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杜松塘馬
萬曆四十七年春,遼東平原。
風雪交加,朔風凜冽,天地之間瀰漫肅殺之氣。
寬甸至赫圖阿拉的丘陵上,一支隊伍在雪地中艱難行進。
紅色鴛鴦戰襖從丘陵延伸向平原,架梁馬在山崗間游弋,警惕監視周圍風吹草動。
劉招孫弓背騎在馬上,抬頭朝周圍張望,西北邊陰雲密布,隱約有狼煙燃起。
劉招孫知道那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就像穿越之前的升職加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幾個家丁表示啥也沒看見,他不敢過多提醒別人去看什麼狼煙,以免被當成擾亂軍心,當場打死。
這位年僅二十的小小把總,此刻目睹幾萬大軍一步步走向死地,卻無能為力,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
「杜松馬林,你們兩個千萬不要躺平,拚命和建奴干,拖住努爾哈赤這狗賊······」
不過此時,杜松和馬林,估計早已涼涼。
按照原本歷史位面,就在劉招孫祈禱這會兒,努爾哈赤率后金軍擊潰杜松主力,斬殺杜松,馬不停蹄趕往尚間崖,攻擊退守那裡的馬林。
等滅掉馬林,建奴的屠刀,就要伸向東路軍了。
短短五日之內,后金軍奔波百里,連滅三路明軍,破陣殺將,所向披靡。
薩爾滸一戰,徹底扭轉明金雙方在遼東的態勢,也敲響了大明王朝滅亡的警鐘。
和自己這個穿越者相比,猥瑣發育騷操作的努爾哈赤,表現的倒更像是個位面之子。
實際上,劉招孫來到薩爾滸戰場不過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前,劉招孫的名字還不叫劉招孫,而是齊孟。
齊孟是一個21世紀有為青年,在某迅遊戲公司上班,負責某靈異遊戲設計研發。
他每天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偶爾加加班,每周工作六天,過著福報滿滿的幸福生活。
有一天,齊孟照例加班到凌晨兩點半。
走出公司發現天色已經不早了。
站在門口糾結著要不要打車回家時,忽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咣!齊孟失去知覺。
第二天,某易多了這樣一則新聞:
震驚!
520小伙爬27層樓送女友999朵玫瑰,結果慘被綠,一怒之下高空拋花致恐怖遊戲設計師大昏迷!
大昏迷這樣的標題有點香港娛記的味道,不過當事人是看不到了。
再次醒來,齊孟發現自己騎在馬背上,前面是一支龜速前進的古代軍隊。簡單來說,他,穿越了。
穿越后,他的名字變成了劉招孫。
身材樣貌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具體來說:個子更高,顏值更高,武力更高。
有詩為證:
穿越劉招孫,一戰鬼神驚。
遼東吳彥祖,打仗特靠譜。
劉招孫這名字充滿嶺南特色,白切雞叉燒包味道迎面而來。
還好,周圍沒人叫他靚仔,證明他現在沒在嶺南。
他在粵省失聯好多年,好不容易穿越一把,也該換個地方了。
眼前這支軍隊有火銃手、刀盾手,還有少部分炮兵。
炮兵們拖著沉重的火炮艱難前行,每個人臉上都是苦大仇深表情,他們在泥濘的道路上做著類似鐵人三項的戶外運動。
「這是去哪裡打仗?」
作為一名合格的鍵盤歷史愛好者,劉招孫想了很久,終於從士兵身上鴛鴦戰襖以及後面飄揚的「明」字大旗上判定:
