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撞
柳絮從周家後門出去,過道是吳府青磚高牆,她繞道東角門,門上有兩個下人。
聽她說找周大娘,其中一個年輕小廝,對柳絮殷勤,「姑娘等我往裡回話」
柳絮兒等這功夫,另一個門上的男僕,搬來板凳讓她坐等。
一會往裡傳話的小廝便回來說,「裡面主子正用午膳,周大娘怕是一時半刻不能下來,姑娘裡頭等吧,這後頭是府里后廚,這門口人來人來不方便」
招呼一個婆子破她進府,婆子把她帶到后罩房,一間空屋子裡,「姑娘這裡等吧」
柳絮閑坐著無事,從窗格朝外看,正對著廚房後門,門敞開,能看見大廚房裡忙亂,人來人往往上傳菜。
這時,一個老婆子提個簍子往廚房走,像是很吃力的樣子,走幾步停下,抹頭上的汗,柳絮忙跑出去,「大娘,我幫你抬」
那婆子抬頭看是個位姑娘,問:「這位姐姐眼生,你是哪個房裡的,我好像沒見過?」
柳絮笑道:「我是周大娘家裡人,來找周大娘,他們讓我在這裡等」
那婆子笑道:「我說嗎,這麼俊俏的姑娘,原來是周大娘的親戚,這姑娘真勤快」
柳絮跟婆子一人抬一頭,滿簍子鮮魚,蹦起老高。
抬到后廚,走出來一個管事媳婦道:「夏家的,把魚收拾出來,晚上老爺宴客」
夏婆子嘟嘟囔囔,「這麼大一簍子魚,怕要收拾一下午」
管事媳婦道:「臨節下,都忙著,廚房人手不夠,前兒跟太太說雇兩個人,太太這幾日忙,沒空,說等過幾日在說」
柳絮笑著道:「我幫大娘」
夏婆子高興,「真是周大娘調教出來的,一般會來事,有眼力見」
柳絮就拿剪刀幫她收拾起魚來。
夏婆子一邊幹活一邊跟柳絮閑聊,聽說她是周家童養媳,詫異,嘆氣,「這麼水靈的姑娘,命不好,怎麼就給周大娘的兒子了,可惜」
夏婆子說漏嘴,忙掩口,打自己的臉,失悔,「你看我這張嘴,沒把門的,姑娘可別跟周大娘學」
柳絮搖搖頭,「大娘是心疼我,我能不知道好歹」
「這姑娘會說話,可憐見的,要不然,我跟劉嬸子說說,你來府里廚房幫忙,你可願意?整日守著癱子,你年輕輕的心裡想必也苦」
柳絮一喜,忙起身,福了兩福,「大娘抬愛,柳絮焉有不願意的」
夏婆子又有點躊躇,「就是周大娘哪裡,不知願意不願意?」
一拍大腿,「有了,先回主子,若主子答應,周大娘就是不樂意,也不敢違拗主子的意思,何況年下工錢雙倍,往年都是外頭僱人,有幾個早就託人走門路,太太正好沒吐口。」
柳絮心裡高興得什麼似的,脫離周天福,哪怕暫時的也好。
柳絮兒有了這個指望,幹活格外賣力,收拾完魚,又手腳麻利地打掃乾淨,舀水把魚洗乾淨,不用夏婆子沾手。
夏婆子一個勁誇讚,對柳絮相當滿意,夏婆子是廚房管事劉貴家的門路來的,自然在劉家的跟前有幾分面子,拍胸脯打包票,「姑娘擎好,別的不敢說,這事包在我身上。」
周大娘從上頭下來,有人告訴她有個姑娘找她,周大娘尋到柳絮,問明何事,同柳絮一塊回家。
周興家進門見到中年婦人,倆人相對唏噓,敘別後各自經歷,淌眼抹淚,勾起年輕時往事,周興家的有幾分動容。
中年婦人夫家姓薛,人稱薛大娘,媳婦喚作玉秀,抱著孩子跟柳絮在灶間里吃飯,周家來客人,比平常多添了兩個肉菜,玉秀喂孩子,自己沒吃幾口,聽她婆婆喊,急忙放下孩子,過上房去。
薛氏跟周興夫妻吃完晚飯,喝茶閑聊,周興家的看薛氏的媳婦,低眉順眼,點頭笑道:「不錯,看著像是個聽話的孩子」
周興仔細看了她兩眼,人還乾淨利落,「太太才叫我去,說讓柳絮去吳府大廚房幫忙,家裡的事,暫時讓妹子的媳婦幫幾日,說好,等出了年,府里廚房不忙,柳絮就回家來」
周興家的面帶喜色,「沒想到,柳絮這丫頭去找我,能遇上這宗好事」
薛氏笑吟吟地道;「府里廚房節下差事油水大,工錢雙倍,那個都想腦袋削尖挖關係托門路,沒想到竟讓柳絮姑娘撞上了,合該有福」
周興家的把柳絮叫上來,態度和悅「說好了,你后兒就進府,吳府里的事,回頭我跟你叨咕叨咕,以免你睜眼瞎,衝撞了那位主子,得罪人,你若是不好,帶累我們落不是」
「柳絮姑娘機靈,我看,中」薛氏從小賣到吳府,跟在主子身旁,會識人,對柳絮暗自惋惜。
又說半天閑話,薛氏試探地問:「小爺的病沒找人看看?」
周興家的嘆息,「銀子錢不知扔了多少,前年有個郎中,說能治好,鼓搗些個不知名的葯吃了,沒好,反倒大不如從前,略坐坐,一般地躺著。」
薛氏陪著嘆氣。
