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姑娘家嫁人是件大事,自當舉全家之力仔細操辦。更何況此次與郭家結親的不是一般人家,可是京城頭一等的百年世家周太傅家的公子。便是郭六姑娘再不受家中重視,操辦起來也容不得半點閃失。

郭家幾個主院的主子卯時三刻就起身了。

門外大雨將天地連成片,鋪天蓋地落下來。打在院落的草木上,屋頂的綠瓦上,沙沙作響。天色尚未明,依稀還能聽見叢中蟲鳴聲兒。衣著喜慶的管事早已插了腰站在廊下,壓低了嗓子指使下人做事。

丫頭婆子們行色匆匆,抱著一疊疊大紅燈籠展開了點上,沿著抱夏到長廊一盞盞掛起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水汽,濕漉漉的,下人們個個臉上掛著笑,再大的雨也澆不滅郭家這舉府的喜氣洋洋。

大戶人家的姑娘出嫁,素來是當家主母給操辦。便不是當家主母,也是應當由一房正方太太來。不過郭滿的生母早逝,親事自然是落到身為繼母的金氏手上。本來她操辦得好好兒的,前兒突然說是犯了頭風,突然間就撂了手。

眼看著郭滿的好日子就到了,這哪裡是能這麼耽擱的?

郭老太太活到這個歲數,什麼都心裡明門清兒。金氏頭風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要在出嫁前幾日犯。老太太心知她是被郭滿給討走了林氏留下的那些東西,心裡不舒坦,故意地折騰郭滿。一時間又是氣又是無奈,只能接過來。

一件事經兩人手,自然要亂套的。

知道金氏是個貪的,昨兒郭老太太光是查驗嫁妝便忙了半宿。此時正由下人伺候著梳洗,又要置辦下面的事兒。

耳邊下人正小聲地說著話,她一邊戴上抹額一邊忽而又憶起金氏故意沒給郭滿請教養嬤嬤的事兒,當即面上一變。

姑娘家到人家去,不通人事兒可怎麼行?

倉促之中,她偏頭往痰盂里吐了漱口水,慌裡慌張地叫了管事媽媽趕緊指派房媽媽去郭滿的院子。

房媽媽跟旁人不同,宮裡出身,是郭老太太特意聘來的指導郭家出嫁姑娘規矩的。平日里也時常給姑娘們教教人事兒,指導儀態。不過郭滿素來不討長輩喜愛,又是個病弱的,規矩就更鬆散了許多。

郭老太太想到這個便頭疼,後悔沒好好教,事到臨頭才知道晚。

罷了罷了,甭管那些了。臨時抱佛腳也抵過什麼都不教。端看六丫頭悟性,能教了多少算多少吧!

房媽媽於是攜了一個紅木的盒子過去,到的時候郭滿還未起身,她便候在耳房。

院子里靜悄悄的,從踏入院子到進了耳房,除了滿耳朵的雨聲與雨打梨花的零落聲,就只剩她自己的腳步聲。這般冷清,跟郭家外頭那熱鬧的景象天差地別。

房媽媽眼睛虛虛一掃,便收了回去。

屋裡掌了燈,除了兩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忙前忙后,卻連個打水洗漱的婆子也無。往日在老太太屋裡便時常聽說長房的六姑娘備受冷落,她只當平常。真真兒瞧見,才曉得冷清。

說來長房繼太太也是本事,將原配嫡出的姑娘給苛責成這樣還能人前人後得個好的,當真少有。不過這都不關她的事兒,房媽媽手捧著木盒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小杌子上,也不催促,優哉游哉地候著。

雙喜忙前忙后地準備梳妝用的嫁衣、胭脂,抽空還給她煮了壺茶。

雙葉則清點要帶去周府的物件兒,有些郭滿用慣了的,自不能落下。兩人這番動靜不算輕巧,房媽媽在耳房都聽得一清二楚,而那內隨風徐徐舞動輕紗帳中人卻跟只貓兒似的蜷縮成一小團,睡得人鬼不知。

又過了一刻鐘,給郭滿開臉上妝的喜娘也到了。

雙喜雙葉兩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們主子自從鬼門關前走一趟回來心就寬了,原本該是十分欣慰的事兒。畢竟心思太細,遇了件事兒就要嘔,嘔著嘔著就嘔出個好歹。可往日覺得好,今兒才覺出寬過了頭算不得好事。瞧瞧一睡起來她們是拉也拉不起,喊又喊不醒,真真急死個人!

房媽媽默默飲了一壺茶下去,正屋那頭還是半點動靜沒有。

眼瞧著卯時已經過了,門外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她拍拍衣裳下擺站起來,「雙喜姑娘,這是老太太命我送來的。」

把盒子交到雙喜手上,便一幅要走的架勢。

雙喜頓時慌了,房媽媽是什麼人郭滿不知道她清楚。哪裡能就這麼讓她走了?她們姑娘什麼樣兒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最清楚。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就是一點規矩也沒有啊!

房媽媽走了,她們姑娘可怎麼辦?

