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敵人
這邊兩人你儂我儂的聲音漸行漸遠,夜色如墨,天更加黑了,良久,明月悄然爬上枝頭,疏影橫斜,柔軟月光,普照大地。
擂台上,江清峰與聞樂說了很多很多,江清峰講他在殺手營里被訓練時碰到的趣事,聞樂說他在逃亡路上與狗爭食的快樂,他們就那麼平淡地敘述著過往,那麼沒什麼意義地緬懷著曾經。
聞樂將雙臂撐在身後,以一個極度放鬆的姿態笑著說道:「我跟你說,當時那隻狗可狠了,追了我三條街,最後還咬到了我的屁股,但是人稱小旋風飛毛腿的老子也不是蓋的,一個飛旋踢,就將它踹地老遠,怎麼樣,厲害吧?」
江清峰看看他,也把手放在了身後,以臂力支撐起整個後背,不服輸地道:「你那算什麼,我第一次拿刀的時候,他讓我殺一個剛從父母身邊斷奶的孩子,我當時嚇得手一直在發抖,後來刀還沒下去,人已經嚇得哭得不行了。」
聞樂:「那後來呢?」
「後來他們找了幾頭狼,給了我一把刀,把我們關在了一起,我不殺掉狼,狼就會殺掉我。如你所見,我殺了那幾頭狼,鮮血迸射出來,噴在我的臉上還是滾燙的,可我只覺得手腳冰涼,冷得想逃跑。」
江清峰似乎說到了什麼很值得銘記的地方,突然坐的端正起來,一臉神秘地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殺了那兩頭狼的嗎?」
聞樂認真想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道:「你武功高?」
江清峰搖搖頭,諱莫如深地笑笑,「你接著再猜猜試試。」
聞樂也坐起來,與他並肩,神秘兮兮道:「你不會給他們下了葯吧?」
江清峰很沒下限地給了他一個暴栗,恨鐵不成鋼道:「聞先生的腦洞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聞樂吃痛,捂著腦袋剛想回手,抬頭卻江清峰愣愣的表情,剛想伸出去的手又瑟瑟地縮了回來。
「那你說你是怎麼把他們給殺死的?」
江清峰目光不知道看向哪裡,眼神空空的,看似裝滿了東西,內里卻是一片空蕩。
他的聲音很淡,很遠,明明就來自耳邊,卻好像隔了遠遠的街道,空曠又寧靜,「你知道嗎?狼是少見的獨居動物,信奉強者為王,誰也不會輕易服輸,要殺死他們,我只能從背後下手。」
「我必須讓他們放鬆戒備,才能更快,更狠,更準的下手,所以我從自己的手臂上割下了一塊肉,先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後,如你所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贏了。」
聞樂突然問道:「那蔣離和陳雲兒呢?他們誰是鷸誰是蚌?」
他的眼睛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江清峰,眼裡似有萬頃山河,沉重而又溫柔,動也不動,江清峰卻莫名的笑了。
這樣的問題,連自己也不知道吧?
聞樂看著江清峰的笑容從眼角,牽動著嘴角,笑笑得一臉燦爛,看著卻又不真切。
聞樂低聲說道:「你不回答?」
江清峰轉過頭來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先敗下陣來,重新躺倒了下去,緩慢地開口道:「不想回答。」
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里莫名泛起一陣詭異的安靜,沒有人開口,維余冷風在月光下疏影搖動。
半晌,江清峰沉沉的聲音才慢慢傳到聞樂耳朵里,「不管他們誰是鷸,誰是蚌,最後得利的總是漁翁不是嗎?」
聞樂不想再跟他糾纏這個問題,索性也躺倒在他身邊,「據說天上的星星都是亡魂,地上每死一個人,天上就多一顆星星,你說我們將來會不會去那裡?」
江清峰眼神暗淡,沉默良久突然說道:「那些都是好人才能在天上的,或許你能去,我怕是不行吧。」
聞樂欲言又止,心裡猜到了他想說的話,大概是會說像他這樣滿身罪孽的人,徒留地獄,無從天堂。
江清峰見他一直沒說話,還以為他在想什麼別的問題,大聲笑道:「你不會在想問我為什麼吧?」
聞樂看看著他放肆的笑容,目光卻沉沉的,怎麼也跟著笑不出來,「為什麼不能去?」
他明明知道答案,又鬼使神差地去問,儘管答案會在意料之中,可他卻怎麼也不死心。
江清峰停下了笑聲,又拿起旁邊放著的扇子,在胸前一展,看著說不出的怪異,聞樂都不得不吐槽他這個窮講究的毛病。
「我所殺之人,沒有一個是不該死的,沒有一個是值得活的,我又何罪之有,我不過是把殺人的刀而已啊!」
他突然躥地一下站起來,下了聞樂一跳,「誰又能來審判我該上天堂,還是該下地獄,誰又給過我選擇,誰他媽願意,誰他媽又願意啊!可我偏偏就不想去什麼天上做什麼星星,死死地看著世人,還要承擔那些該死的願望,叫人死了也不得安寧,死了還要背著沉重的包袱,如此這般,下地獄不好嗎?」
聞樂剛開始被他突如其來地嘶吼嚇得不輕,很快就鎮定下來,他默默的地戰起身,就那麼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地看著,看著江清峰眼裡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
江清峰狀態有些癲狂,他在一邊還在嘶吼著些什麼。
「是非對錯,誰又能給我一個絕對,既然給不了,為何又要站在自以為是地位置來輕易剝奪別人的性命,究竟是誰賦予的權力……」
「那我殺人究竟是為了什麼,工具也該有感情嘛,不對,工具怎麼可以有感情呢?…」
江清峰已經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聞樂站在一旁,眼神沉寂,就那麼冷冷地望著他,直到他低聲問了些什麼。
「那我們會是敵人嗎?」
他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江清峰地吶喊里,可就在片刻后,那個裝作沒有聽見的人卻突然留下一片死寂。
聞樂的聲音很輕,輕道他明明可以忽略,但就是那麼直接地闖入耳膜里,無可迴避。
江清峰獃獃的,聞樂看不到的地方手指微微蜷縮著抖動,卻被有掩飾地很好,藏在黑暗裡。
聞樂一直在等,等那個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心臟在胸膛里一陣陣地刺痛著。
向外面傳來不規律的心跳聲。
「會。」
四肢百骸地血液都冷了下來,心臟不斷墜落,墜落,掉進了萬丈深淵裡,掉進了徹骨寒潭裡。
聞樂自嘲地笑笑,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另一個人聽,「我知道了。」
黑夜裡的冷風透過幾層薄薄的布料灌進胸膛里,從皮膚一路冷到最裡面的肌肉,聞樂不得不裹緊身上的衣服朝向另一片黑暗走去,支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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