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連城沒有多想,繼續說道:「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瘦了。第二句話是——經過這麼多年的尋找,我才知道原來我錯過了身邊最美的風景,連城,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最愛的人是你。當時我如同被一支箭洞穿了心臟,感覺如同虛脫一樣,全身沒有一絲力氣。為什麼?為什麼在我最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刻,她突然對我說她愛我?我足足沉默了幾分鐘,然後問她,你的文雅男人呢?她說她直到現在才發現,她並不是愛文雅男人,只是愛他的表象,或者說,只是愛他的生活方式,愛的不是他本人。」
「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愛一個人那麼容易,不愛一個人也那麼輕描淡寫?我對她說,我累了,想先休息再說。她說沒問題,然後她開車送我回家。回家后我在想,我要不要接納她?渴望得到她的愛是我一直以來最大的奢望,現在愛就擺在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得到,為什麼我卻沒有激情更沒有一種迫切的衝動?一個月後,我找到了工作,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再後來,我參加了一場又一場聚會,不管是高中的同學聚會還有大學的同學聚會,總有她的影子,也是,從高中到大學,整整七年的時間我們都是同學——同班同學。」
「許多同學見到我們出雙入對,都笑稱我們經過了八年抗戰,終於走到了一起,也不容易。在同學的起鬨聲中,在親朋好友的玩笑聲中,她大方地承認了是我女朋友的事實,而我卻既沒承認也沒有否認,就被別人當成了默認。後來我想,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裡,我還沒有完成適應社會角色的轉變,還以為自己生活在學生時代。她已經工作兩年了,而我才剛剛走出校門。所以我默認她是我女朋友的舉動,實際上是對我在學生時代暗戀她沒有得到回應的一種心理滿足,更通俗地說,是極大地滿足了我的征服欲和虛榮心。」
連城停了一停,徵求杜京宴的意見:「還要聽嗎?沒有聽煩?」
「當然要聽。」杜京宴正聽得津津有味,見連城停了下來,催促說道,「繼續說下去,你的故事比我的故事精彩,後面肯定也更曲折。快說,快說。」
受歡迎的故事才是好故事,連城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裡,我慢慢適應了回國后的生活,也慢慢適應了社會角色的轉變,但一直沒能適應的是她的存在。她一直以我的女朋友自居,但我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她是我的女朋友,甚至從來沒有主動拉過她的手,更沒有主動親過她。慢慢地她察覺到了我對她若即若離的態度,不只一次問我到底有沒有當她是女朋友,她每次問,我都是一樣的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只可惜人生是單行道,沒有倒擋,永遠只能向前而不能後退。」
「她鬱悶了一段時間,後來也許想通了,又變得開朗了起來,變著法子帶我出去玩。每次去的地點都是她精心挑選的,去西山的森林公園,是高中時有一次郊遊她崴了腳,許多男生自告奮勇地背她,她不讓,只讓我背,因為我是她最信任的男生。去植物園,是高中時她苦追元淺,在我的幫助下,她第一次和元淺合影的地方,同時,也是我第一次陪她划船的地方。去電視塔,是大學時她和商新熱戀時第一次在旋轉餐廳吃自助餐的地方,也是她在上塔時滑了一下,差點摔倒時我伸手拉了她一把的地方。當時我用手指輕輕在她的掌心劃過,她臉紅了。去拒馬河,是她大學畢業后失戀了,傷心之極,哭著喊著要跳河的地方。也是在我陪著她,借她肩膀用借她胳膊抱,等她哭累了鬧夠了,在我懷中睡著之後,我第一次偷偷親她的地方。」
「我才知道,我對她的所有心思,她都心知肚明,並且一一記在心上,不曾忘記。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認為曾經給我留下甜蜜的地方,或許在她的回憶中我是那麼地青澀、那麼地純真可愛,但在我的回憶中,這些地方留給我的全是痛苦和傷心。她想讓我想起我對她的每一次心動,但我想起的卻是她對別人的每一次動情。她希望我的世界是甜蜜的,現實卻是我的世界是苦澀的。不能同步的回憶真是折磨,雖然我和她擁有那麼多的共同回憶。可悲的是,她想保留的我想忘掉,她認為甜蜜的對我來說卻是痛苦。」
