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我怕你是我玄孫
他一路進去,腳步匆匆,跟隨的楓揚等人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一個個滿心狐疑又不敢多問。
穿行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到了武宗祠,守陵人得了消息,已經趕過來了,慌忙見禮,以為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太子殿下。」
燕靖予站在門口,一時猶豫起來:「宣平侯的石像與絹畫可保存完好?」
「回殿下的話,都保存完好。」守陵人心裡一陣嘀咕,不清楚他問這個做什麼。
深吸一口氣,他走進去:「都在外面等候,去把絹畫取來。」
「是。」
祠堂里莊嚴肅穆,打掃的一塵不染,檀香味沖鼻,正中就是長案,擺放著瓜果點心香燭元寶,漆黑的牌位後面,就是真人大小的石像,石像的臉被羅帳遮擋,讓人看不清楚。
燕靖予慢慢走近,看不真切后直接爬上長案,緊張的掀開羅帳,石像的臉赫然露出。
臉上五官齊全,可是完全看不出美醜。
「呼~」燕靖予鬆了口氣,石匠手藝一般。
守陵人在外面回話:「殿下,絹畫取來了。」
燕靖予剛松下去的心又是一緊,他急忙跳下來,跑過去拿起絹畫打開,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囂張模樣,就連耳垂上那一顆芝麻大小的痣都是熟悉的。
為王侯將相綉相的綉娘都是千里挑一的大家,任何細節都不會放過,這一點燕靖予很清楚。
「這個我先拿走,過些日子送回來。」
他又急匆匆的走了,這越發讓楓揚幾人一頭霧水搞不清狀況。
夜裡才回到東宮,將絹畫掛在架子上,舉著蠟燭,燕靖予仔細瞧著畫像,不放過任何地方,看了許久,立刻翻開嬴黎本紀,這十二冊書他看過無數遍,可如今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再看一遍。
一連幾天他都沒去早朝,也不見大臣,遞上去的摺子也不看,全由嬴岐代為批複,本就不太平,還出了這樣的事,大臣們都在議論,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嬴黎去東宮找他的時候,被太監請到書房等候,她慣常待在這裡,對這裡的布局很是熟悉。
還沒坐下,就發現了不同。
架子上的絹畫,桌上攤開的書籍,書上用硃筆做的標註,地上揉成一團的廢紙。
亂糟糟的書房,與平日里規整乾淨的樣子大相徑庭。
嬴黎伸手摸了摸絹畫,她認得這個東西,王侯將死,都會有最好的綉娘在絹布上留下畫像,供後世瞻仰留念,這是前朝的習俗。
再看被標註的地方,隨便一翻,自南越折返后重傷那個地方,被硃筆圈了起來。
嬴黎心裡一緊,如同被一隻大手捏住了心臟。
「咦,你怎麼來了?」
身後突然冒出聲音,嬴黎心裡『咯噔』了一下,回頭就見燕靖予站在門口,他穿著鬆鬆垮垮的袍子,頭髮披散,臉上含著笑意。
「昨晚沒睡,天亮才去補覺的。」說著,他打著哈欠走過來,一把抱住嬴黎,把手藏在她斗篷的帽子下面:「你怎麼過來了?」
嬴黎無比緊張,聲音里夾雜著微微顫抖:「你在查什麼?」
「那天,我聽見你與夏徽玄的話了。」
嬴黎心裡一緊,身子都僵了,立馬就要解釋:「你聽我說,我...」
「你先聽我說。」燕靖予打斷她的話,緊緊抱著她:「世人都知燕家的江山是宣平侯嬴黎讓出來的,可我不信一個戰功赫赫的軍侯,願意拱手讓出皇位甘居人下,若說其中沒有算計,真是打死我都不信。
我第一次聽老師說起宣平侯嬴黎時就曾想過,那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十二歲父母亡故,在那種靠著草根樹皮活命的歲月,不僅能活下來,還能與一眾梟雄爭霸,所以我看了很多很多與她有關的書。
我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所以對於史書的記載我沒有全信,我看了本紀,看了野史,看了民間話本,除了史書,竟沒有一本書說過宣平侯的壞話,我是佩服的,不玩權術,不靠利益,單憑人品就能讓人臣服跟隨。
那真是個好姑娘,若她稱帝,想必開國功勛們不會那麼快隕落,大周一定比如今更好,嬴氏子孫代代上進,這是燕家比不了的,所以,若是有一日嬴氏的人要奪回皇位,我願意禪位。
故此,你說你想要皇位的時候,我不驚訝,也不生氣,這座江山本就屬於宣平侯,是她讓出來的,那嬴氏隨時都有資格收回去,既然讓出來的是你,那如今還你,也理所當然。」
嬴黎一把推開他:「你信夏徽玄的話?」
「哪一句?」
哪一句?
