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大結局(上)
邵衍快步出了長公主府,臉色陰沉冷冽,宛如凝了一層厚厚的寒霜,有種風雪欲來之感。
信是時烜遞來的,他約了邵衍見面的時間與地點。
五更三點,北山女院的黎山閣。
時間不等人,他與時烜打了多年交道,知道對方是一個瘋子般的人物,上一次在潁川州,稍有疏忽,他與沈碧月都可能葬送在那裡。
天風已經調人去了,身邊只餘一個奇風,他讓奇風速速回去找玄衣,前些日子定好的計劃要提前拿出來用了,必要將鬼手在永安城的剩餘黨羽都給挖出來。
時烜隱匿了許久都沒消息,今日敢做出這麼大的動作,一定是提前做了安排的,他已失了先機,後續不能再出錯。
夜間的北山女院雖然沒人,但守衛依舊森嚴。
邵衍早就熟知北山女院的守衛換班規律,借著夜色掩映,他輕車熟路地繞到天祿閣側面,黎山閣就在它的附近,漆黑濃重的夜裡,他就像是一隻蹲伏在暗處的巨獸,給人一股陰森恐懼之感。
他不怕鬼怪,只是故地重遊,卻是被人逼迫著來的,這種感覺怎麼想都憋屈得很。
當初他與沈碧月發生爭鬥的那塊地方就在黎山閣後面,他並不靠近黎山閣,只是在不遠處觀察,張望,但周圍沒有絲毫動靜,彷彿壓根就不存在有人埋伏。
守衛還未巡邏到這一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靠近了黎山閣,越走近,他就越發現周圍的確是沒有人的。
待繞過外圍一圈,他在黎山閣的背面站定,伸手摸在厚厚的磚牆上,感受著牆面凹凸不平的質感,用力推了幾下,沒動。
他的記憶里沒有如何進去的這一段,只有在外頭與沈碧月發生爭鬥,然後直接在裡頭醒來的兩段記憶,像是被人從中間裁剪了,空空如也。
猶記得那時候沈碧月說,她是被他帶進去的,邵衍摸著牆想了一會兒,忽然抬起手指放在唇邊用力一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漫開,他用力擠壓傷口,將傷口壓到牆面上。
沒一會兒,牆面像是被熔岩化開了一道縫隙,由淺至深,他微微往前傾,整個人瞬間沒入了牆面,月色漸漸移動,逼退牆面罩下的陰影,將牆面上的粗糙顆粒映照得清清楚楚。
巡邏守衛正好走到附近,繞著黎山閣走了一圈,沒發現異樣就又往另一頭走去。
邵衍聽著外面的動靜消失,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輕咳一聲,果然要進黎山閣,還是要以他的血為媒介。
裡頭依舊跟他上回來的一樣,布滿灰塵,輕吸一口氣都是滿鼻腔的塵土,他找到上回進去的入口,移開書架,露出甬道的入口,順著傾斜而下的甬道,他毫不猶豫走了進去。
黎山閣之外,天祿閣附近,兩道人影漸漸從夜色中剝離開,一道瘦長人影站著,另一道纖細人影被迫壓著跪在地上。
「邵家的天下,仍舊是邵家的,可惜不是你的。」跪在地上的人低聲說,聲音裡帶了點喘息,身上有傷,讓她不能正常說話。
「邵家的,自然就是我的。」那瘦長人影猛地抓住她的長發,用力往上揪,瘦削的下巴揚起一抹屈辱卻不甘的弧度。
「睜開眼看看,這是我為你們準備的好戲,你們都會喜歡的。」
「你除了躲在暗處出手,還會做什麼!叛黨餘孽,也就只配做陰溝里的老鼠。」
「可憐的姑娘,你也只有這個時候能嘴硬了。」
過了一會兒,另一列人馬自遠處趕來,他們不懼怕巡邏的衛隊,但凡經過之處,巡邏衛隊甚至要對他們行禮,很快就到了黎山閣。
「擅闖禁地者,罪當誅,就連當朝豫親王都不能避免,可惜了那樣一位美人。」
另一人只是緊緊盯著被夜色籠罩著的黎山閣,沒有說話。
***
長公主府自邵衍離開后便滅盡了燈火,只餘下迴廊下的幾盞微弱燭光。
