑笑,依言探頭瞧了一眼,便迅速縮了回去,點點頭。紋玉又好氣又好笑地戳著彩鵲兒的腦門,罵道:「你自己臉皮厚,別帶壞了默兒!你當人人都象你呀?沒臉沒皮!」
彩鵲兒撅起嘴:「我就不信姐姐不想知道!聽說這人是住在府里的,咱們認一認長相也是好的。省得見了面不認得,把人家少爺認成了小廝,叫人家笑話咱們沒眼力!」
這話把紋玉和秋玉都說動了,依次偷看了一眼,縮回頭后,都沒說話。春瑛心急,忙伸頭過去瞧了,果然正如她猜的那樣,就是周念!
周念一身青布衣,頭戴方巾,站在院中,低頭瞧著地上,目不斜視。一個婆子在旁邊侯著,不一會兒,另一個婆子從屋裡掀帘子走出來叫道:「老太太讓你進去。」他才鞠了一躬,略整整衣冠,便抬腳往屋裡走。兩個婆子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正想瞧得清楚些,彩鵲兒便把她推到一邊:「你瞧了這麼久,該換我了!哎呀!他怎麼走了?是進屋裡了么?」
「是,他進去了。」春瑛深吸一口氣,轉身回來,見秋玉望著她若有所思,有些不自在:「姐姐瞧我做什麼?」
秋玉笑笑:「沒什麼,只是……想起一個人……」頓了頓,她換了語氣:「這人我聽說過,也不是什麼少爺,聽說是侯爺從前一個舊相識的兒子,那位舊相識犯了事,夫妻倆都死了,只余這一個兒子,被沒入官中為奴。侯爺顧念舊情,花了好多年功夫打聽,才知道了他的去處,便想法設法將人弄回了京城,如今就在咱們府里當差。」
彩鵲兒忙問:「那他也跟咱們似的,是與人為奴了?不過他是官奴……豈不是比咱們家生子兒還不如?」
春瑛忙道:「這樣比就沒意思了,他畢竟是侯爺老朋友的兒子,我看侯爺也未必會讓他做下人的活,你要是瞧不起他,可沒什麼好處。」
彩鵲兒白了她一眼:「我不過是隨便說說,哪個理你?」說罷比安冷哼一聲,走到另一邊的床沿坐下,撇開了頭。
秋玉臉沉了沉,笑著對春瑛道:「趁著這位爺進了屋子,你趕緊走吧,不然也不知道幾時能出去呢,姑太太和表小姐只怕還等著你去侍候。」
春瑛更希望留下來等周念,不過秋玉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留,忙拎起包袱,跟紋玉和默兒打聲招呼,便告辭離去。
外頭院子里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不見,只是每扇窗后都隱隱傳來竊竊私語,春瑛忍住笑意,匆匆低頭邁出院子,才走到拐角,便冷不防被人一把拽到路旁的樹叢后,嚇了一大跳,正要喊人,卻被緊緊捂住了嘴,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別叫,是我!」
她冷靜下來,掙開一看,原來是三少爺。
春瑛迅速掃了周圍一圈,後退兩步,福身行禮:「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