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夜歌
金陵城位於涿光山的西南方向,是走南北往經商的樞紐要塞,因此繁華富庶,話本里「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說的便是此處。
幾人抵達李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李亥安排了房間給幾人住下,偏巧這諾大的院子里人口卻是少的可憐,零星幾個僕人都是一副面色晦暗的短命相。
興許是夜深的緣故,處處散發出森森寒氣,陰冷潮濕的夜風呼嘯著颳起枯枝腐葉,更深露重,濃霧漸起,氣氛詭異里起來,似有夜鬼暗暗啜泣,彷徨遊走。
蘇夜闔上窗欞,隔絕陰風,便熄了燈準備入睡了。
豈料,雖然關上了窗戶隔絕了不少聲音,但熄燈后黑漆漆的室內靜謐無聲,顯得更加陰森詭譎,窗外柳樹的影子抽打在窗欞上,冷峭幽森,鬼影幢幢。
蘇夜有些睡不著了,正想著要不要去找石羽涅和鍾續聊聊天,卻倏然聽見了窗外庭院中似有女子在唧唧私語,歌聲幽咽詭譎,聲聲叮咚,由遠及近。
那唱腔不似中原語音,有著些吳儂軟語的軟糯,卻不清甜,只有詭異與怨懟,遺恨如萇弘碧血,冤魂入土,千年不化,萬世不消。
那般的痴纏怨懟,恨嗔陸離,融入骨血,埋葬心頭,聲聲入耳只覺心頭顫慄滿腔憤懣。蘇夜心頭狂躁難抑,回憶像透過門窗縫隙潛入般穿刺著心頭與腦海,他雙眸閃過一絲妖冶紅光,頭疼欲裂,狂躁地一把掀掉桌布,拽翻燭台。
門豁然洞開,濃密的夜霧瀰漫進來,來人一個閃身指尖微動便制止了狂躁的蘇夜。
「蘇夜。」
「蘇夜,清醒一點。」
悠悠掀起眼睫,他看到扶著他托著他的肩的白若一,腦中倏然清明不少。
尷尬道了聲:「師尊。」
旋即看向四周,濃霧散去,歌聲不再,一切好似並未發生,他道是自己做了個噩夢,凝咽道:「師尊,我剛剛好像夢見有個女人唱歌。」
「不是夢,我也聽見了。」
蘇夜愣怔半晌,忽然驚坐起:「那鍾續他們會不會也遇上了?他們會不會有危險?我們快去看看。」
白若一道:「他們那邊我去看過了,那東西走了便無甚大礙了。」
蘇夜:「那是個什麼東西?是……女鬼嗎?」
「一縷靈識。」
蘇夜暗忖恐怕與李家所求之事脫不了干係,便道:「師尊,那我們趕緊去問問吧。」
白若一點頭,兩人便邀上了鍾續、石羽涅、葉上珠一同去了李家家主李亥的住所,李亥整個人嚇得渾身發抖,字不成句,緩了好一陣才說出口。
「我也沒想到,她這次來的這麼快,早了,早了太多時日。」
蘇夜:「這話怎麼說?」
李亥膽戰心驚道:「半年前她便來了,每隔半個月都會來一次,每次,每次都要帶走一個人,在夢中死的人,只余滿地獻血,連個骨頭渣都不剩!再後來她來的越來越頻繁,時間縮短到七日,我以為她至少還要三日才來,竟沒想到,又來了啊!仙君!各位仙君,你們可要救救我,救救我那可憐的小女兒啊,我沒想到這次回來她就入了夢了,三日了,還未醒……」
李家是金陵城中屈指可數的經商大戶,家裡做的是布莊生意,家中一兒一女,生活富庶,人人艷羨。
李亥早先聽聞華山畿神女冢有一塊神女蔽膝,得之可佑人富貴太平,生意紅火,李亥便起了心思,重金收購了那塊神女蔽膝,自那之後,他生意越做越大,布莊生意越來越紅火,分庄都開到了中原邊境了,卻不曾料到家中開始陸續有人失蹤。
「起先我沒在意,只道是家奴私逃了。」李亥哭訴道,「可後來失蹤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在他們房屋中發現了血跡。再後來,我那大兒子,我那大兒子也是那般失蹤了,他房間流了一地的血……生死未卜,之前請的修士也都說解救不了,怕是被詛咒了,人莫約,莫約是都沒了……唉!」他長嘆一聲,哽咽著講不下去了,囁嚅道:「我那小女兒如今也這般……這般長睡不醒。」說到此處,他竟低低啜泣起來。
李夫人聲淚俱下:「我家家主說的沒錯,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就死……失蹤了那麼多人,我大兒去了之後,我們也曾經派人時刻看著小柔兒,但沒想到這次她和守著她的人竟一齊睡了過去。若是再不醒來,怕也會和其他人一樣不見了。」
石羽涅暗自嘆息一聲,「我們不如先去看看令千金吧。」
李亥夫妻連連稱是,便引著幾人繞過繁複曲折的曲折走廊,進了李柔的閨房,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什麼閨帷禮義了,一心想著能保住孩子的命就好!