「我拿什麼和你計較?我想留的你想忘掉。曾經幸福的痛苦的該你的該我的,到此一筆勾銷!我拿什麼和你計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來牽著手走的路,只有我一個人相信天荒地老!」連城的感覺杜京宴曾經感同身受,他情之所至,輕聲念出了一段歌詞,是張宇的《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連城和杜京宴誰也沒有注意到,背朝他們的莫莉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就這樣,她在我身邊守候了一年之久,也苦苦追逐了我一年。和當年我苦戀她時正好相反,我對她的所有心思心知肚明,卻無論如何也愛不起來了。曾經對她的深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煙消雲散,變成了一縷輕煙飄散在往事之中,只剩下淡淡的憂傷。現在面對她,雖然她美麗依舊,雖然她高傲依舊,但在我眼中,她再也不是當年的她了。終於,在我回國整整一年之後,她對我說,希望我能陪她再回母校看一看。我知道她所說的母校是高中母校。」
「母校依舊,操場上高高的白楊還在,一切都還是當年的模樣,除了更年輕的學弟學妹之外,什麼都沒變。當然,我和她都變了。歲月如一條奔流不息的河,帶走了時光留下了回憶。我和她沿著操場散步,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她似乎知道會下雨,準備了傘。我們就一起默默地撐一把傘在雨中漫步,天地之間茫茫一片,除了雨聲就是風聲。走了也不知道多久,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她眼中的失望越來越濃,其實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一個承諾。」
「她突然停了下來,說我的鞋帶開了,她要幫我系鞋帶,然後不由分說就蹲了下去。傘不大,她又故意蹲在外面,雨水瞬間就打濕了她的衣服。她渾然不顧,細心地幫我系鞋帶。她在用這樣的一種低到塵埃里的方式向我臣服,渴望得到我的回應,希望我給她一年多苦戀我的一個回應,哪怕只是一句我愛你。她曾經是那麼高傲的一個女孩,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都是校花,而且她又是從來不肯認輸的性格,在人前永遠昂著高傲的頭。但現在,她蹲在我的面前,頭深深地低了下去,白色的連衣裙被完全淋濕。她是在為我系鞋帶,何嘗不是想系住我的心?」
「那一刻,我只差一點就要投降了,因為她的背影在微微顫抖,肩膀在輕輕抖動,那是她傷心而絕望的哭泣。我忍了又忍,心中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她,她有太多的過去,她愛過太多人,她早已不是當年和我同桌的清純如花的女神!我咬破了嘴唇,強迫自己不要投降,就這樣,一分鐘,兩分鐘……我贏了,她輸了,她站了起來,背對著我,沒有回頭,飛快地朝雨中跑去,一句話沒說,只留給我一個傷心而孤獨的背影!」
「在漫天風沙里,望著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已!」杜京宴苦笑一聲,「這句歌詞用在這裡,倒是應景。」
莫莉淚雨紛飛,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肩膀都聳動了。連城卻渾然不知,沉浸在往事之中不能自拔:「我在雨中待了半天,邁開沉重的腳步向回走,走了也不知多久,一抬頭才發現,居然來到了她家的樓下。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上樓?不上樓?也不知問了自己幾千遍,在樓下徘徊了至少三個小時,卻還是沒有邁出最關鍵的一步。我不知道她在樓上有沒有看到我,如果看到了,我想她一定會傷心欲絕,因為我和她經歷了七年時間長河,跨越了千山萬水的距離,只差一步就要走到一起了,但就是最後一步,卻最終沒有邁出。」
「如果她當時在樓上喊你一聲,或是下樓來找你,你會和她在一起嗎?」杜京宴完全被連城的故事代入了,他把自己當成了連城,「換了是我,不用等她下來,我自己就追上去了。」
連城沒有回答杜京宴的話,他不想中斷他的思路:「一念之差便落葉紛紛……回家后,我病了一場。以前就算一個小小的感冒也總會有她出現,但這一次,她不但沒有出現,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幾天後,知道我和她的事情的朋友打來電話,紛紛罵我無情無義,說她是多好的一個人,為了我,低到了塵埃里,苦苦追了我一年,我卻無動於衷,簡直就是鐵石心腸。對於所有人的指責,我一概以沉默回應,許多事情只有自己能說清楚,向外人解釋反而多餘。三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她打來電話,說她明天結婚……」
莫莉不再裝睡,坐了起來,她臉上滿是淚痕,彷彿不被連城接受的吳元是她一樣,她一把抓住連城的胳膊:「連城,你真狠心,為什麼不給她一次機會?為什麼?」
「是呀,為什麼不給她一次機會呢?」連城的眼中滿是悲傷,「當我決定要給她一次機會的時候,卻已經晚了。如果她提前半個月打來電話,或者在沒有領結婚證之前打來電話,告訴我她愛我愛得有多辛苦,她願意為我犧牲一切,我早就投降了。可惜,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她明天結婚,今天晚上打來電話,哪裡還有退路可走?她在電話里哭了很久很久,打了整整一個晚上的電話。她說她很後悔當年忽視了我,其實也不是忽視,而是認為我會一直在她身邊陪她,等她玩夠了玩累了,只要一個回身的距離,她還可以回到我的懷抱,所以她從來不會認為我會離開她,因為我永遠不會捨得讓她難過。」
