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失控 我真的好愛你
這場暴雨從傍晚一直下到深夜,好像要將天瀾積攢了一個夏天的雨水全部釋放,直到次日,晨光熹微,清晨的薄霧升起,迷濛了眼前的視線。
「九殿下,你果然一點也不如先太子。」
「身為帝王,卻為了一個女人下跪,在本王心中,你永遠也只是當初那個津風殿內的廢物。」
妖異入骨的嗓音在身側驟然響起,邪氣橫生,穿透冰冷的霧氣,清晰傳到墨玦的耳畔。
墨玦眯起一雙帶著酸澀的玄眸,看見眼前出現的那抹血紅色的衣袍,挑了挑眉,面無表情的道:「你果然,就是當年先太子身邊的魏忘川。」
「魏忘川......」花無岸重複這個名字。
「哈......」
「哈哈哈哈哈!」
空曠的天地間,回蕩著花無岸張狂的笑聲,笑聲漸漸低下去,他滿眼的苦澀和恨意。
衣衫鼓風,色澤如血,彷彿燃燒了生命的妖魅。
墨發飛揚,飛眉入鬢,那一雙桃花眼邪肆深邃,殷透露出動人心魄的糜艷和妖冶。
「你以為你說出了本王從前的身份,本王就會救小熙兒嗎?」
「你,是她的仇人。」
「是又如何?本王還是她的恩人!」
「小熙兒就算是死了,也是你害死的,是你們北墨皇族害死的,她是為了你的江山社稷耗盡心力,你以為她死了,本王會為她流一滴眼淚嗎?本王不在乎!」
他一字一頓的說道,看著墨玦本就蒼白的面色更加陰沉,花無岸唇角的弧度更加明顯。
「先太子大智若愚,朕是不如先太子,你也從未承認過朕的位置,但,今日若是你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先太子必然會做出與朕一樣的舉動。」
他所說的一樣的舉動,便是毫無尊嚴的跪下。
墨玦認真的說道,他側身與花無岸對視,手掌泛起一道翻滾的冰霜。
花無岸身體一震,瞳孔縮了縮,眼前忽然浮現出墨曄玄的面容,他說:稚子無辜。
林熙,就是那個稚子。
阿玄最是善良,若他也想小熙兒一樣昏迷不醒了,阿玄一定也會跪下去的。
會嗎?他不敢仔細想,感覺腦仁一陣刺痛。
花無岸嗤笑一聲,走到墨玦的身邊,像是施捨般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帶本王去見小熙兒吧,再晚一點,九轉斷魂草就斷了她的魂,正好,本王也許久沒見到自己的徒弟了。」
墨玦手掌的冰霜散盡,豁然站起身,一夜的跪地讓他的身體晃動幾分,下一刻,他面色如常,已經穩住了自己的身體,行走之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果不是滿身的寒涼和雨跡,他看起來仍舊是那個纖塵不染的白衣帝王。
九轉斷魂草。
墨玦默默地將毒藥的名字記在心裡,他的心中總有一種預感,這個名字,會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
*
林熙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八歲那年。
漫天的風雪,染白了世間的一切,她還是孩童的模樣,裹得像個粉嫩的糰子,懷中抱著一個小巧的手爐,溫暖的熱氣散發著,卻無法暖她流著血的手。
一滴一滴的鮮紅血液,從她蔥白的指縫落到雪地上,燙出一個紅色的洞。
她往前看,便看見遠處還叫小白的墨玦,一身的白衣,不是記憶里單薄狼狽的樣子,小白輕輕的笑著,像是個與自己一樣的,貴氣而素雅的少年。
那時候的墨玦不像是現在這樣溫柔繾眷,而是孤僻的,清傲的。他看著她,眉眼如月光清冷,唇角卻揚著乾淨剔透的笑。
林熙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跳動著,是心動的聲音。
少年上前一步,輕輕地抱著她冰冷的身體。
墨玦的身體還沒有現在這樣冷,反倒是自己在他的懷裡顫抖著打著寒戰,冷的像一塊冰。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為了莫念受傷那次,被在御花園中的小白看見,她叮囑他,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那一日,好像是臨近除夕的一個節日,小白少有的穿了一身厚實而貴氣的衣裳。
