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下跪
太像了......
花無岸在記憶之中對比著,不止是這張溫潤如玉的容貌是墨曄玄十七歲的樣子,連言論和性格,都與花無岸記憶中的人一模一樣。
他曾經將還是幼童的墨守缺抱在懷中的時候,怎麼沒有發現,這孩子和阿玄生的如此相似?
「王爺,倒是看得開,墨都的確也是個無聊之地,滿城烏煙瘴氣,不如不回去。」花無岸附和的說道。
「平南王客氣了。」墨守缺彎了彎眸子,笑意淺淺。
「臣說過了,叫臣的名字就好。」花無岸與他的眼睛對視,認真的說道,「或者,王爺還可以叫臣的另一個名字,叫做忘——」
「無岸大哥?你長我許多年歲,我叫你大哥可好?」墨守缺打斷了花無岸的話,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直視之下,令花無岸將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噎了回去。
是啊,他已經快要三十歲的人,而墨守缺還那麼年輕,他的阿玄也那麼年輕。
唯有死者,永遠十七歲。
「轟隆——」
一聲驚雷平地乍起,墨守缺一驚,天瀾府的雕花木窗嘩啦作響,一名絳紫色衣袍的侍衛連忙進來將窗戶關緊。
「王爺,外面要下雨了。」
「今年夏天天瀾都沒怎麼下雨,這下好了,都要秋天了反而下起雨來......」墨守缺感嘆的說道。
「秋雨啊......」花無岸眯起桃花似的雙眸,似是感慨,「是最傷身體的。」
關了窗戶的侍衛沒有離開,看向墨守缺,欲言又止。
墨守缺看出來,輕聲問道:「北鴛,可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花無岸的眼神落在陸北鴛的身上,眼中含著淡淡的警告和殺意,令他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猶豫了半刻,忽然沉聲開口:「啟稟王爺,剛剛追隨平南王來天瀾府的那個男人還沒有離開,還在天瀾府外求平南王診治他的朋友,而且,大有見不到平南王就不走的樣子。」
「男人?什麼男人?」墨守缺疑惑的看向花無岸。
「王爺,若有一人有病,而你有葯,你可願意救他?」花無岸沒有解釋,迎著墨守缺的目光,漫不經心的問道。
墨守缺:「自然是要救的。」
花無岸:「若這個人是你的仇人呢?他病之,你快意。看他痛不欲生,豈不快哉?」
「無岸大哥與那個男人有仇嗎?」墨守缺問道
「有仇。」
「什麼仇?」
在墨守缺的詢問之下,花無岸忽然愣住了。
什麼仇?
他與墨玦,有什麼仇呢?
阿玄是被墨曄皇所害,墨玦殺了墨曄皇,登上皇位,為阿玄平反,自己也手刃了六百先帝衛軍......
「他先我之前殺了我的仇人,他奪走了我最愛之人的位置,他還......拐走了我養了好多年的小孩。」花無岸思索片刻,認真的回答,「王爺,覺得我是個怪人嗎?」
下一刻,花無岸的身體僵硬在原地。
一具溫軟但充滿生命里的少年身體,緊緊地抱住了他,將他冰冷的身體摟在懷裡,清澈而優雅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輕輕的響起來,充滿少年的悲憫。
「無岸大哥,你一點也不是個怪人,我只是覺得你可憐。」
花無岸的身體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狹長深邃的雙眸之中,雲霧變幻,冰冷的心臟好像被注入一股熱流。
陸北鴛驚訝的看著這一幕,眼中的情緒變幻著,充滿詫異,但還是壓下去,默然不語的望著相擁的兩人。
許久,墨守缺鬆開自己的手臂,笑容溫柔而儒雅。
花無岸忍不住的驚艷,在天瀾這樣的地方長大的一個少年,母親不過是辛者庫宮女的一個皇子,他的素養和禮儀,竟然不輸於墨都任何一位權貴名士。