「人生哪裡有永遠?她說如果她當年不是那麼驕傲,不是那麼欺負我,稍微對我好一些,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結果。我一直在聽她說,往事如潮水一樣湧上心頭,太多的回憶太多的悲傷太多的無奈,匯聚在一起到最後都變成了深深的後悔。我真的後悔了,如果她早一些打這個電話,如果她早一些向我低頭說起以前的種種,我真的會接納她所有的過去。但終究還是沒有如果,一切都無可挽回了……」連城的眼中有淚光閃動,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但人生永遠沒有隻如初見。
「我不明白,連城,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你不接受她?就算她以前對你冷落忽視了你的感受,她都後悔了,你也應該給她一個機會,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莫莉使勁搖動連城的胳膊。
「你不是男人,你不懂。」杜京宴現在終於明白了連城故事之中的寓意,「吳元以為她和連城還可以回到從前,但怎麼可能?她談過了那麼多次戀愛,和那麼多男人有過糾葛,她能忘掉曾經和她有過感情的男人?就算她能真正地放下,連城也放不下,因為她傻就傻在她和每一個男人的戀愛經歷,都告訴了連城,不管是第一次拉手,第一接吻,還是第一次上床!和她在一起,連城總能想起她和那些男人的過去,太真實太殘酷了,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連城和她的共同回憶,對她來說是甜蜜,對連城來說,全是痛苦和折磨。」
「男人是不是都在意女人的過去?為什麼女人不在意男人的過去?這不公平。」莫莉的眼中閃過了深深的失落。
「不要追求公平,男女生來就不公平,女人如果非要和男人來計較公平,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連城不再說話,杜京宴卻有許多感慨要發,「男人如果不在意你的過去,證明這個男人不愛你。男人都有獨佔心理,他要愛一個女人,一定會要求這個女人對他全心全意並且只屬於他一個。」
「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為什麼非要用過去的錯誤懲罰現在?」莫莉擦乾了眼淚,擺出了非要和杜京宴辯論的姿態。
「也不是懲罰,只是放不下。」連城接過了莫莉的話,微微搖了搖頭,「也許別人可以不計較她的過去,可以忘記她和別人的種種,我做不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我不是非要用她過去的錯誤懲罰她,我只是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現在再想,如果當時接受了她,和她在一起了,現在也許還是分手的結局。」
「你真固執!」莫莉忽然就發火了,重重地一放茶杯,「你就是大男子主義!」
「大男子主義怎麼了?」連城反倒笑了,「所謂大男子主義,就是一個男人應該承擔身為男人的全部責任,難道你喜歡一個男人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拿不定主意,事事依賴你,要你不但貌美如花,還要你賺錢養家?女人不要什麼都要,既要男人承擔男人應該承擔的壓力,又要男人溫柔如水事事體貼,對你沒有要求只有奉獻。責任和權利是相對的,你有多大的權利就得承擔多大的責任。男人對你承擔責任,卻對你沒有任何要求,不行使權利,你覺得男人都是雷鋒?」
「狡辯!」莫莉被連城說得無從反駁,卻不肯認輸,一下站了起來,「你們聊吧,我先走了,再見!」
杜京宴以為連城會拉住莫莉,不料連城只是沖莫莉擺了擺手:「好的,天色不早了,你自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點,別坐地鐵了,打車吧。」
「哼,不要你管!」莫莉頭也不回地氣呼呼地走了。
「她怎麼了這是?」杜京宴一臉疑惑。
「隨便她。」連城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女人有時就愛耍小性子,不能慣,第一次一慣,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後你就被動了。」
「哈哈,我得向你學習,該心硬的時候就得心硬。」杜京宴笑過之後,臉色又恢復了凝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糾結著不放,也是自我折磨。我糾結了很多天,聽了你的故事後,忽然就想通了。既然在最美的時光里沒有在一起,何必再走到一起修補曾經的悲歡離合人間路?就像你初戀女友的名字一樣,吳元就是無緣,只有放下過去,才能更好地面對明天。」
見杜京宴心開意解,連城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沒讓他白費苦心,他的故事讓杜京宴做出了選擇,讓杜京宴感同身受,說明他和杜京宴在感情問題上有相同的原則。人生觀有相同的部分,就有了成為好友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