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帝王篇
辰時一刻,殿門被輕輕叩響,孫行在殿外小心翼翼的問:「殿下,起了嗎?」
話音剛落,殿門被打開,穿著杏黃色綉四爪莽龍的趙徹站在門口,他綳著臉,神情肅穆,孫行立刻低下頭去,捧著熱水進殿,恭恭敬敬伺候趙徹洗漱。
孫行是孫越海帶的徒弟,趙徹如今才九歲,只是個半大孩子,但孫行絲毫不敢慢待,大皇子年歲看著小,心思可深沉了,他覺得好多時候大皇子比陛下還要可怕呢。
孫行在皇后故去后才被調到熠辰宮伺候趙徹的,他從別人那裡聽說大皇子殿下性子像皇后,對宮裡的人很是寬仁,然而到這裡后,他才發現趙徹並不像傳言那樣溫和,私下的時候,趙徹其實很少說話,看人的眸光也是冷冷清清的,滿是疏漠,讓人後背發涼。
趙徹洗漱很快,這種事他不喜歡假手他人,只讓孫行幫他梳頭戴上發冠。
辰時過半,趙徹收拾妥當,孫行跟在他身後,陪他去慈安宮給太后請安。
太後年紀大了,早上醒的早,他們到時,慈安宮裡的人早就忙碌起來,見到趙徹俱是恭敬行禮,進了慈安宮,趙徹臉上才帶了點笑,他臉上還有點嬰兒肥,唇角微微上翹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害羞的孩子氣。
孫行在殿外止步,趙徹進殿給太后請安,溫溫和和道:「睿玄給皇祖母請安。」
太后朝他招招手,趙徹立刻走到太後面前,太后拉著他的手,問:「今天也過來得這麼早,哀家聽說你昨日在御書房被你父皇罰跪了,膝蓋疼不疼?」
趙徹搖頭,唇角的笑意收斂,眼眸也垂下去,顯然不想多談這件事,太后卻裝作看不出,抱著趙徹說:「如昭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前幾日是皇后的忌日不假,他卻因此任性胡鬧,甚至還傷了你父皇,這要是傳出去,可是要滅族的重罪,你父皇為了保他已經是煞費苦心了。」
「嗯。」
趙徹悶悶的應了一聲,不知道有沒有把太后的話聽進去。
太后見他一直不看自己的眼睛,又說:「睿玄,你也不小了,要明白你父皇的不容易,皇帝這個位置可不是那麼好當的,皇后已經不在了,他總不能因此一蹶不振,你也不要受外人影響,與他離了心,這樣你父皇會難過的。」
許是年紀大了,太後有些嘮叨,拉著趙徹說了半上午的話才放趙徹離開。
從慈安宮出來,趙徹的表情又恢復沉鬱,昨日受了罰,今日不用去太學院,趙徹沒回熠辰宮,過了武安門繼續往承德門走,孫行瞧著他像是要出宮,忍不住小聲提醒:「殿下,這個時辰,國舅應該已經出宮了。」
按照恆德帝的旨意,衛如昭一早就是要被送出宮去雲山寺的,這都快到晌午了,哪裡還能趕得上?