「無岸和外面那個男人有仇,可是剛剛陸北鴛說了,那個男人是為他的朋友求你診治,若是你不去,他是不是也會失去最愛的人?」
墨守缺想了想,語氣嚴肅的說道。
「那不是很好嗎?看他痛苦,本王自然開心。」花無岸無所謂的說道。
「可是他的朋友,若是個無辜之人呢......」
一字一句,好像都準確無誤的戳到了花無岸的胸口。
記憶里,那個小小的,瘦弱的小女孩在梅花樁上奮力的揮動著巨大的劍,在弔橋上一次次的飛奔,那偶爾露出如花般燦爛的笑靨,日夜交替,寒來暑往,女孩成為了少年將軍,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訓練之中,歸於沉寂和冷漠。
那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
他也曾在林熙的眼中,看見過阿玄的影子,因為阿玄說過:稚子無辜。
那個曾笑著叫他「姐姐」的女孩,他親手將其扼殺。
陰謀詭計,黑暗狠戾,他一股腦的教給她,想將那個正直炙熱的血脈玷污,最終,林熙竟沒有與黑暗融為一體,反而在漫天黑暗之中,殺出一條明亮的道路來。
花無岸的心中忽然湧出幾分煩躁,他邪佞的勾起殷紅如血的唇瓣,對著陸北鴛說道:「你去告訴外面那個白公子,他若是願意給本王跪下磕三個響頭,本王說不定會考慮一下診治小熙兒。」
陸北鴛垂眸應下,掩下眼底的驚訝,出去通報。
在花無岸沒看見的地方,墨守缺明亮的眸子黯淡下去,看向叮咣作響的窗戶,外面的天色已經濃稠如墨,眼中的擔憂一閃而逝。
皇兄,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了。
*
轟隆!
天空中密布的烏雲低沉的快要垂到地面,空氣陰沉憋悶,一塊一塊的黑雲聚集在一起,彷彿是一張張猙獰恐怖的鬼臉,咆哮著要吞沒整個人間。
大雨將至,天色被烏雲中遮蔽,眨眼睛變得漆黑一片,如同夜晚。
墨玦聽到陸北鴛的話,俊逸的面容更加冷冽了幾分,彷彿凝固的冰霜,放在身側的手掌,緩緩凝結出冰藍色的晶體,燃燒起一層藍色的火焰。
在驟然間照亮沉悶世界的閃電之下,他清雋到孤傲的面容更顯得冰冷無情。
他大可,毀了這天瀾府,殺了花無岸。
可是......
墨玦微微低頭,沒有一絲情緒的冷眸之中,有一朵幽藍色的蓮花在綻放,手掌的火焰漸漸熄滅了。
在陸北鴛驚訝的目光中,「撲通」一聲,墨玦已經跪到地上。
他震驚的回去稟告花無岸,這個白公子是誰,他是知道的,正因為知道,才感到震撼。
當今聖上,天子親臨,卻為一人下跪。
夜雨浮沉,墨玦的身體挺直,臉上仍舊沒有絲毫表情,他並沒有憤怒,也沒有惱怒,更沒有一絲一毫的乞求,好像為了救林熙,他做任何事情,都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巨大的雷聲在咆哮著,激烈的閃電一道道落下,彷彿要將天幕撕裂,在雷聲落下的瞬間,瓢潑大雨驟然落下,頃刻間,萬念俱寂,天際間回蕩這蕩氣迴腸的雷鳴電閃和噼里啪啦的刺耳雨聲。
雨水落在了墨玦散開玉冠的墨發之上,無情的拍打著他冷俊縹緲的容顏,從他面頰下滾落,打濕了他的鋒利的眉和那雙幽冷的玄眸,他的鼻,他的唇,雖然周身狼狽,雖然跪地未起,卻無法掩藏他縹緲如仙的清傲和淡漠。
天瀾府內,明珠璀璨,火燭溫柔,隨細風搖曳的燭火將花無岸妖孽艷麗的俊臉照得忽明忽暗,看不出任何神色。
「啟稟平南王,外面的男子跪下了。」陸北鴛說道。
花無岸的聲音彷彿自九幽地府傳出,冷寂而幽涼:「那就讓他一直跪著吧,本王倒要看看,他能跪到幾時。」
冷風吹拂,一道碧色的暗影出現在花無岸的身旁跪下,葉碧落抬頭看向他,擰著眉道:「將軍的情況,不是太好。」
「樓啟宣為她求情了嗎?」花無岸的唇角揚起譏諷的笑意,盯著腳下的碧落,眼神冰冷一片。
碧落不語,似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