這是一支大明軍隊。
讓劉招孫感到奇怪的是,無論騎兵還是步兵,當然,除了那些炮兵,所有人都雙眼放光,直勾勾的望向前方,好像前方有幾百萬兩銀子在等著他們。
前面,的確有銀子。
熟悉歷史的朋友都知道,薩爾滸之戰前,摳門到連張居正祖墳都想刨了的萬曆皇帝,竟然下了血本,給將士們開出天價懸賞:
凡是能生擒、斬殺努爾哈赤者,賞萬金,升都指揮使世襲,陣斬四大貝勒也各有賞銀封官。
當然,這就類似於後世某地組織懸賞美麗國總統,無論死活,十億美刀。
錢很多,不過活人拿不到。
兩個時辰后,劉招孫完全搞清楚了自己處境。
現在是萬曆四十七年三月三日,準確說是在晨時初刻。
他身處的地點是寬甸與赫圖阿拉之間某處個不知名山谷中。
眼前這支軍隊,是薩爾滸之戰中最後覆滅的東路軍,將領是被稱為「晚明第一猛將」的劉綎。
哦,補充說明一下,這位劉總兵現在是自己義父。
明初朱重八建立衛所制,不久后這種奇葩制度便開始崩壞。
到永樂後期,衛所兵大量逃亡,宣宗時,逃亡近半,衛所制名存實亡。
土木堡之變后,各地邊鎮之中,募兵漸漸成為主流。
發展到劉招孫穿越的這個時期,要是哪位總兵麾下沒有千把個家丁,沒有一大堆義子,平時不喝兵血不吃空餉,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在大明混軍界的。
這支人馬後面不遠,還有一支軍隊,便是萬曆皇帝死皮賴臉才求來的朝鮮援軍。
朝鮮國雖是大明藩屬,不過排面卻是很大,這次出兵,硬是被朝鮮君臣拖了一年。
一會兒說是糧草不足,一會兒表示自己戰五渣,一路磨磨蹭蹭,這幾天又嚷嚷著天太冷沒有貂。
領兵的是個朝鮮文官,名叫姜弘立,此人最大的愛好是美姬,這次出征,也不忘帶一個在路上服侍。
平心而論,朝鮮兵給明軍打輔助都很吃力,他們在東路戰場的表現是這樣的:
鳴放鳥銃炸膛,炸死炸傷明軍,導致陣型大亂;
鳴放鳥銃,煙霧四起,擋住明軍視線,導致被白甲兵一波帶走·····
當然,按照棒子國的說法,他們的祖先很是神勇,打的努爾哈赤懷疑人生,遣使者到漢城求饒。
哦,這,暫不去討論。
按照原本歷史軌跡,明天,也就是萬曆四十七年三月四日,東路軍將在阿布達里岡遇伏。
劉綎及部下全部戰死,朝鮮兵投降后金,協助斬殺殘餘明軍。
至此,如果忽略掉那個還在路上的豬隊友李如柏,薩爾滸之戰,四路明軍基本完蛋。
作為穿越者,劉招孫不想幾萬大軍如割草一般沒了,更不想自己和義父死後被人分屍,被拿去邀功,像杜松那樣死無全屍。
所以他必須做點什麼,即便干不贏后金,也要磕掉努爾哈赤幾顆門牙!讓韃子知道明國也不是無人!
望著眼前這些湖廣、浙江、貴州等地抽調而來的精兵強將,望著遠處跟著的黑壓壓的長槍兵(浙兵),劉招孫眼珠轉動,打起了主意。
在原本歷史位面上,東路軍之所以被圍,除了糧草不足,被迫進兵外,最主要的是主帥冒進。
而冒進的原因則是被敵人忽悠。
后金兵穿著明軍衣甲,打著總兵旗號,詐稱杜松軍迫近赫圖阿拉,要劉綎領兵配合。
劉綎爭功心切,稀里糊塗進了包圍圈。
在地形狹隘的阿布達里崗,車營大陣難以展開,加上建奴死兵持續衝鋒,明軍很快潰敗。
最後頑抗的五千浙兵被數倍於己的八旗軍分割包圍,屠戮殆盡。
劉招孫決定開一開腦洞。
如果明軍能換個開闊戰場,五千浙兵從容結陣,發揮車營的優勢,能否擋住后金兵?
如果朝鮮人將領不那麼慫,捨棄不靠譜的火銃,用步弓與建奴弓手對射,明軍會不會堅持更久?
如果決戰的那天,明軍處於上風向,朝鮮兵的火器能否發揮更大威力?
如果劉綎遠離前線,開戰後沒有被巴牙剌一波冷箭帶走,明軍是否還能多堅持一會兒?
