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周而復始篇(三)
呂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到小時候,她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她告訴家裡人,家裡人都覺得她是怪物,還說她不詳要弄死她,娘親帶著她一個人四處流浪。
後來娘親改嫁,為她冠上呂姓,她不再跟任何人說她能看到在四處遊盪的魂靈,更不會告訴別人,因為那些魂靈她幾乎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那些秘密隱匿在光鮮亮麗的衣服和身份之下,見不得光,醜陋而猙獰。
除了娘親,這個世上似乎沒有一個好人。
後來入宮,那些魂靈幫她迅速取得了太后的喜愛,她的日子看似變得好了一點,但只有她知道,其實是變得更糟糕了。
她被那些魂靈纏得日夜難眠,它們被困在這座深宮,不能解脫也不能離開,日日夜夜不停地說著自己生前的冤屈遺憾。
好在後來因為沈柏她不再受這些東西困擾,她非常享受這種安寧,不再有魂靈困擾,不再有各種各樣古怪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眼前。
因為那些東西,她沒什麼朋友,也對生活沒有多大的追求,只希望自己能過上普普通通的安穩生活。
所以即便是呂家沒落了,她也覺得沒什麼好害怕惋惜的。
後面的夢變得有些混亂破碎,她一會兒夢到張浩在糾纏自己,一會兒又夢見周珏在簡陋的客棧房間壓著她,讓她疼,讓她哭。
夢在最後成了夢魘,呂秀從夢裡驚醒,她嚇得驚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喉嚨很乾,腦袋也昏沉沉的,像是宿醉了一夜。
下意識的抬手壓住太陽穴,過了一會兒,她緩過神來,發現自己並不在家裡,而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這屋子比她現在住的大很多,房間的整體風格偏冷,沒有什麼亮色的東西,裡間和外間是通的,一眼就可以看到擺在屋子中間的銀色盔甲和大刀。
這是個武將的房間。
呂秀第一時間做出判斷,而後低頭,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掉,只松垮垮的披著一件棉柔外衫。
外衫也是男子的,上面用銀絲綉著松葉,針腳看著有點眼熟,呂秀還沒來得及辨認出來,房門被推開。
呂秀本能的抓起被子擋住身子,春靈捧著衣服走到床邊,柔聲說:「小姐,是我。」
呂秀鬆了口氣,大概猜到自己現在在哪兒,眉心皺起。
春靈把衣服放到邊,說:「昨晚小姐的衣服被酒打濕,換下來洗了還沒幹,這是周將軍讓人去買的,是乾淨的,小姐先換上吧。」
周珏不止讓人準備了衣服,連肚兜都有。
呂秀不大自在,不過也沒糾結那麼多,掀開被子換衣服,快穿好的時候她忍不住問了一句:「昨晚是誰幫我換的衣服?」
春靈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問:「小姐不記得昨晚的事了嗎?」
系腰帶的動作一頓,呂秀腦海里飛快的閃過一個畫面。
周珏欺身壓著她,眸子不知為何有點發紅,裡面慾念翻湧,她嚇得想哭,似乎弱弱的說了一句:「我怕疼。」
後面的事她就記不大清楚了。
春靈膽子小,力氣也小,衣服多半不是她幫忙換的。
呂秀強裝鎮定,說:「我記得。」
簡單梳洗了下,呂秀帶著春靈出門準備找周珏道謝然後告辭,剛出門卻見周珏面色冷峻的走來,他步子邁得很急,看樣子像是出了事,呂秀打的一堆腹稿全都咽下沒說。
「跟我去國公府一趟。」
說完這句話,周珏直接拉著呂秀的手腕往外走,他走得快,呂秀得拎著裙擺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周珏只叫了她,呂秀扭頭讓春靈好好獃著不要跟上來。
嫌馬車不夠快,周珏直接騎馬,呂秀也不好拒絕,拉著他的手上馬,整個人幾乎完全被他擁在懷中。
時辰不早了,街邊都是人,兩人共騎一匹馬很是顯眼,呂秀不自覺把腦袋埋在他胸膛。
好在很快到國公府,兩人一起進去,門守引路,焦急地說:「小少爺從昨晚就開始發燒,大夫請了,葯也喝了,但燒一直沒退下來,小少爺又一直哭鬧不停,老爺一夜沒睡,實在是沒轍了,才請周將軍來看看。」
張駿去了遠峰郡,現在國公府就只有顧少飲一位少爺。
