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2章
一個蟲形的鼓包,在皇帝枯槁蠟黃的臉皮之下遊走。
「啊……」皇帝發出痛苦的哀嚎。
不過幾息之間,那皮囊之下的蟲子,像是嗅到了美味,極快便從皇帝眼中鑽出來,直奔穆昭鳳臉上的血口而去。
「啊……眼睛……朕的眼睛……」
皇帝渾身顫抖著,發出痛苦的□□聲,那隻剛剛飛出蠱蟲的眼睛,已經成了血淋淋的黑洞。
即便如此,也讓眾人暗鬆了一口氣。
起碼他還是個活人,並未斷氣。
太醫們匆忙上前,將皇帝抬上御榻,施針診治。
這一邊,謝容姝瞅準時機,掀開覆在血口上的錦帕,鮮紅的蟲子瞬間鑽進穆昭鳳的血口之中,在她臉皮之下四處遊走。
「不要……不要!」
穆昭鳳慘叫出聲,雙手成爪,狠命去抓自己的臉,想將那蟲子抓出來,然而臉被她抓出數道血痕,卻只是徒勞。
「謝氏,你壞我好事,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穆昭鳳對謝容姝已然恨極,凄厲地咒罵著。
楚淵將謝容姝護在身後,寒聲命令道:「來人,將這謀害皇上的妖婦及其黨羽押入天牢。」
話音落下,守在殿外的禁衛立時進殿,將在地上痛苦翻滾的穆昭鳳塞上口布捆了下去。
楚淵身體晃了晃,經過方才,他重傷的身子顯然已經強撐到極限。
謝容姝忙走上前,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藉此支撐著他的身體。
「皇兄,六哥,臣弟什麼都不知道,臣弟是無辜的。」
晉王見大勢已去,倉皇推開近身的禁衛,跌跌撞撞走到楚淵跟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饒:「求皇兄留臣弟一命,臣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這條命能不能留,並非我說了算。」楚淵寒聲道:「來人,將晉王押入天牢,待皇上清醒,自有定奪。」
晉王聽見皇帝還有清醒的可能,想到先前對皇帝做過的種種,心神大亂,眼見禁衛就要走到跟前,他看著面前搖搖欲墜的楚淵,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濃烈的殺意。
只要殺了楚淵,就沒人能救醒皇上。
他依然是尊貴的真龍血脈,皇城外駐紮的全是他急調入京的親衛,顧姜兩家此時也應該已死於徐懷遠之手。
殺了楚淵!
只要殺了他,這皇城裡群龍無首,他便可以平定這場叛亂,登上皇位。
「臣弟……臣弟不想死……」
晉王哭求著,抽出藏在袖間的匕首,發狠朝楚淵心口捅去!
「小心!」
謝容姝最先反應過來,情急之下,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反身抱住楚淵的腰身,用自己的後背擋在楚淵身前。
刀鋒入肉,鮮血噴涌而出。
後背連心,鑽心般的疼痛迅速在謝容姝的胸口蔓延。
極重的傷勢讓楚淵降低了警覺,待他反應過來,便只來得及拼力踹開腳邊的晉王,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謝容姝忽然軟倒的身子。
溫熱猩紅的鮮血,從她傷口裡汩汩流出,濡濕了楚淵的掌心。
「阿……阿姝……」
楚淵沙啞的嗓音,小心翼翼輕喚著謝容姝的名字,唯恐驚到她。
兩世為人,還從未有過哪一刻,讓楚淵感到如此害怕,生怕一眨眼,她便消失在眼前。
謝容姝艱難抬眸,只見一滴淚,從楚淵泛紅的眼尾慢慢滑落,那雙向來冷靜自持的鳳眸,透出從未有過的惶恐。
「別……怕,我……沒……事……」
鮮血從她口中湧出,胸口愈發猛烈的鈍痛,讓謝容姝喘不過氣來。
她艱難地抬手,想拭去楚淵眼角的淚珠,可輕顫的指尖,卻只碰觸到他蒼白的臉頰,便再無力氣。
「來人……快來人救她……救她……」
楚淵抓住謝容姝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我不讓你有事的,今生今世,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同你在一起。」
謝容姝聽出他語氣中的決絕,努力撐開越來越重的雙眼,可眼前浮現出大片大片的虛無,讓她再也看不清深愛之人的面容……
她原以為,死過一次的人,最不懼生死。
沒想到,猝然間真到了這步,她才發現,她真的很怕。
她還有許多話想對他說,還有許多事想同他一起做。
碧落黃泉她哪都不想去,只想同他在一起,三餐四季,白頭到老。
「我……哪……都……不……去,你……等……我……」
謝容姝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眼前一黑,陷入黑暗中……
謝容姝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別人的記憶里,看見前世被她遺忘的童年,和她死後的後事……
她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軟糯可愛的童稚女娃,穿著碧藍襦裙,梳著俏皮的雙螺髻,粉嫩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杏眸澄澈明亮,像這世間最好的琉璃。
