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獃子
邵英傑新婚三日,未去千戶所,一早就急著出門,吳淑真等時辰差不多,帶著晚秋和念琴去給邵太太請安。
柳絮趁主子出門空擋,支使粗使丫鬟洒掃屋子,寶珠看奶奶走了,打了個哈氣,對柳絮道;「我回屋裡迷瞪一會,爺回來叫我,昨晚沒睡好。」
「姐姐睡一會,這裡有妹妹。」寶珠無精打采走了。
柳絮望著她背影,心說,這段日子,還真得有她,念琴是老實人,寶珠長相出挑,舉止輕浮,姑爺像是對她沒感覺,正好讓她幫著自己擋,姑爺若真是看上她,自己還怕害了人。
柳絮晚間上夜,白日當值輪到念琴和晚秋二人,晚秋是姑娘離不開,晚秋忠心,日夜守著姑娘身旁,從無一句怨言。
柳絮得吳淑真的答應,不當值可以間或家去,分派丫鬟婆子,忙活完上房諸事,換上一件衣衫,邵府是大奶奶齊氏打理家事,吳淑真已派人跟齊氏說了柳絮的情況,齊氏知會過門房,因此,她出府並無阻攔。
邵府離柳家住的剪刀衚衕頗遠,柳絮捨不得雇車錢,加快腳步,想趕在晌午到家,買菜做飯還來得及,她不在家時,小生子畢竟年歲小,還是個男孩子,對付糊弄一口吃的,有時三嬸子有空,也過去幫著做頓飯,但三嬸子一大家子人,指望不上,柳絮隔三差五,回去做一鍋飯,或蒸一鍋乾糧,夠三個孩子幾日嚼過。
初春天氣暖和,路邊銀杏樹生出綠芽,柳絮順路買了一塊豆腐,一綹香菜,前生了一盆綠豆芽,就想烙春餅吃,那廝拿來的一袋子麵粉,吃了一個多月,還剩半袋子。
想起那廝,掐指一算,走了一月有餘,自己不由笑了,怎麼會想起那廝,他不來搗亂,自己樂得清靜。
柳絮端著荷葉包著的豆腐,進了小衚衕。
陸志文沿著官道往剪刀衚衕走,看見嬌小身影一閃,想張嘴喊,朝左右瞅瞅官道過往行人,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柳絮推開院門,走進去,剛想回身關門,一人氣喘吁吁從外面擠了進來,惶急地道;「等等,柳姑娘。」
柳絮定睛一看,是陸志文,歉意地道:「沒看見陸公子,擠到陸公子,真是對不住。」
陸志文憨厚地笑著,「沒事,我是來告訴姑娘一聲,生子上學的事,我跟寺廟裡管事物的師傅說了,你后直接帶著生子去寒山寺書院,找我。」
柳絮高興地福了兩福,「謝公子」
柳絮只顧著高興,沒看見陸志文面上露出欣喜,脫口喚了聲,「舅父」
柳絮吃驚回頭,就見趙琛站在院子中央,正注視著二人。
柳絮還來不及反應,陸志文撩袍上前幾步,忙整衣,一揖到地,「小生拜見舅父,那日小生有眼無珠,不知您老是柳絮的舅父,失禮之處,望舅父看在小生愚鈍,不知者不怪。」
柳絮暗自叫苦,今這麼不湊巧,怎麼就讓這個獃子遇上了,她偷眼描著趙琛,就見趙琛的臉慢慢綠了,偏頭瞪視柳絮,他幾時成了她舅父,升了輩分,難道是自己面貌老成,還是這小子眼拙。
宮保看王爺變臉,嚇得忙厲聲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爺金相玉質,哪有你說的那麼老。」
陸志文吶吶道;「小生是隨著柳絮姑娘叫的,小生冒失,舅父擔待,小生對柳絮姑娘……。」說到這,臉紅,下面的話礙於說出口。
趙琛臉色陰沉似水,目光犀利盯著柳絮。柳絮頭一縮,不敢看那廝的臉。
宮保埋怨地看柳絮一眼。王爺方二十齣頭,絕色容顏,哪裡就像她說得老成這樣。
看陸志文還想解釋,柳絮急得忙打岔,「晌午了,陸公子該回家去,公子說的事我記下了。」
一句話提醒,陸志文看天色已正午,慌裡慌張就走,走時還不忘對趙琛拱手,「小生告辭,改日再來給舅父請安。」
柳絮關上大門,總算送走陸志文,回身對上趙琛,柳絮一副老老實實等著挨訓。
趙琛不依不饒,冷臉道:「我何時成了你舅父?」
柳絮訕訕地,陪著笑臉,「我說你是我母親家親戚,這書獃子誤會了,以為你是我舅。」
「就算我是你舅,那小子怎麼也跟著叫我舅,他和你是什麼關係?」趙琛擰眉,口氣不善。
柳絮一閉眼,問題複雜了,是呀,姓陸的書獃子是自己什麼人,遂分辨道;「自古書生禮多,他是為表達對您老的尊重。」
這解釋此地無銀三百兩,有欲蓋彌彰之嫌,不等趙琛發話,這回柳絮主動討好地道;「王爺還沒吃飯吧,我去做飯。」