呂秀偷偷去看周珏的表情,周珏綳著臉,周身的氣息相當冷然,看不出是擔心還是不滿。
快到主院的時候,遠遠地便聽見小孩兒的啼哭,哭了一夜,聲音已經有點啞了,落在耳中可憐極了。
呂秀的心揪起來,和周珏一起進了院子,顧廷戈抱著顧少飲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手掌輕輕拍著顧少飲的背,沒有一點不耐煩。
顧少飲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一看情況就很不好。
「見過國公。」
周珏拱手行禮,呂秀也跟著福身,顧廷戈說:「這個時候就不用這些虛禮了,這孩子一直哭,乳娘怎麼哄都沒用,他之前有沒有這樣過?」
周珏搖頭,他之前雖然很少陪姜琴瑟和孩子,對他們的基本情況還是了解的。
顧廷戈皺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周珏看了呂秀一眼,呂秀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能哄孩子,卻抵不住周珏的目光,硬著頭皮說:「不如,讓我試試吧。」
周珏今天帶呂秀過來本就有些奇怪,顧廷戈猶豫了下,還是把孩子交給呂秀。
孩子已經快三歲了,雖然身世有些複雜,在國公府卻沒受什麼苛待,長得白白胖胖,呂秀有點抱不住,又沒出閣,抱孩子的姿勢也不是很對。
站在旁邊的乳娘剛要提醒,顧少飲的哭聲卻很神奇的弱下來。
乳娘驚喜道:「真的有用,小少爺喜歡這位姑娘!」
被吵了一夜,這會兒孩子終於不哭了,顧廷戈的眉頭也鬆開。
乳娘連忙說:「從昨晚到現在小少爺只喝了一碗葯,什麼東西都沒吃,勞煩姑娘喂小少爺吃點東西吧。」
呂秀點頭,顧廷戈說:「外面冷,進去坐著慢慢喂吧。」
呂秀便抱著顧少飲和乳娘一起進屋,下人很快送了粥來。
在乳娘的指導下,呂秀喂顧少飲吃了小半碗粥,他哭鬧了一夜,也很疲倦了,吃了飯很快睡著,只是小手緊緊抓著呂秀的衣衫,一旦呂秀有想離開的舉動,他就會不滿的皺眉哼哼。
怕他繼續哭,呂秀只能陪他一起睡,乳娘很是熱切的拿了薄被給兩人蓋上。
顧少飲身上有股子好聞的奶香味兒,呂秀昨晚一直做夢沒怎麼睡好,躺著躺著不自覺也睡了過去。
不過她睡得不沉,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夢裡一直有小孩兒的哭喊,她循著那聲音走了好久好久,終於撥開迷霧,看到了一堆荒草叢生的墳頭。
最中間的墳頭上,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穿著囚衣的女人,女人的衣服全部被血浸濕,脖子上還有很明顯的刀口,顧少飲被她抱在懷裡,不住的哭嚎。
許久沒看過這樣的畫面,呂秀被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的後退,女人立刻朝她看過來。
女人的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死氣沉沉,沒了活著時的靈動溫婉。
是姜琴瑟。
姜琴瑟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呂秀,哼著搖籃曲低頭誘哄顧少飲,她的肌膚也是死人的灰白,指甲發黑,很長,每次拍顧少飲背的時候,呂秀都擔心那指甲會劃破顧少飲的肌膚。
搖籃曲哼完,呂秀醒來,顧少飲還睡著,但渾身滾燙,像個小火爐,呂秀喚來乳娘,又給他餵了一次葯,幫他擦身子。
這一覺睡得有點久,外面天已經快黑了,周珏只休今天,在呂秀醒來前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就進宮去了。
二房的人那個時候勾結姜映樓,差點害死顧少飲和張駿,被大理寺的人查出來,早就按照律法被流放,整個國公府只住著顧廷戈和顧少飲,下人早就幫呂秀收拾了客房出來,在顧少飲病好之前,都不打算放她走了。
吃晚飯的時候,春靈也被送過來,不過乳娘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她只能陪呂秀說說話。
顧少飲這次病得有點久,葯喝了不少,燒就是退不下來,太醫來看了也沒用,呂秀憂心忡忡,等到周珏再次休沐來國公府的時候,找機會單獨問他:「當初周夫人的屍首有人收嗎?」