嬴黎皺眉:「哪一句都別信,我說了要與你公平競爭,便不需要你讓給我。」
「我昨晚去了星辰館。」他拉起嬴黎的手:「夏徽玄老的可真快啊,我記得他年紀不大的,怎麼會成了那副模樣,皇爺爺與我說過,夏家的人身患怪病,老的很快,不能娶妻生子,說是泄露天機的懲罰,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阿鯉,我把夏家九族都株連了,再也找不出一個夏家男丁為夏徽玄...不,為夏隸續命了。」
他眼圈通紅,強壓著情緒:「我當時應該放過夏家的,這樣夏隸就能一直活下去。」
「你信他做什麼?」嬴黎捧著他的臉:「我想要的我自己會去爭取,不需要別人讓給我,株連夏家我也有份,我不後悔,你也無須後悔。」
他再次抱住嬴黎:「可我不敢賭,我怕他死了,你就沒了。」
「不會的。」嬴黎說的很肯定:「夏隸滿口鬼話,最善利用人心,我吃過太多虧了,不會信他,你也不許信。」
他一陣沉默,突然把嬴黎抱起放在桌上,明亮的眼睛仔細盯著她。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嬴黎被盯得莫名心慌。
他搖搖頭,在嬴黎臉上捏了好幾下,挨了打才老老實實的把爪子放下:「我幾天沒睡,都接受不了一個沒了三百多年的人竟然會再度出現的事,這太離奇,讓人太難相信了。」
「嗯...說實話,我一開始也不能接受自己眼睛一閉一睜就過了三百多年。」她也捏捏燕靖予的臉:「你和我說那是景佑三十三年,大周建國后的第三百二十一年的時候,我比你崩潰。」
「那你後來怎麼接受的?」
嬴黎回憶了一下:「好像...自然而然就接受了,隨遇而安,反正我除了心心念念的皇位,也沒其他牽挂,到哪都一樣。」
他不信。
「好吧,我是看你和你身邊的侍衛們都怪俊俏的,你又帶我一路吃吃喝喝,儘是些我沒吃過的,我就覺得這地方挺好的,最起碼可以吃飽飯,吃的還很好,男人也個頂個的俊俏。」嬴黎搓著眉毛,交代的很不情願。
燕靖予擠著她的臉,語氣微酸:「那你如今有牽挂了。」
她不否認,自父母亡故后,就沒人對她噓寒問暖偏心疼愛,來這之後,不管是燕靖予,還是嬴岐夫婦,甚至是街上能清楚記得她口味的小攤販,都讓她有一種被寵著的感覺。
這些都是她的牽挂。
「那你呢。」嬴黎又把他的手拉下來:「為何現在能這般平靜的和我說話?接受這不可置信的事情了?」
他微微低著頭,平添幾分孩子氣:「夏徽玄與我說,宣平侯嬴黎如今已經在城陽嶺躺了三百多年了,只要你留下,你就是嬴家小姑姑嬴鯉,不是別人。」
「你還信他!」嬴黎一臉嚴肅。
他慌了一下:「你聽我說完。」
「說!」嬴黎板著臉,嚴肅的像個老頭兒。
他聲音更低了:「我自己也反思過,是不是因為我一直敬服宣平侯,所以才會對你有意對你動心,可我清楚的記得,我問你叫什麼,你說讓我稱呼你做月奴,你沒告訴我你是嬴氏的人。」
「那時候你就...」
「你閉嘴,聽我說完。」他氣勢洶洶的嗷了一嗓子,後腦勺挨了一下聲音又低了下去:「我那個時候的確有過留你在身邊的想法,不過不是喜歡,是我想著你救了我,為了給我退燒,還精光著身子抱過我,所以...」
嬴黎忍不住打斷他:「糾正一下,是你精光。」
「那也一樣。」他小聲嘟囔:「女子清譽何其重要,所以我才帶你回來的,一是可憐你受傷失憶怕你沒地方去,二是準備將你留在身邊對你負責。」