趙徹猛地停下,渾身僵直,孫行瞧見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緊了衣袖,有點抖,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難過的。
孫行不敢再說話,氣氛正僵滯,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大皇子哥哥。」
循聲望去,一個穿著白色綉大朵牡丹花紋華服的小公子邁著小短腿呼哧呼哧的朝這邊跑來。
小公子生得有點胖,整個人像顆散發著奶香味兒的肉蛋,快衝到趙徹面前的時候,左腿絆了右腿一下,跌跌撞撞的一頭撞到趙徹身上。
「哎喲,殿下你沒事吧?」
孫行叫了一聲,好像被撞的不是趙徹,而是他自己。
趙徹搖頭,穩穩地接住沈柏,等沈柏穩住身形,後退一步,涼涼的覷著她問:「你怎麼來了?」
沈柏揉揉腦袋,委屈巴巴的說:「我為什麼不能來呀?皇後娘娘說了我隨時都可以回來的,這裡也是我家。」
皇后故去后,沒人敢在趙徹面前提這個,孫行暗叫不好,偷偷去瞧趙徹的表情,意外地發現他並沒有動怒,只是緊抿著唇,不大高興。
沈柏這個時候還沒什麼眼力見兒,她揉揉腦袋,牽住趙徹的手,說:「今天舅舅要走,我去看他,他理都不理我,而且臉臭臭的,看上去好嚇人,一點都不像以前。」
孫行沒見過趙徹跟人親近過,還以為他會甩開沈柏,沒想到趙徹反手握住了沈柏的手,拉著她往熠辰宮走。
沈柏是個小話嘮,一路上嘀嘀咕咕說個不停。
她在皇后寢宮待了四年,對宮裡很熟,跟趙徹也不疏遠,只是皇后病重的時候才把她送回太傅府。
她不懂衛如昭被送走對趙徹來說意味著什麼,沒那麼多悲春傷秋的感覺,一直在吐槽太傅,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叫太傅爹爹,而且太傅府有好多規矩,不過也有好處,出了太傅府的門,外面就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兒的,她都是很喜歡的。
趙徹不愛說話,只偶爾應個一兩聲,回到熠辰宮快午時了,趙徹讓孫行去準備飯食,把沈柏帶進自己的寢殿。
沈柏說得有點累了,皺著眉頭抱怨:「我說得口好渴啊,你一直話這麼少的話,我就不想來找你玩兒了。」
趙徹給她倒了杯茶,說:「以後你也沒什麼時間來玩兒了,我跟父皇說了,明年開春就讓你去太學院念書。」
沒有外人在,趙徹也不在意規矩,直接在沈柏面前稱你我。
沈柏喝了兩口茶,瞪大眼睛好奇的問:「太學院是什麼地方?好玩嗎?」
「念書的地方,會有很多夫子準備很多考試,考不好就要打手板的那種。」趙徹認真的說,沈柏捧著茶杯,眼底閃過恐慌,問:「我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趙徹看著她的眼睛,黑亮的眼眸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附進去,一字一句的說:「因為我在那裡。」
沈柏想起皇後娘娘之前對她說過的話,懵懵懂懂的問:「那裡有什麼危險嗎,你需要我去保護你嗎?」
沈柏還小,她的眼眸明亮純粹,沒有任何算計,趙徹捧著她的臉,說:「我需要你去學很多很多本領,以後在我遇到危險和困難的時候幫我。」
沈柏這個時候還不知道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和困難,想了想,底氣不足的說:「可是我很貪玩的,要是我學不好怎麼辦呀?」
「那是不被允許的。」趙徹說,在沈柏迷茫的注視下道出真相,「沈柏,你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因為我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趙徹在心裡對自己說,沈柏下意識的有點害怕,想避開趙徹的眼睛,趙徹卻捧著她的臉不讓她動彈,繼續叮囑:「太學院里都是男子,你要掩藏好自己,不能讓那些人發現你的秘密,懂嗎?」
沈柏似懂非懂,趙徹卻也不急著在這個時候讓她明白。
有些事,太傅會替他操心的。
午膳很快備好,沈柏是小孩兒心性,很快把趙徹說的話拋到腦後,歡歡喜喜的吃東西。
她成日都在蹦蹦跳跳,胃口極好,比趙徹吃的都還要多點,吃起來又香,趙徹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飯。