許久沒人在周珏面前提過姜琴瑟了,周珏立刻皺眉,眉宇間浮起戾氣,呂秀挺害怕他這樣的,不過想到顧少飲消瘦的模樣,還是硬著頭皮說:「剛來國公府那天,我做了個很奇怪的夢,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有點不著調,但我還是想去拜祭下她。」
那個夢只出現過一次,後來就很正常了。
呂秀也不確定那個夢是不是在暗示她什麼,只是看顧少飲病著太可憐了,想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罷了。
周珏定定的看了呂秀很久,然後才鬆口說:「周家沒有給她收拾,屍首是大理寺的官員處理的,一般埋在城北的亂葬崗。」
「我知道了。」
呂秀扭頭讓春靈準備了香燭紙錢,哄顧少飲睡著后,小心翼翼的脫身,跟乳娘保證很快就會回來,然後才帶著春靈出門。
一出門,周珏騎著馬在門口等著。
他挺直背脊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說:「坐馬車太慢了,少飲隨時都可能醒過來,我帶你出城。」
呂秀思忖片刻,把春靈準備的東西拿在手裡,抓著周珏的手上馬。
這次她坐後面,剛上馬便聽見周珏沉穩的命令:「抱緊了。」
呂秀咬牙,抱住周珏的腰,周珏立刻揮鞭抽在馬屁股上,朝城外飛馳。
已經立夏,天氣熱起來,風把他們的衣擺捲起來交纏在一起,莫名的親昵。
呂秀還是第一次這樣騎馬,有點害怕,不自覺把周珏抱得更緊。
兩人都穿得不厚,隔著衣衫,呂秀可以清楚感受到周珏緊繃的後背,和一寸寸硬鼓的肌理,臉有點熱。
一路疾行,半個時辰后,兩人踩著最後一絲餘暉到達城北亂葬崗。
夕陽落下雲層,夜幕一點點吞噬所有,今晚沒有月亮,亂葬崗看上去陰森恐怖。
呂秀打了個寒顫,自幼能看到魂靈,她很少來這種地方,後知後覺的慶幸是周珏陪她來的。亂葬崗的面積有點大,到處都是雜草,隱隱還有一股腐屍味兒,呂秀掩鼻,努力回想夢裡的場景辨認,最終在一個土堆面前停下。
「你也夢到過這裡?」
周珏問,呂秀點頭,拿出香燭和紙錢。
周珏拿出火摺子,呂秀眼眸微閃,鼓足勇氣,說:「周將軍都來了,也給周夫人上柱香吧,人死如燈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總不能一直梗著。」
周珏沒說什麼,拿了一對蠟燭點燃插在土堆上,然後又點了香。
呂秀用燭火點了紙錢,春靈準備的東西挺多的,燒了好一會兒才燒完。
呂秀跟姜琴瑟沒什麼交情,等最後一點紙錢燒完,默默在心裡說:他畢竟是你兒子,不管有什麼執念,都不要害他吧。
周珏對姜琴瑟的印象已經很淡了,他雖然陪呂秀來了這裡,也不確定土堆下面埋的是不是姜琴瑟,等最後一點火光熄滅,輕聲說:「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說完站起來,呂秀跟著起身,一起騎馬回國公府。
回去的時候顧少飲還沒醒,怕給他帶了晦氣,呂秀先洗漱換了身衣服才去看他。
像是有感應,呂秀剛進屋顧少飲就醒了,不過沒哭,只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滴溜溜的看著呂秀。
他成日都在睡,這會兒看上去精神不錯,呂秀逗了他一會兒。
晚上又喝了一次葯,夜裡顧少飲一直出汗,呂秀幾乎沒怎麼睡,夜裡起了兩次幫他換衣服,第二天傍晚,顧少飲的燒總算是退下來了。
呂秀不確定這是不是祭拜的功勞,反正顧少飲的病好了就成。
國公府只有顧少飲一個小孩子,他病了,上上下下的人都跟著揪心,如今病好,國公府上下自然也都跟著高興。
顧廷戈的情緒向來不外露,卻也明顯感覺到他挺開心的,面對呂秀的時候,神情也緩和,溫聲說:「既然這孩子喜歡你,有時間就多過來看看他吧,他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也需要人陪」。
「好。」呂秀應下,沒有趁機提更多的要求,顧廷戈想了想說:「聽說你現在只和一個丫鬟住一個小院子。」
「是,呂家不在了,我父母也早就亡故,我沒別的人可以投奔,便在城中置辦了一處宅院自己住。」
「兩個弱女子在外面應該很不安全,聽說你想雇護院?」顧廷戈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呂秀詫異的看向他,顧廷戈沒有女兒,覺得她這反應挺可愛的,溫笑著說:「國公府的護院不少,你可以去挑兩個,算是你這幾日陪少飲的謝禮。」
若是放在以前,呂秀肯定會拒絕,這幾日她什麼都沒做,就在國公府好吃好喝的住著,哪需要什麼謝?