宮保來了興緻,湊近問:「柳絮姑娘今做什麼好吃的?」
「春餅。」
宮保聽著挺有食慾,忙催促,「柳絮姑娘就快些做吧!」
柳絮獻媚地瞅著趙琛,「王爺不然晚飯也在這裡吃?」
宮保急忙道;「王爺就賞臉答應。」
趙琛臉色好看點,嗯了聲,又長聲道:「既然你跟外人說我是你舅,我就委屈認下你這個外甥女,不過有幾句話要教訓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以後不能隨便把男人往家領。」
柳絮心裡叫苦,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廝認真把自己當成她長輩,心裡罵他幾個來回,我招別的男人來家,敗壞是我自己的名聲,與你王爺何干,這不是咸吃蘿蔔淡操心,想自己穿過來,上無父母,中間無兄弟姊妹,偏生出來這麼個舅父管著,暗嘆一聲,怨自己那日含糊其辭,可這又怎麼能跟陸志文說明白,這廝也不敢得罪,心裡不情願,嘴上服軟,「王爺教訓得是,是柳絮不檢點。」
看柳絮態度好,趙琛火氣消了大半,更正道:「叫我舅父。」
柳絮心想忍你多時,看宮寶著急直使眼色,把要出口的話,說得和軟,「王爺,民女高攀不上,民女出身低賤,怕辱沒王爺。」
「本王說話一言九鼎,本王屬地里還沒人敢跟本王爭競。」趙琛唬著臉,明顯不悅。
宮保急得勸道:「柳絮姑娘,多少人想給王爺做甥女,王爺都不稀罕,姑娘自個想想,吃不吃虧。」
柳絮鬱悶,這還不叫吃虧,憑空降了一輩,也不敢認真跟這廝較真,心說,你愛是什麼,我只不叫你舅父便是。
這時,小生子橫衝直撞跑來,後頭跟著柳芽兒和寶兒,大呼小叫,「看你往哪裡跑?」
一隻公雞從柳絮和趙琛空隙間跑過去,三個孩子跟在後頭追。
看柳絮詫異,宮保忙解釋道:「給姑娘拿來兩隻雞,殺了吃肉,王爺說幾個孩子看著缺乏營養。」
柳絮看了趙琛一眼,這廝好歹心地不壞,不跟他一般計較,對他道:「我去做晌飯,晚飯吃雞。」就進灶間。
半個時辰,柳絮烙好一盆春餅,炒了個土豆絲,自家生的豆芽炒韭菜、炸碗辣椒油,紅油小蔥涼拌水豆腐,打了個小青椒雞蛋醬,擺滿一炕桌。
柳絮打一盆清水,招呼三個孩子洗手。
趙琛坐在炕里,三個孩子圍坐,趙琛提起一張餅,中間揭開一分為二,發現竟是兩張單餅,奇怪,琢磨怎麼烙出來的,心想,這潑婦有點手藝,看柳絮進來,贊道:「你開間飯館,生意一定能好。」
宮保站在炕沿邊,把春餅卷上醬菜,遞給王爺,趙琛看著薄透的春餅食慾大增,顧不上跟柳絮說話,幾口便吃下去一張。
宮保連著卷了幾張,趙琛速度極快吃下肚,宮保舔舔嘴,暗自咽口水,眼饞,好容易等到王爺放慢速度,柳絮給寶兒卷餅,又順手遞過給他卷的一張餅,宮保大口吃起來,填滿嘴,含糊道;「好吃,真好吃。」
吃完晌飯,趙琛教小生子念書,柳絮搜腸刮肚把能想到的小學課本里的童詩,都默寫下來,每一首詩,空白處都配上一幅生動有趣的圖畫,小生子見這自製的課本比隔壁銅鎖書本好看,更增加了興趣,柳絮一回來,每每纏著柳絮教他學。
柳絮在灶間刷碗,就聽屋裡趙琛問:「這課本又是你姐寫的?」
小生子清脆聲,「我姐不是照樣寫的,是自己想的。」
趙琛又問:「這圖也是你姐畫的?」
小生子驕傲地道:「我姐可厲害了,幾筆就畫出來了,我平常跟著我姐學,我也要像我姐一樣有學問。」
趙琛抬頭朝門口看看,灶間里洗碗聲,柳絮,投生這種境況,卻還能努力生活,趙琛心頭爬上一絲異樣,又搖搖頭,專心教小生子念書。
一炷香工夫,趙琛豎耳聽灶間沒了動靜,琢磨柳絮是不是不在灶間里。
寶兒跑進來,「哥,快去看,姐殺雞。」
小生子跳下地,跑出去,趙琛也跟著出去。
到院子里一看,趙琛不由傻眼,柳絮拎著把菜刀,滿院子攆那隻公雞,公雞撒歡繞著院子跑,宮保想截住,沒攔住,那隻雞衝過去,繞院子大圈狂奔。
柳絮嬌小的身形,靈活得像一隻脫兔,抄近道,速度極快,追上彎腰探手一把捉住那隻公雞,提在手裡,手起刀落,趙琛一閉眼,再睜開眼時,那隻雞已奄奄一息,在地上撲騰。
趙琛汗顏,心說,這潑婦姓陸的娶回家去,有的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