把肚子吃得圓滾滾的,沈柏自發的在外面走了幾圈消食,然後打著哈欠,毫不客氣的撲到趙徹床上睡了。
趙徹沒怪她,還親手幫她蓋了小被子。
在沈柏呼嚕聲中,趙徹安下心來,讓宮人把衛如昭留下來的那些書都搬到自己宮裡慢慢的看。
沈柏能吃能睡,傍晚的時候才醒,趙徹本來想直接讓孫行送沈柏出宮的,沈柏一摸肚子又餓了,硬是賴著吃了晚膳才摸著肚皮心滿意足的離開。
沈柏走後,熠辰宮又安靜得一片死寂,趙徹先沐浴換了裡衣,又倚著榻看了許久的書才睡下。
第二天寅時剛過,趙徹就起床了,見屋裡點了燈,孫行很快送了熱水來。
收拾妥當,趙徹直奔太學院。
時辰還早,他是第一個到的,剛到沒多久,顧恆舟便來了。
顧恆舟和趙徹一樣,都不大愛說話,但顧恆舟的情緒表達更直接一些。
今天他明顯不大高興,趙徹猶豫了下,走過去問:「行遠怎麼不高興了,可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多謝殿下關心,我沒什麼事。」顧恆舟客套的回答,趙徹不信,趁著沒別人來,追問:「到底怎麼了,你跟我說說唄,我們是朋友,我不會害你的。」
顧恆舟猶豫了下,說:「之前父親從邊關送了一把木劍給我,前兩日二弟想要,我不給,嬸嬸便把他狠狠訓斥了一頓。」
「那木劍是你父親給你的,他常年不在你身邊,你珍惜此物,不想贈與旁人是很正常的事,為何要不高興?」趙徹不解,顧恆舟皺眉,好一會兒才說:「可是嬸嬸因為我把二弟狠狠訓斥了一番,還與二叔大吵了一架。」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的,好像最後變成他做了什麼錯事。
趙徹想了想,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回去就把那把木劍毀了。」
顧恆舟若有所思,趙徹又拍著顧恆舟的肩膀說:「行遠以後是要繼承國公衣缽成大事的人,應當不會拘於這種小事讓自己不開心的。」
顧恆舟不知想到了什麼,認真道:「殿下說的是,我明白了。」
下午有武修小測,不出意料,顧恆舟又拿了第一。
趙徹排在第三,在周珏後面,不過他一點都沒有覺得失落,反倒比夫子他們更欣賞顧恆舟和周珏的身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來太學院不是為了爭第一的,而是為了挑選日後能為自己所用的人。
顧家是忠義世家,只要有顧家在,昭陵就不會有大的危險。
從太學院回宮,還沒進殿,宮人就說:「殿下,德妃娘娘方才派人來傳話,說蜀地剛進貢了幾匹好料子,想給殿下做兩身衣裳,讓殿下回來後去德妃宮裡看看。」
趙徹眼底閃過冷戾,壓著怒意淡淡的說:「去告訴母妃,今日太學院武測,本殿身上全是汗水,要洗浴一番才能見她。」
說完,不管宮人如何,先進了自己寢殿。
趙徹這一次洗得有點久,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才慢吞吞的去德妃宮中。
宮裡不止德妃,其他三位皇子都在,除了趙稠換了衣服,趙賢和趙禮都還穿著太學院的學子服,明顯是一聽到德妃傳召就直接趕來了。
這麼多人等他一個,趙徹一點沒覺得愧疚,先走到德妃面前,象徵性的頷首致意:「今日太學院武測,出了點汗,洗浴花了點時間,所以來遲了,請母妃勿要見怪。」
趙徹的語氣很淡,沒什麼歉意,德妃一點沒生氣,面上堆起笑來,說:「都是自家人,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宴會,遲一點就遲一點,正好飯菜本宮一直讓人煨著,馬上就能用上。」
德妃讓宮人上菜,菜品挺豐盛的,德妃記著趙徹的偏好,把他喜歡吃的菜都放到趙徹面前,看上去對趙徹格外上心,不過趙徹的表情一直很淡,並沒有被這些細節打動。
吃了飯,宮人奉上錦緞。
布料做得很華貴,摸著相當柔順,穿上去應該很舒服。
這次進貢的布匹一共只有二十匹,恆德帝和太后一人分了五匹,趙明漪和趙明熙各得了一匹,德妃原本有兩匹的,這會兒都忍痛讓給趙徹了。
其他人都還沒選,趙徹沒客氣,率先挑了四匹,趙賢和趙禮各挑了一匹,剩下兩匹歸趙稠。
四人都挑好布料,德妃讓人給他們量尺寸,做完這些,四人先後離開。
孫行跟在趙徹身後,夜色下他看不清趙徹的表情,不過想到拿了德妃的好處,還是硬著頭皮說:「德妃娘娘真疼殿下呀,連四皇子都沒挑,專程留著布料讓殿下先挑。」
趙徹步子一頓,回頭冷冷的看著孫行問:「四皇子憑什麼要先挑?」
就算皇后故去了,按嫡庶尊卑,也是趙徹這個大皇子為尊,德妃讓他先挑,這是規矩,他難道還要為此對德妃感恩戴德?