但白府那一夜和攬月閣的經歷讓呂秀還心有餘悸,外面的護院沒有國公府的護院可靠,還沒有他們武功高強,這謝禮太重太誘人了。
呂秀直接跪下,朗聲道:「呂秀謝國公大人,日後不管呂秀在哪兒,身處怎樣的境地,都會為國公大人祈福,願國公大人康健無憂!」
沒有推辭,大大方方的謝恩,卻也沒有得寸進尺,顧廷戈看呂秀的眼神多了一分欣賞。
呂家落敗,他雖然沒有落井下石,但也對太后和呂家的一些做法看不慣,倒是沒想到呂家能教養出這樣的姑娘。
顧廷戈發了話,吃過午飯,下人領呂秀去挑了兩個護院。
來的時候她和周珏一起騎馬,走的時候,國公府直接給她備了一輛寬大的馬車。
兩個護院駕車,上車后呂秀才發現馬車裡還放著不少東西,這些東西都價值不菲,春靈看得咋舌,訥訥的說:「小姐,國公大人真的好大方啊。」
顧廷戈征戰沙場數十年,本就不是看重身外之物的人,如今二房也不在,只有顧少飲一個小孩兒陪著,呂秀能得顧少飲喜歡,顧廷戈自然不會吝嗇。
不過呂秀知道,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她是周珏帶去的。
顧少飲的存在時刻提醒著顧家對周家有愧,顧廷戈也是變相的通過這種方式彌補周珏。
呂秀有點頭疼,她明明想和周珏劃清關係的,沒想到陰差陽錯又有了肌膚之親,周珏還帶她去見了顧廷戈,讓她接觸顧少飲,難道就不怕惹人非議嗎?
呂秀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和周珏的關係,猶猶豫豫的回到家,剛坐下,周家又派人送了東西來。
一盒珍珠、一盒翡翠還有好幾對耳墜,都是姑娘家用的東西,加起來比呂秀在太後身邊的時候還要多。
周家用的借口也一樣,謝禮。
顧少飲雖然改姓了顧,但曾經也是上過周家家譜的,周家要謝也算有理有據。
呂秀沒推辭,讓送禮的人捎話謝周將軍,第二日讓春靈當了兩串珍珠,買了些新布料,雇了兩個綉娘。
白家的尾款沒收到,有這些謝禮,成衣鋪暫時不用擔心了,不過呂秀沒打算吃這個悶虧。
白家的處事方式在京中遲早要得罪人,慢慢等著就是了。
趙明熙逛攬月閣被抓了個現行,孝親王狠狠批評了她,回宮後趙徹罰她面壁思過,一直到皇后的冊封大典以後才被放出來。
她不敢再出宮,求了皇后許久,才下帖子請呂秀進宮。
呂秀被召到皇后的庄沉宮。
才剛立后,庄沉宮一派喜氣洋洋,呂秀在前殿等了一會兒,皇后便穿著華服被宮娥的陪同下走來。
「民女呂秀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呂秀跪下行禮,一舉一動都盡量做到最好,畢竟坐在上首的人姓衛,而她姓呂。
「不必多禮,起來吧。」
皇后溫和的說,語氣平穩,並不讓人覺得壓迫,反倒透著寬厚。
呂秀站起來,低垂著頭只看自己的鞋面,皇后看著她,說:「本宮並不會敵視所有姓呂的人,姑娘不必如此緊張,今日是熙兒央著本宮召你進宮的,並非要尋你的麻煩,姑娘放鬆些即可。」
皇后很坦然,呂秀終於抬頭看她。
她很年輕,穿著皇后的常服,妝容精緻,高貴端莊,眉眼之間流轉著平易近人的暖意,和太后截然不同,和呂秀印象中的妃嬪也並不相同。
呂秀暗暗鬆了口氣,聽從吩咐坐下,慢吞吞的喝茶。
過了會兒,趙明熙來了,皇后讓其他人都退下,趙明熙這才問呂秀:「秀姐兒那日沒事吧?」
呂秀有點怕她會把周珏說出來,連忙說:「沒事。」
趙明熙憋壞了,打開話匣子,說:「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沒想到那個地方那麼險惡,竟然會給人下藥,那日若不是你讓周將軍來找我,說不定我也會中招出醜,到時皇兄定然饒不了我。」