白若一蹙眉,目光掠過房間陳設,並無不妥,最終落在那個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看起來年紀很小,十一二歲的年紀,長得眉清目秀的,但從蒼白的面色和緊蹙的眉頭看得出此刻她怕是在經歷一場噩夢。
鍾續擰眉問道:「怎麼會有睡不醒的人呢?」
蘇夜道:「恐怕和那夜裡唱歌的女鬼脫不了干係。」似有所思,他問李亥夫婦:「你們也聽見那女鬼唱歌嗎?唱的是什麼來著,君什麼什麼死,獨活什麼什麼來著?」
「君既為儂死,獨活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蘇夜一瞧,葉上珠完完整整地把那女鬼唱的歌敘述了出來,縱使沒配上那奇怪的曲調,單就這詞便足夠瘮人了。
蘇夜算是半個文盲,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問道:「大概意思我懂,這個『儂』是什麼意思啊?」
白若一淡淡道:「『我』的意思。」
蘇夜立馬雙手作揖,半鞠道:「師尊有什麼要吩咐的?」
白若一白了他一眼,沒說話,便兀自去看那沉睡不醒的小姑娘。
蘇夜見白若一沒理他,又瞥見鍾續和石羽涅捂著嘴笑,愣怔了會兒,惱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沒見過這麼尊師重道的徒弟嗎?」
石羽涅止了低笑,附耳道:「仙尊說的是這詞裡面『儂』代表『我』,是古吳語的一種方言。」
文盲身份被當眾揭穿,蘇夜有些欲蓋彌彰道:「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啦。」
鍾續沒來嘲諷蘇夜,他有些詫異,一瞧,他那大表哥此刻正圍著葉上珠團團轉,誇道:「小師妹真厲害,當真是溫文爾雅,學貫古今,連鬼語都懂。」
葉上珠羞怯道:「她唱的只是吳地軟語,並非……鬼語……」
呵,又一個文盲。
石羽涅蹙眉道:「照這麼說,這女鬼唱的是情歌,莫不是殉情?」
「殉情?」蘇夜腦子一轉,回想起看過的那些痴男怨女的話本故事,瞬間來了興趣,看著李亥道:「會不會是你家大公子看上了一姑娘,那姑娘家境貧寒,門不當戶不對的,你們不同意,待令公子去了之後,那女子便殉情了?話本里都是這麼說的,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
白若一:「………………」
聖賢書不好好讀,話本子道是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李亥夫婦也覺得尷尬,又遭遇這般恐怖,連連抬袖擦去涔涔冷汗。
蘇夜被白若一一個眼神駭住了,充滿閉嘴,瞧著白若一掏出一瓶丹藥喂進了李柔口中,他連忙岔開話題道:「師尊給她吃了什麼?」
白若一:「……斂魂丹。」
蘇夜立馬獃滯:「…………呵呵,真巧,還有呢?這草長的速度挺快呀。」
白若一無悲無喜道:「穩固住她的心神,先調查清楚事情的源頭,明日去華山畿。」
聽此一言,李亥有些驚詫,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激道:「仙君,諸位如此幫我李家,我們感激不盡,驅了這邪祟就好了,實在不敢勞煩仙君們再跑一趟華山啊。」
白若一蹙眉道:「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那女鬼壓根沒住在你們家,怕是以夢攝魂之術遠程操控,若是不解決源頭問題……」
怕是這家人就要家破人亡了,這女鬼確實兇悍。
聽聞白若一這麼說,李亥已是腿如篩糠,一軟便撲通跪下,「仙君,救救我李家!救救我那幼女啊!」
說著情緒就開始失控,若不是石羽涅攔著,他怕是要咚咚磕頭了,那李夫人也整個癱軟在地。
葉上珠不忍,攙起李夫人,柔聲道:「夫人,我們定會儘力為之的。」
白若一冷峻道:「去把那蔽膝拿出來吧。」
李亥夫婦剛剛被嚇得不輕,哪管什麼寶不寶貝的,保住一家人的命才最重要,於是慌忙去取了神女蔽膝。
蘇夜一拍腦門,倏然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師尊,你是說那蔽膝……和這件事情有關聯?」
白若一以一種孽徒還不算太笨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道:「神女蔽膝不是凡物,在人間帶來的怕不是福報,而是,禍、端。」
世人總覺得神明的東西都是好的,恨不得揣起來藏起來,認為那是帶來祥瑞和福報的鎮物。實際上,凡人將神物留在身邊也沒什麼用,神物又怎會聽凡人驅使?說不定還會觸怒神明招來橫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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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幾(ji)相傳是梁祝最早的故事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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