周興沒聽兩個女人說話,眼睛落在玉秀身上,玉秀奶孩子,胸脯鼓鼓的,腰肢柳條似的,周興眯眼,胡思亂想,直到周大娘問:「當家的,把東廂房騰出來,讓她娘仨先住下,等找到差事,在搬出去」
周興笑道:「正該如此,想當年你們一處侍候主子,有說不完的話,好的像親姊妹,幫這點忙應該的」
薛氏笑道:「還是老姊妹親」
周興家的吩咐柳絮把東廂房堆雜物的屋子收拾出來,給她們娘仨住。
次日,吃過早飯,周興家的吩咐柳絮,「我跟你薛大娘進府拜見主子,你帶玉秀去街里轉轉,順道買兩斤桂堂齋的點心」
「妹妹還記得我們幾個要好的小姊妹沒事就湊錢讓小廝去買桂堂齋的點心吃」
「這些年我就想這口」薛氏笑道。
周興家的去盒子里取一塊銀子,放在手裡掂掂,又拿出幾串錢,和在一塊,遞給柳絮兒,「道遠,雇個轎子」
柳絮告訴轎夫去西塘街,轎夫路熟,健步如飛,柳絮捲起轎簾,看著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街面一派祥和,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玉秀抱著孩子,新奇地看窗外,柳絮掉過頭,逗孩子,孩子咿呀學語,柳絮問;「幾歲了?」
玉秀道:「一生日零六個月」嘆氣,「孩子在我肚子里時,他爹就沒了」
柳絮想這也是個苦命的女子。
轎夫拉到西塘正街,柳絮在桂堂齋買了糕點,街面水果攤買了水晶梨子,放到籃子里。
二人步行路過清華寺廟門,玉秀羞怯地道;「妹妹,我想進去寺廟進香」
清華寺廟宇巍峨,地處繁華,香火鼎盛,柳絮跟玉秀進廟裡,上香許願。
柳絮默念,佛祖保佑柳家三個孩子能過上好日子,自己脫離苦海。
柳絮跪拜完,剛站起身,突然,大殿外一陣騷亂,寺廟裡僧人亂跑,高喊;「汝等香客速離開,梁王駕臨本寺」
柳絮挎著籃子,玉秀抱著孩子,跟在身後,二人緊走出大殿,疾步走到一重廟宇前院,往來僧人一陣疾跑,一個小僧撞在柳絮身上,柳絮手裡的籃子撞掉地上,籃子歪倒,梨子滾落出來。
這時,有人呼喝,「梁王駕到」柳絮來不及拾起。
梁王趙琛輕車簡從,身邊就帶著十幾個家人侍衛。
一干眾人下跪,俯首,柳絮餘光瞥見玄色縷金綉螭龍紋袍角,驚見一隻梨子慢慢地滾到青石板甬道中間,梁王正朝那梨子走來,柳絮嚇得臉色都變了,本能往前跪爬了幾步,伸手想夠那隻梨子,突然,一雙粉底掐金挖雲羊皮靴出現在視線里。
柳絮及時收回手,那雙靴子停住,差點就踩到她手上。
柳絮臉朝地面,像有一道利刃懸在頭頂,脊背冰涼。
這時,上來倆王府家人,架住她往後拖,呵斥,「好大膽,擋王爺的路,不想活了」趙琛眉頭深鎖。
柳絮不敢求饒,她樣貌改變,可聲音沒變,她一出聲,那廝就能聽出來,無異於火上澆油。
一直把她拖到後面,兩個家人高舉手裡的棍棒,朝柳絮身上打去。
柳絮一閉眼,她羸弱身板,禁不住幾棒子,心說,到底死在這廝手裡,這廝也算報了當日之仇。
當臂粗的燒火棍,將要落在柳絮身上,趙琛一揮手,「住手,不得胡來,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這廝終於說話,兩個家人手臂撂下。
「帶過來」趙琛冷漠的聲。
兩個家人架著她,扔在趙琛腳下,退後。
「抬起頭」那廝的聲像寒冰刺骨。
柳絮顫巍巍抬起頭。
梁王神色冷峻,周身雪白狐裘,面孔清絕,像雪后澄澈的天空乾淨,為蕭索的初冬平添一重絢爛。
趙琛朝她看一眼,突然,眉峰蹙起,像是想起什麼,柳絮兒嚇得心提到嗓子眼。
這時,清華寺的主持方丈,跌跌撞撞帶著僧眾趕來,雙手合十「老衲接駕來遲,望梁王千歲恕罪」
「叨擾貴寺廟」清亮好聽的聲,在寒涼的空氣中回蕩。
那雙靴子跨過梨子從她眼前過去,柳絮心口噗通直跳。
一個小和尚,幫柳絮拾起撒落地上的梨子,用袖子抹額頭冷汗,「姑娘,快走吧,今兒你撿了一條命」
又小聲道;「二月前,我見過有人衝撞梁王車架,王府家人扯下去,一頓毒打,去了半天命,送衙門裡治罪,虧這是寺廟」
梁王邁步進殿,對身旁隨侍沉聲道;「我讓你查的,可有眉目?」
隨侍弓身陪著小心道;「按王爺畫的圖像,奴才滿城搜遍,沒有畫上的女子」
「難道她換了樣貌」梁王深思,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