嬴黎快速的理了一下思路:「你偏題了,說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就成,講那麼多幹啥?全程參與過來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需要你給我分析嗎?」
「情不知所起,具體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不知道。」他發現嬴黎的關注點也偏了,立馬拉回來:「但是我很確定,讓我動心想要白首偕老的人是嬴家小姑姑嬴鯉,不是你是誰,我只認你是我從狼胥山帶回來的那個人。」
嬴黎更亂了:「所以你就接受我是那個三百多年前就該死的人?」
「嗯。」
嬴黎:「......」
這什麼跟什麼啊?為什麼她覺得好亂。
「綜上所述。」燕靖予再一次擠住她的臉:「不管你什麼來歷,我都接受,就算你是老妖精,我也認了。」
「去你大爺的,你才老妖精,你全家都是老妖精。」嬴黎給了他一腳:「怎麼說話呢?」
他又湊過來,緊緊抱著嬴黎不說話。
「我...」
「噓~別說話了。」
嬴黎鬱悶了,呱呱這麼多,怎麼總有一種沒說到點子上的感覺,好像把什麼東西給漏了。
怎麼聊著聊著就偏題這麼多?
她實在沒機會開口問,一直憋著,憋著憋著就給忘了,大晚上快睡覺了才想起來。
「不是,他說他都聽見了,那他是不是聽見夏徽玄說明年五月份他就會死的話了?」
嬴黎一陣糟心,爬起來穿上大裘就走,連夜翻了東宮的牆頭鑽進燕靖予的房間,站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才把他拍醒。
「知道自己死期是什麼心情?」
大半夜她也不點根蠟燭,黑咕隆咚的房間里,聲音還陰惻惻的,幾天沒睡好不容易閉上眼的燕靖予半夢半醒間看見腦袋上方的披頭散髮的黑影給自己來了這麼一句話,嚇得一聲尖叫猛地躥了起來,一腦袋撞在嬴黎的鼻樑上。
嬴黎捂著鼻子痛苦的趴在床邊:「你大爺的...」
「阿鯉?」他驚魂未定,立刻起來點了蠟燭:「我看看,來讓我看看。」
嬴黎把手挪開,手上沾了血,他慌了,立馬去拿手絹和帕子。
「阿嚏!」
嬴黎被凍到了,大裘裡面就是寢衣,根本不保暖,他拿著手絹,急忙把嬴黎拉到被窩裡捂著,把手絹卷一卷塞進她的鼻孔。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他細細的擦去血跡,解開落了雪的大裘丟在架子上,拉被子嚴嚴實實的把她捂著。
嬴黎仰著腦袋止鼻血,麻溜的問道:「你說你聽到夏徽玄和我說的話了,那是不是也聽到他說明年五月,你和你大伯都會死的事?」
「嗯。」他托著嬴黎的後腦勺:「所以你說讓我去南方的時候,我很感動。」
「感動的差點哭了?」嬴黎逗了他一句,捂住他的嘴不許他說話打亂自己的思路:「我還是那句話,別信他,但也別去和瓦剌對戰,巡政去南方就好了。」
他笑了:「你不是說不要相信嗎?」
嬴黎看著他撇撇嘴:「我也不敢拿你的命去賭,那個破烏鴉嘴,誰曉得他會不會為了維護算無遺策的名聲對你下殺手。」
「...阿鯉。」燕靖予哭笑不得,腦袋和她靠在一起,反倒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了。