夜空繁星點點,舅母院外的小池邊,杏花樹下,她看著面前身穿白衣,神色憂傷的男孩,眼底全是好奇:「小哥哥,你為何哭了?」
男孩背過身去,眼尾滑落一滴淚珠:「我沒哭。」
「你一定是想阿娘了。」
女娃搬了杌子到男孩面前,蹬蹬站上去,踮起腳尖努力讓自己和男孩一樣高。
「小哥哥不哭。」她學著大人的樣子,煞有介事伸出軟糯的手臂,用力給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祖母說想阿娘的時候,抱一抱就好了。」
「你走開,誰要你抱。」
男孩抗拒地撇過頭去,然而他的手,卻捨不得推開緊抱著他的小小身體。
「可阿姝想要抱抱,阿姝也想娘親了。」
大滴的淚珠從女娃澄澈的杏眸里滑落,讓男孩慌了神。
「別、你別哭。」男孩抬起袖子,生澀又小心擦去她的淚珠,指了指夜空:「你看,天上有好多好多星星。祖父說想娘親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那是娘親在看著你,保護著你,若她見你哭了,會很傷心的。」
「阿姝不願讓娘親傷心。」女娃信以為真,努力把淚意憋回去:「阿姝不哭。小哥哥也不要哭,阿姝也會陪在小哥哥身邊,保護小哥哥的。」
「誰哭了,我才沒哭。」男孩挺直了背脊:「過些日子我便要去軍營,以後我定能做個大將軍,才不要你個小娃娃來保護。」
話音剛落,從男孩肚子里傳出「咕嚕」聲,讓女娃破涕為笑。
她小心翼翼從隨身的荷包里拿出半塊桃花酥,放進手心,獻寶似的送到男孩面前:「小哥哥,這是祖母小廚房做的,可好吃了,你吃吧,吃飽了才能做將軍。」
「我才不……唔……」
男孩拒絕的話還未說完,一塊桃酥便被女娃塞進了嘴裡。
桃酥香甜的氣息,就像女娃帶著梨渦的笑容一樣,陪伴著男孩度過了最傷心的時光,久久縈繞在男孩心頭……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
經年過去,當年杏花樹下的小男孩,長成了劍眉星目的少年將軍。
春去秋來,斗轉星移,許多杏花盛開的夜晚,少年都會站在那株杏樹下,仰望星空。
只是,杏樹之下,卻再沒出現過女娃的身影。
他派出許多人去找,卻始終沒有找到女娃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他從戰場上凱旋而歸,得知女娃被尋了回來,滿心歡喜前來見她。
遠遠的,他看見昔日愛哭的女娃,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穿一襲素色的衣裙,立在杏花樹下,大大的杏眸澄澈如琉璃,梨渦那抹淺笑,就好似杏花開在少年心上。
少年鼓足勇氣走上前,想問一聲「別來無恙。」
然,話還未曾出口,卻只看見少女惶恐告罪躲開。
少年知道自己惡名在外,對此不知所措,亦不敢再貿然靠近,唯恐唐突佳人。
只能期待著,有朝一日她能記起他。
得知她父親欲將她許配給他那天,是他最開心的日子。
可是後來他才發現,那份開心,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祖母,求您想想辦法,孫女不願嫁給殿下,孫女害怕……」
煙雨朦朧的廊下,少年聽見屋裡少女的哭求,終是鬆開攥緊的手,轉身走進雨中。
從此以後,少年選擇遠離,默默守候。
少年遠遠看著,少女有了心上人,她為那人倥傯奔波、排難解憂,就像那夜曾對少年說過的那樣,陪在那人身邊,護那人周全……
少年原以為,這一生便就這樣看著她平安喜樂,心已知足。
可沒想到,再見之時,他成了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的將軍,而她卻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棺槨之中……
那一夜,皇城裡腥風血雨,九死一生。
謝容姝看見,將軍血洗皇城為她報了仇。
他渾身浴血闖進她的靈堂,抱著她的屍身,眼尾泛紅,啞聲在她耳畔說:「若重來一次……我定不會讓你嫁給他人……」
「阿姝,你說讓我等你,可你何時才能醒來……」
低沉沙啞的呢喃聲,充滿無盡的悲意,傳入謝容姝的耳膜,與眼前身穿鎧甲,悲涼滿目的將軍重合在一起,讓謝容姝的心,泛起前所未有的疼。
恍惚中,她朝眼前之人伸出手——
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帶著濡濕的冰涼,就好似墜入黑暗之前,她不曾觸碰到的,男人眼尾的那滴眼淚一樣。
「別……哭……」
謝容姝拼盡全力說出這句話,漆黑中彷彿有一束亮光,從遠處傳來,令她睜開了雙眼……
天啟四年,霜降。
西疆郡主穆雪薇入京進獻西疆王族最後一枚秘葯,將昏迷的皇帝救醒。
皇帝醒來,深知大勢已去,以謀逆之罪賜死德妃、晉王、威遠侯徐懷遠,誅徐氏、仙陽盧氏九族,並頒下罪己詔、退位詔書,將皇位傳於寧王楚淵。
次日,皇帝駕崩,新帝因重傷無法主持祭奠之禮,亦無法進行登基之禮,由太皇太后出面主持祭禮,並將登基大典延後。
月余后,帝后謝氏蘇醒,新帝攜帝后一同參加登基大典,並昭告天下,遣散後宮,此生與帝后一生一世一雙人,傳為佳話。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近期會修一下前面的bug,不定時有甜甜的番外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