「媽媽再等等,」老太太院子的媽媽,她們得敬著,「姑娘心裡惦記著要出嫁,昨夜輾轉了半宿才合了眼,難免就起遲了。再等一等,姑娘馬上就起了。」

房媽媽抬頭瞧了一眼天色,無奈:「來這兒也快半個時辰了,六姑娘還沒起呢。雙喜姑娘對不住,老太太那頭還等著我回話,怕是等不及。」

雙喜心裡著急,她聽別院的婆子說才知道,姑娘家出嫁都要家裡長輩給傳授個什麼道理的。原本就在憂心沒人教她們姑娘,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還要走。差點就上了手扯房媽媽袖子:「媽媽再等等。」

「雙喜姑娘記得將這盒子交給六姑娘。」

房媽媽眼皮子都不帶掀的,「裡頭都是新嫁娘該學的,六姑娘識字,看也看得明白。雙喜姑娘若是不放心,囑咐六姑娘多費心研讀便是了。」六姑娘自個兒不經心,她們做下人的也沒法子想不是?

丟下這一句,房媽媽利落地就走了。

雙喜氣的眼圈兒都紅了,這些人,這些人,一個個的狗仗人勢的東西!

這頭雙喜氣得要哭,那頭郭滿做夢了。

夢裡,她什麼也沒幹。雖然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做夢也這麼懶,但她就是躺她那張懶人沙發上啃著西瓜看小說。這部小說還是她很久以前看的,劇情十分狗血,致使她過了很久都印象深刻。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和離》。

主要講男女主之間我愛你你不愛我,我不愛你你忽然好像又愛我了的作天作地的愛情故事。具體其中劇情之複雜,情節之婉轉,跟老太太裹腳布似的,又長又酸。

郭滿一面上帝視角無聊地看夢裡的自己看小說,一面隱隱又有些急迫。

唔,總覺得有什麼事兒沒幹。

於是這麼急迫著急迫著,她忽地睜開眼,然後就醒了。

然後就發現她的貼身丫頭雙喜,正趴在她床邊紅著眼睛吸氣,那樣貌可悲苦了。不知內情的人看了,怕是都以為她死了。

郭滿無語凝噎:「……怎麼了一大早的?」

剛剛才醒,她嗓音糯得像裹了糖,又甜又軟。

「……姑娘,你還記得今兒是什麼日子么?」雙葉幽幽地問了一句。

郭滿睡蒙了,抱著被子軟趴趴地坐起來:「什麼日子?」

雙喜抹了一把臉,瞪大了眼睛看她。

郭滿撓了撓脖子,又抓了抓後背。頂著兩丫鬟期盼的目光,絞盡腦汁地想了下,然後電光火石一閃,漸漸地瞪大了眼睛。

我勒個去!她真是個糊塗蛋,今天她結婚啊!!

「……該,該不會,花轎已經走了吧?」郭滿結巴道。

她沒結過婚,不知道古代結婚什麼流程的郭滿突然感覺心好慌,「你們這麼看著我作甚?難不成這親事不成了?」她記得男方似乎出身顯貴來著,該不會她睡過了頭,金氏那黑心肝兒的讓別人替她上花轎了吧?

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么,郭滿突然頭皮一陣發麻,手腳並用地爬下榻。

雙喜雙葉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句給愣住了,都忘了說話。

郭滿已下了榻,到處找鞋,「雙喜,雙喜啊,現在梳洗還來得及不?」眼尖瞄到屏風上的鳳冠霞帔,她麻溜地穿在身上,還不忘扭頭安撫雙喜,「你先別哭啊!實在不行,咱不還有那麼多錢在么?」

雙喜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看她們家姑娘這樣,話不知從何說起。

「姑娘你可得長點心吧!」

看她嫁衣穿得亂七八糟,趕緊過來替她理,「大喜的日子都在瞎說什麼呢!好好兒的親事怎會說說不成就不成?你可是三媒六聘正經聘的,要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哪裡如你說得那般兒戲!吉時還未到。就是上妝的功夫被誤了些,喜娘怕是沒法給姑娘弄精細了。」

嗨,她還當什麼事兒呢!

耽誤了點時間又不是什麼要緊的,郭滿沒好氣地瞪她,一大早弄得這般嚇人,「一醒來就瞧見你在我榻邊哭,魂都叫你嚇飛了!」

提起這事兒雙喜心裡還氣呢,郭滿話一出口,她便立即倒豆子似的吐出來。

「姑娘您說,郭家的下人怎地就這麼狗眼看人低呢?」雙喜就不解了,她們姑娘正經嫡出,又馬上嫁入太傅府。身份眼瞅著水漲船高,這些人怎麼就敢這麼怠慢呢!

「無妨,難不成你指望她們捧著我?」郭滿倒是接受無礙,「房媽媽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平常也不跟咱們打交道,盡人事罷了。」

「可是她拿個木盒子就打發了,未免也太敷衍!」

「什麼盒子?」郭滿聽到重點。

雙葉立即把那紅木盒子遞過來。郭滿打開來,裡頭是一本書。書面上三個大字——『房/中術』,差點亮瞎她的狗眼。

郭滿:「……」

她啪地一下闔上蓋子,隨手丟到床榻上。然後轉身走到梳妝台前,拿起胭脂水粉準備自己上妝。一旁雙喜雙葉不明所以,又不敢打開那盒子,一面按住郭滿叫她莫慌等喜娘進來,一面小心翼翼地探問,「主子,那裡頭什麼東西?」

「沒什麼,」郭滿滿不在乎地回道,「春/宮圖而已,又不是沒看過。」島國電影包她有一個T,誰還有閑工夫看那玩意兒!

雙喜雙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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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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