如果葉赫部能早些前來援助,東路軍能否避免全軍覆滅?
如果自己有一把加特林加無限子彈,噠噠噠冒藍火的那種·····
劉招孫表示充滿期待。
就在穿越者大開腦洞時,隊列忽然停滯下來,家丁回來稟報,說是發現杜總兵旗幟,杜松塘馬,約莫有十五六人,嚷嚷著杜松已經斬殺努爾哈赤了。
說曹操,曹操到!
劉招孫轉身望向義父,劉綎正勒住韁繩,抬頭望向前方,戰馬打著響嚏,在雪地來回踱步。
這位大明總兵戎馬半生,已是鬚髮盡白,頗顯老態,眉宇間卻露出大將才有的從容鎮定。
作為南兵代表,這次又被楊鎬分到最難走的東線,加上朝鮮兵不斷拖累,劉綎這幾日都是鬱鬱寡歡,現在忽然聽說杜松派人來,還要約他合擊建奴,不由有些吃驚。
「讓他上前·····」
正要開口招呼塘馬上前問個清楚,身後忽然傳出熟悉聲音:
「義父且慢,」
回頭看時,正是麾下義子劉招孫。
這些年來,劉綎東征西討,箭矢刀槍,九死一生,身邊義子早已所剩無幾。
劉招孫自幼在劉綎身邊長大,經歷大小戰事,也算百戰餘生,雖是把總,在軍中卻頗有威望。
他在眾義子中排行十三,天生蠻力,力能搏虎,與劉綎關係頗為親近。
「十三,你有話要說?」
劉招孫環顧四周,示意家丁退後幾步,壓低聲音:
「義父,咱與北兵無甚瓜葛,如今杜松有了好處,如何會想起咱們?再說那杜松和義父同為總兵,竟敢調遣咱們?孩兒以為,其中有詐!」
劉綎冷冷一笑,揮手打斷:
「杜瘋子這次進兵,帶的都是精銳人馬,火器也是最好,楊經略的意思,是讓他統領四路大軍,你不知杜松此人,當年他在蒙古,分兵合擊,斬殺蒙古騎兵,可是厲害,此次擊敗奴賊,也在情理之中,這種時候,就莫要計較什麼南兵北兵了!」
劉招孫心裡暗笑,你不計較,人家卻要計較,楊鎬這孫子擺明了是要咱南兵去送死,所以給南兵的路線最遠最險,給的物資裝備也是最差。
劉綎沒注意義子表情變化,繼續道:
「兵貴神速!若杜瘋子真已擊潰鑲黃旗,咱們東路軍也不能閑著,當立即捨棄輜重,率精兵追上去!明晚,你我父子便能在赫圖阿拉喝酒,到時再生擒奴酋,有監軍大人給咱南兵爭功,還怕他遼兵作甚?」
劉招孫心中苦笑,現在一波追上去,穩穩的進了后金軍埋伏圈,明天怕是就要去陰曹地府喝酒了。
幾萬大軍突然中伏,以義父劉綎的用兵韜略,應當不會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或許東路軍覆滅另有隱情,無論如何,他不能讓眼前這幾個假冒的杜松塘馬得手。
只是如何才能讓劉綎相信自己,同時又維持部隊士氣,不至發生內訌。
他沉思片刻,心中主意已定。
「義父!給孩兒一百家丁,我去查查他們虛實,再留他們在營中歇息,若是有詐,他們必定不敢停留!」
劉綎不知義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揮手打斷:
「咱急著行軍,還歇息個啥!你還懷疑杜松?不可造次!惹惱了杜瘋子,楊鎬不會給咱好果子吃!」
劉招孫翻身下馬,以頭搶地,對著劉綎連磕幾個響頭。
「義父,只給孩兒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問不出什麼,再放他們走不遲!」
劉綎意味深長的打量著眼前義子,心中詫異,平日大大咧咧的劉招孫今日竟有如此城府。
這時前面又有家丁來催促說塘馬等不及了,儘管不情願,劉綎還是點了點頭,讓義子去查驗一番。
劉綎憂心忡忡,南兵北兵本就勢同水火,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什麼矛盾,便不好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