五公主遠嫁南襄,如今皇室之中只有趙明熙一個公主,她與皇后親厚,什麼都沒瞞著皇后,聽到她說這話,皇后忍不住說:「陛下饒不饒你是一回事,若你在那種地方吃了虧,只會悔恨終生。」
皇后的語氣三分責備七分心疼,趙明熙抱住她的胳膊撒嬌:「皇嫂,我真的知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你就饒了我吧。」
皇后戳了下趙明熙的腦袋,知道她被趙徹罰怕了,沒再多說,看向呂秀,問:「聽說呂姑娘開了家成衣鋪?」
呂秀恭敬地回答:「是,小本生意,糊口罷了。」
「本宮記得熙兒十六歲生辰的時候,你送了她一身衣服,花樣很別緻,熙兒很喜歡,總是穿出來,本宮覺得那花樣也是落落大方挺漂亮的,在別處也沒見過,可是你自己設計的?」
皇后看上去對這些挺感興趣,呂秀心臟微微鼓跳,壓著激動回答:「成衣鋪的衣服都是民女自己設計的,能入娘娘的眼,實乃民女的榮幸。」
皇后覺得呂秀的性子挺好的,說:「內務府的衣裳翻來覆去就那幾樣,沒什麼新意,等天氣熱起來本宮要陪陛下去行宮避暑,你做幾身衣裳給本宮吧,若是好看,以後每個季節,本宮的私服都交給你們鋪子做。」
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呂秀忙跪下謝恩:「謝娘娘恩賞!」
「你這次救了熙兒,是很大的功勞,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不過陛下如今還在氣頭上,再過些時日,等陛下消了氣,本宮可給你皇商的身份,到時在京里行事能更方便些。」
呂家之前就是籠絡了皇商這一塊兒,呂秀不敢想這些,忙不迭的說:「民女沒有那麼大的志向,只希望能安穩度日,謝娘娘隆恩。」
呂秀腦袋緊貼在地上,皇后也沒堅持,又閑聊了一會兒,忙別的去了,趙明熙和呂秀一起走出庄沉宮。
呂秀手心還在冒汗,趙明熙低聲說:「秀姐兒你別怪皇嫂,皇兄和皇祖母有心結,早些年你在皇祖母身邊受寵,若是皇嫂這會兒去皇兄面前幫你說話,皇兄指不定會發火,等過些時日就好了。」
「如今這樣就很好了,今日之事還要謝公主殿下。」呂秀是很真心的感謝,趙明熙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在玄應門和呂秀分開。
呂家落敗后,她已經很久沒進過宮了。
宮牆還是記憶中那麼高,綠瓦紅磚,承載著整座皇城所有的富貴威嚴。
太后病重和走的時候她都沒能見到,聽說太後走得很安詳,沒什麼痛苦,但太后葬入皇陵那天,皇帝借口有公務沒有參加葬禮,此後也再沒去祭拜過。
呂秀其實還挺遺憾的,畢竟在太後身邊那幾年她過得還挺舒適的。
她慢吞吞的往回走,安靜的感受著這座宮殿的氣息流動,快出宮的時候,周珏領著一隊禁衛軍迎面走來。
他身上穿著銀制盔甲,和她之前在他房中看到的一樣,盔甲在他身上,比她想象中更英勇帥氣。
呂秀自覺靠在牆邊,低垂著頭看著布滿青苔的磚縫,周珏領著那隊禁衛軍從她面前緩緩走過,直到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了,呂秀才直起身,唇角無意識的上揚。
運氣真好啊,竟然碰到周將軍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隊禁衛軍繞過轉角后,全都擠眉弄眼偷偷交流起來。
周將軍今天有點怪怪的啊,竟然專門繞這麼遠的路來看姑娘!