孫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扇自己的嘴巴子,不住的說:「奴才失言,請殿下恕罪。」
趙徹直勾勾的盯著孫行,像是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孫行後背直冒冷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補救。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徹終於移開目光,大步走開。
晚上趙徹沒讓孫行進殿伺候,叫了個面生的小太監進去。
熄了燈,趙徹一個人躺在床上,盯著漆黑一片的床帳,幽幽的說:「母后,那個賤人想取代你的位置了。」
如果皇后在,這些布料會按照規矩直接分到各宮去,才不會把所有皇子集中到一起分。
德妃如此做,無非是想向所有人宣告,皇后已經成為過去,而她將成為後宮新的主人。
趙徹抓緊被子。
先是沈柏被送回太傅府,然後是母后病逝,再是舅舅被送到雲山寺,一切他熟悉信任的人,都遠離了他,而他根本無力挽回。
他漸漸意識到皇權對他來說不一定是好事,很有可能會帶來很多禍事。
過了幾日,朝中大臣聯名上書,想讓恆德帝改立德妃為後的消息還是傳入趙徹耳中。
彼時他正看著沈柏吃青團。
這是沈柏上次提到的民間食物,他特意讓御膳房做了送來。
御膳房的廚藝自是比民間的要好得多,沈柏吃得停不下來,一個勁兒的推薦趙徹也吃,趙徹只說自己已經嘗過了。
沈柏也是假意讓他吃,聽他這麼說,立刻心滿意足的抱著吃。
一口氣吃了三個,沈柏終於飽了,摸著肚子去外面消食,剛轉了兩圈卻腹痛起來。
她不是個能忍疼的人,當即又哭又嚷,在地上打滾,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會當場暴斃呢。
太醫很快趕到,診脈之後得出結論,她這是中了瀉藥。
那份青團還剩了幾個在,瀉藥就是青團里的。
雖說不是什麼劇毒之物,但堂堂皇子的膳食中被下了瀉藥也是不能輕視的事。
恆德帝震怒,立刻讓禁衛軍統領徹查,事情很快告破,下藥的是趙稠,原因是上次德妃讓趙徹先選了布料,趙稠氣不過,就偷偷下藥,想讓趙徹難看。
這事無可抵賴,德妃和丞相跪著哭求了好一番,恆德帝才從輕處置,禁足了趙稠半個月。
此事一出,朝中那些大臣也不敢再提讓恆德帝改立德妃為後。
德妃連自己的親兒子都教成這幅德行,難道還能指望她把太子殿下教好?
沈柏不知道朝中發生的事,拉得幾乎虛脫,喝了葯之後,虛軟無力的躺在床上,趙徹守在床邊親自給她餵食,她還傻乎乎的說:「皇子哥哥你人真好。」
趙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卻也坦然收下這句誇獎。
沈柏睡著后,恆德帝親自來熠辰宮,確定沈柏沒事後,審視的看著趙徹,不用恆德帝開口問,趙徹坦然的說:「是我做的,兒臣以為,德妃還無法勝任國母之位。」
恆德帝的眼神很複雜,趙徹繼續說:「如果父皇一定要立德妃為後,兒子會豁出一切攪和這件事。」
趙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威脅,恆德帝重重的嘆了口氣,說:「朕答應你,除了你母后,不會再有任何人坐上皇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