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痴人說夢話
真正的阿瓦德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女扮男裝的阿依慕。
這麼多年過去了，阿依慕以為自己忘記了阿瓦德是怎麼死的，也忘記了他的模樣。
可此時提及，腦子裡卻又清晰無比。
母親告訴她，要把自己活成阿瓦德，哈那部落的外公，舅舅，都告訴她，從阿瓦德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是阿瓦德。
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是阿依慕。
阿依慕也是這麼騙自己的。
她穿著阿瓦德該穿的衣裳，學著阿瓦德如何說話走路，讀書，練武，上陣殺敵，討好父王，支撐著哈那部落。
可她到底不是阿瓦德，不能活成真正阿瓦德。
所以，她在京城的時候，逃了。
逃離了西域，不再知曉哈那部落的消息，不必聽他們一遍遍的洗腦。
阿依慕以為自己總算可以鬆快了。
可事實上，哪有那麼簡單。
這些私密的事，阿依慕從來沒跟旁人說過，這是一樁能別人拿捏死的把柄，也不能同旁人說。
可她告訴了王永京。
她道：「王大哥，我是騙了你，可我又能怎麼辦，我以為你逃出西域，從此自由自在，但我骨子裡，還有哈那部落的血。」
「自我逃離后，哈那部落幾度險被吞滅，全靠我父王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幫扶一把。」
「我的兄長們一個個如狼似虎，父王如今重病，我自己不立起來，哈那部落遲早是要滅亡，我也會跟阿瓦德落得一樣的下場。」
這些沉重的話，阿依慕以為說出來，心裡肯定會委屈，會難過。
可她一滴眼淚都沒有。
其實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潛默化的將哈那部落當成自己的責任。
王永京也是第一回知曉這些。
他出身普通百姓人家，又是家中獨子，體會不到兄弟間那種你死我活的鬥爭。
但想著阿依慕一個姑娘家，女扮男裝，逼著自己成為另外一個人，必然很是艱難。
他給阿依慕後背的傷仔細的撒上金瘡葯，又纏上紗布，幾番開口才說出一句：「對不起。」
不知他人苦時，那些責備的話，自然說得心安理得。
阿依慕眨眨眼，轉過頭來看他，就笑起來：「不要緊。」
話頭一轉，就道：「王大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折騰了一日，總算說到了正題上。
王永京冷哼一聲，掀起被子將阿依慕裹得緊緊的：「睡你的覺吧。」
阿依慕身上有傷，此時天又黑，再送去外頭的客棧也不適宜了。
什麼名節不名節的，也早就沒了。
第二日王永京一早踏著晨霧從外頭歸來，就見阿依慕正從井裡打水。
徐銳和幾個同僚瞧見，左一句右一句的，都是弟妹，嫂子什麼的。
她一大姑娘，也不害臊，應得十分爽利。
王永京頭疼不已，連忙上前接了木盆，就把幾個同僚都懟了一句，這才又拉著阿依慕迅速入屋。
熊繁穿戴整齊正瞧見這一幕，就同徐銳道：「你還說王大人榆木腦袋，瞧著這形勢，也不像啊。」
徐銳滿臉同情的看向熊繁。
「你有心在這操心別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王大人這榆木腦瓜都有媳婦了，熊大人還光棍一條呢。」
熊繁……
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王永京拉著阿依慕進屋，木盆往架子上一擱。
還沒發火，就聽阿依慕可憐巴巴道：「傷口好像又裂了。」
王永京頓時也顧不上發火了，連忙上前問道：「哪兒？」
阿依慕見他一臉緊張，就嘻嘻笑起來：「心裡。」
王永京又被她調戲一番，氣得瞪她一眼，彆扭道：「你對旁的男人，也是這般？」
說完又覺得自個跟個小媳婦似的，連連咳嗽幾聲，掩飾過去。
阿依慕卻高興得很，歪著頭認真想了想，眼角瞥見王永京目光看過來，又哈哈笑起來。
下意識的就撲進他懷裡：「當然沒有，我喜歡王大哥，才對你這般的。」
王永京把她接了滿懷，身上，鼻腔都是屬於女兒家的味道。
他忍不住心頭狂跳，熱氣從腳底升到頭頂。
一時間醉醺醺的，都忘記要把人推開了。
兩人挨得進，彼此的心跳，呼吸都能感受到。
阿依慕斂了那不正經的笑容，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她對王永京是抱著利用的意思來的，可一言一行也是心中真實所想。
心情有片刻的複雜，隨即她又往王永京懷裡拱了拱，說了句不現實的話。
「如果，如果我是普通人，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王大哥的。」
王永京回過神來，嗤笑一聲，這才將阿依慕推開。
笑道：「痴人說夢話。」
既是自嘲，也是嘲諷她。
阿依慕沒反駁，她的中原話已說得極好了，內涵的意思，也聽得明白。
可不是痴人說夢話。
光是她的身份，就註定了，不可能似普通人一樣。
更別說，當前這種局勢，還有接下來要面對的困難。
她摻和進王儲之爭中，雖有贏面，卻也有可能帶著哈那部落一塊死絕。
何必拖累他呢。
兩人心知肚明，很快就恢復如常。
王永京轉過身去，不看阿依慕：「你洗漱一番，一會我帶你出門。」
阿依慕咯咯笑起來：「你不會又要趕我走吧，我可是來一次就少一次了。」
王永京沒說話，轉身又出去了。
再回來，手裡便提了個食盒，裡頭有剛燉好的雞湯。
補血養氣的。
這一大早的喝雞湯？
阿依慕不知該說什麼好，但他一片心意，又不舍拒絕，很給面子的喝了兩三碗。
王永京一直斟酌著怎麼開口，到得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見湯喝了，時辰也不早了，便同上屬告了假，借了車載著阿依慕出了門。
二人行到無人的地兒，王永京這才道：「你女扮男裝的事不能讓外人知曉，一會到了地兒，你只說自己是阿瓦德王子的婢女便是。」
又道：「一會見了貴人，我就會送你離開天陽關，以後沒什麼事，就不要過來了。」
阿依慕嘻嘻笑著應道：「王大哥，你待我還跟原來一樣好。」
心裡卻莫名有些失落。
馬車行了小半個時辰，離了天陽關最中心地帶，停在一座收拾得乾淨利落的小院前。
王永京上前敲門，院內的人見是他，便也放了行。
阿依慕知道王永京帶她來見的人，必然是有說話權的。
心裡略微有些緊張，埋著頭也不敢亂看，只緊緊的跟在王永京身後。
穿過前院，繞過抄手游廊，便進了一間十分空曠的大屋子。
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就是阿瓦德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