溫吞而寒涼的聲音,清晰傳來:「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因為,我恨不得折斷阮阮的翅膀,恨不得你受傷只有我能夠看到,你的心中,你的眼裡,只能看的見我一人。」
「墨曄堯,他不配知道。」
小白這樣說過嗎?林熙在夢裡想了許久,才意識到,恐怕當年墨玦真的這麼說過。
或許是她當時滿心惶恐,早已經忘記了墨玦說的話。
畫面翻轉,她看見一身血色長袍的花無岸褪去自己的衣服,一雙冰冷的手捏著自己纖細的手腕,她胸口的傷口還在泊泊的流著血,林熙痛的幾乎無法呼吸,眯著眼睛,血液染紅了他冷白的指腹。
有灰白的藥粉灑入皮肉,他的聲音尖銳而妖異,好像是一枚一枚的釘子釘到她的血肉里,在那時候痛不欲生的她心中雕刻下不可磨滅的痕迹。
「小熙兒,你這條命從此以後,就是為師的。你若是不珍惜,為師幫你......」
「聽到了嗎,回答我。」他一字一頓的在她的耳畔說著,是令人汗毛豎起的溫柔粘膩。
「聽到了。」
細膩柔軟的女子聲音在耳畔響起來,在清風拂過的地方,墨灼問她:「林熙,你從軍八九年,軍中沒有什麼侍奉的女子嗎?那你每次受傷,不會也是這些笨手笨腳的男人給你上藥吧?」
「臣與軍中與他人同寢同眠,如果受傷,自然也有軍醫救治,軍中忌酒,同樣也不歡迎女人。」
她若是受傷,普通的皮外傷自然無所謂誰來包紮,若是需要脫衣服,基本也是自己一人完成,唯有那一次......
她剛上戰場,還沒有成為赫赫有名的不敗將軍,落入了地方的陷阱,她殺出了一條血路,卻身上中了三箭,肋骨被人貫穿,生命垂危,奄奄一息,花無岸趕來為她親自診治。
他說,她的命是他的。
夢境雜亂無章,但仍舊被少年墨玦乾淨偏執的氣息環繞,被花無岸妖孽般的聲音糾纏,還有莫念冷酷無情的一句:不過是兩個侍衛。
林熙猛地驚醒,房間內一片漆黑,等她愣了許久,眼神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看見原來桌上還亮著一盞橘色的小燈。
一瞬間,她陷入一片迷茫,甚至分不清如今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又想到墨玦,在自己昏迷前,她好像看見了墨玦趕來。
他說,對不起,朕來晚了。
林熙勾了勾唇角——她的小白,從未來晚,也從沒有缺席過她的生命。
她眨了眨眼睛,意識復甦。
營帳不大,微弱的光亮柔軟發散,透過那一丁點的光線,林熙大抵能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形輪廓,頭髮埋在自己的掌心。
她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只是有氣息吞吐,於是用力顫動了一下手指。
墨玦幾乎是她在清醒的瞬間就同樣醒來,他抬起頭,在昏暗的燈光中,眼底燃燒著幽幽的藍光,但眼角通紅,他發冠散落,白衣染上灰土和泥水,整個人看上去狼狽又疲憊。
林熙從未見過這樣的墨玦。
不,她見過。
時隔十三年的光陰與歲月,她好像又一次的看見了那個在風雪中悲涼清冷的白衣少年。
那是她見過最無助的墨玦。
小小的小白,和清消的墨玦,在她的眼底重合。
墨玦的眼角猩紅,湊過去,只聽見林熙破碎細微的聲音。
「小白......你現在好醜。」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墨玦已經紅了眼眶。
林熙第一次聽到墨玦沙啞到極致的聲音,他的聲音混合著血腥味兒,再也沒有熟悉的清冽和淡然,也沒有絲毫的理智,甚至是不溫柔的,也不深情的。
他說:
「不要離開我,求你。」
「我真的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