出了宮,坐馬車回去,呂秀開始著手做皇后要的衣服。
在太後身邊那幾年她學了不少規矩,知道宮裡貴人穿的衣服都很有講究,這對設計的限制多,要求自然也高。
衣服是要在行宮避暑的時候穿,清涼是首要的,但皇后的身份擺在那兒,不能太輕佻,好看的同時還是要端莊大氣。
呂秀畫了好幾稿都不大滿意,正準備帶春靈出去踏青找找靈感,京蘭綢緞莊派人送信,說他們莊主有時間見呂秀了。
得了回信,呂秀知道這位莊主是對自己的圖紙感興趣,事情變得好辦起來,呂秀對那人說,自己要先去雲山寺上香,莊主若是有時間可以同往。
對方很快回信,可以同往。
於是三日後,呂秀和春靈坐著馬車在城外和京蘭綢緞莊的馬車匯合。
顧廷戈給呂秀她們準備的馬車已經算得上是豪華了,這位莊主坐的馬車卻更華貴,光是轎子上用的布料就很是不俗。
對方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呂秀便也只是撩開窗帘看了一眼沒多說話。
馬車溜溜達達的來到雲山寺山腳,呂秀和春靈一起下車,護院幫忙把她們準備的東西拿下來,這個時候那位莊主才伸手撥開帘子。
撥帘子的那隻手很漂亮,修長雪白,骨節分明,如細長挺直的翠竹,等帘子完全撥開,男人如玉的俊美容顏顯露出來。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錦衣,衣服上用金絲綉著大片朱雀,貴氣逼人,卻又不失俊雅。
人是極好看的,只是臉看著很眼熟。
男人鑽出馬車,站在車轅和呂秀對視,眼底眸光微閃,明顯也是認出她了。
呂秀先反應過來,福身道:「終於見到莊主了,莊主如此芝蘭玉樹、風度翩翩,委實讓小女子驚訝。」
男子下車,目光將呂秀從頭打量到腳,勾唇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戲謔道:「如果我沒記錯,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
他們第一次見,在攬月閣。
不過那次只有匆匆一瞥,呂秀不打算承認,說:「今日就是我與莊主第一次見,莊主可能是認錯人了。」
「是嗎?」男子挑眉,目光意味深長的掃過她的腰,依然還記得那細軟綿韌的手感。
呂秀露出禮貌而疏離的笑,堅持回答:「是的。」
男子不說話了,轉身朝山上走去,呂秀和春靈慢慢跟在後面。
走了一會兒,男子回過頭來,問:「玄音告訴過你我姓衛么?」
玄音當然是說過的,在玄音口中,京蘭綢緞莊這位莊主,姓衛名明晨,是個極爽快又極義氣的人,絕不會因為私人恩怨而先入為主對別人有偏見。
雖然才見過兩次,呂秀覺得,玄音對衛明晨的評價並不屬實。
呂秀快走兩步跟上玄音,說:「玄音公子自然說過莊主大名。」
「那你還敢來見我?」衛明晨的聲音微微拔高,呂秀笑起來,反問:「我與莊主無冤無仇,為什麼不敢來見?」
無冤無仇?
衛明晨對這四個字不認同,不過也沒說什麼,繼續朝山上走去。
他看著頗有書卷氣,體力卻相當好,沒一會兒便把呂秀和春靈遠遠地甩在後面,等呂秀和春靈爬上山的時候,他已經把廟裡逛完,悠哉悠哉的用上齋飯了。
呂秀不著急,休息了一會兒先去捐香油錢。
因為衛如昭在這裡帶髮修行過,這幾年廟裡的香火越來越旺,來拜佛的人越來越多,呂秀還排了會兒隊,眼看要到她了,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回頭,白家那個長著吊梢眼的婦人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