不管夏徽玄說的是真是假,但這波心理暗示,他真的很成功。
有人推門進來,內殿亮了,他們不敢敷衍,站在內殿門口輕聲詢問:「殿下,可是有什麼需要?」
「不用,下去吧。」他把人打發走,看著鼻子紅紅的嬴黎,閑聊起來:「我很幸運,能與敬服之人並肩作戰。」
嬴黎又撇了撇嘴:「我問個比較不合適的問題。」
「你說。」
「曉得我的身份后,再回憶回憶你親我抱我膩著我的那些事,你心裡有沒有負擔。」她摸摸燕靖予的心口:「畢竟你家太祖曾經喊過我一聲奶奶,我得是你老祖宗了吧。」
燕靖予一臉冷漠:「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要不去查查,你家祖上有沒有和嬴氏結親生娃的?」嬴黎繼續捅他的心窩:「我生怕你是我玄孫。」
燕靖予噎著了:「...你不是把你親叔叔們都宰了嗎?你也沒孩子啊。」
「旁系呢?嬴氏美人多,我家太祖長得奇醜,難保你家一代比一代俊俏就有嬴氏的功勞。」
他炸了:「你就非得讓我喊你一聲祖奶奶?」
「哎,乖~」
她聲音清脆的應了一聲就被直接撲倒,燕靖予好好的在她唇上啃了一會兒,耐著火氣準備睡覺了,她依舊精神抖擻。
「真的,你去查查吧。」
他閉著眼,語氣無奈:「查過了,我連夜翻得族譜,你家就有一個姑娘嫁給了燕家,就是那個要讓自己兒子給廢太子禪位那個,她兒子不是我祖宗。」
嬴黎覺得這事耳熟:「就是就是...」
「浪費了一次免死金牌那個。」他直接提重點。
「淦!我想起來了。」嬴黎憤憤不平:「那個憨狗,腦子舀屎的蠢貨。」
這話把燕靖予逗笑了,緊緊抱著她拍拍後背:「大晚上的火氣別那麼大,乖,睡覺。」
幾天沒睡,他真的熬不住了,閉上眼睛就沒了知覺,再度睜眼已是天色大亮,睡得腦子都昏昏漲漲。
「醒了。」嬴黎趴在旁邊看著他。
燕靖予笑起來:「睡得好舒服,果然冬天的被窩多一個人會更暖和。」
「舒服吧,舒服就看看外面。」她托著下巴朝外面示意:「太子殿下排場真大,早上梳洗就有二十幾個人伺候,天沒亮就來了,都在外面呢,我都沒機會離開。」
燕靖予掀開羅帳,還沒仔細看,羅帳上系著的小鈴鐺就響了,聽見聲音,立刻就有人影出現在內殿門口。
「殿下,該起身了。」
說著,便推開了殿門。
「我...」嬴黎迅速鑽進被窩趴著不動,雖然她臉皮厚,可她實在不想被一群嬤嬤大清早從燕靖予的被窩裡揪出來。
但凡她真的干點什麼了也不覺得虧,什麼都沒幹還要被誤會可就虧大了。
燕靖予淡定的靠著,一條腿還縮了起來撐著被子替她遮掩,揉著眉心從容開口:「把洗漱的水留下,都先出去吧。」
「是。」伺候他的人都很規矩,不敢多看多說,立馬就退出去了。
外殿的門剛關起來,嬴黎就躥起來跳下床穿鞋:「不行,我得走了,秦嬤嬤肯定發現我不見了,我敢打賭,她已經在趕來堵我的路上了。」
「那你今晚還來了嗎?」他撐著頭悠閑的躺著:「我等你呀。」
嬴黎腮幫子犯酸:「年輕人,我是找你談正事的,不是專程冒著大雪來占你便宜的。」
「談正事?」他故意挑眉:「談到我被窩裡。」
嬴黎的表情一言難盡:「要不你反思一下,我都鑽你被窩兩次了,你竟然什麼都沒幹,失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