邵嵐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只覺得心神不寧,或許是因為邵衍晚上過來大鬧一場,攪得她心情有些鬱結,實在睡不著,便披上外衣,打算去院里走走,她不打算叫醒明玉,只想一個人靜靜。
剛走出小院,繞到前庭,就聽到順著夜風傳來的微弱動靜。
兵刃相接,拳腳過招,儘管聲音極其微弱,她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從前李清君喜歡在天未亮的時候在院里練劍,一開始隔得遠,她聽得不甚清楚,後來她會有意識地去尋找他的聲音,到後面竟是養成了極其敏銳的聽覺。
府外,天風領著豫王府的府衛將整個長公主府包圍得密不透風,連只蟲子都溜不進去,短短一個晚上,先是遭遇了一波莫名其妙的偷襲,後來便是江燎與秦召一前一後到來,身後皆是幾列小隊,人數雖少,卻個個都是精英。
「太后病危,急需見長公主殿下一面,我等奉陛下旨意,前來請長公主殿下入長樂宮面見太后,天風侍衛,還請莫要令臣等為難。」說話的是秦召,他語氣之嚴肅,眉頭連皺一下都嫌多餘,著實讓人看不出裡頭要請的長公主正是他的親表姑。
倒是江燎露出調侃的笑意,「天風侍衛,可別刁難秦大人了,陛下那邊有令,長公主殿下又是他的親表姑,他只會恨不得將人給帶走,何須你們豫王府的幫忙看人。」
天風面無表情回道:「非小人不肯放人,長公主殿下涉嫌勾結外賊,冒犯豫王殿下一案,殿下有令,涉案人等,不得隨意放出,這不僅是殿下的意思,大寧律法上頭也寫得清清楚楚,秦大人與小將軍莫要為難小人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秦大人,您看這要怎麼處理呢?」江燎面上無半點正色,像是在說些玩笑話,惹來秦召冷眼。
「陛下只是想召長公主殿下進宮,並非為她脫罪,天風護衛該是誤會了。」
「與他說那些做什麼,大晚上的派了這麼多人在這兒守著,跟守犯人似的,可不就是把長公主殿下當成兇手了,還不如直接搶了人再說。」不等秦召阻止,江燎已經命他手底下的人上前搶人了。
「小將軍!住手!」秦召怒喝道。
江燎哪裡聽得進他的話,與天風對上,他躍躍欲試,恨不得跟對方大戰幾百回合,以前礙著邵衍不敢動手,今日總算是逮到機會了。
兩方人馬在夜色里扭打成一團,一時間雙方僵持不下,倒是沒人有性命危險。
秦召看著眼前的場面,眉頭擰成一個結,卻也沒再上前阻止,只是冷著面色站在一旁。
「大人,不讓他們住手嗎?」邊上一個府衛開口問,卻被秦召冷冷堵了回去。
「眼下這情況能停得下來嗎?等他們打累了全都抓起來,帶回去!」
那人驚了一下,「全部是指?」
「沒長眼睛嗎?」
秦召揉揉眉心,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那人默默把頭縮回去,不敢再問,頭往回縮得太快,以至於他沒來得及看見秦召稍微放鬆了一些的臉色。
邵嵐走到門口,拍了一下正扒著門縫偷看外邊情況的門房的肩膀,那門房嚇了一跳,差點就沒喊出聲,回頭一看,是個長發飄飄的女鬼,再一細看,竟然是長公主,連忙跪下。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門房不敢有所隱瞞,將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了邵嵐。
邵嵐眉頭稍攏,聽完之後只是眼神幽深地望住門板,沉默了許久,門房覺得長公主的情緒有些不對,撓撓頭回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自己是哪裡說錯了話,只能繼續陪著長公主待站在門后。
外面的打鬥聲還未停止,稍微大聲一點就足以吵得人不得安眠。
「若他們退兵,你......」漆黑的夜裡看不清人的臉,聲音便也更加清晰起來,邵嵐的聲音聽起來顯然有些乾澀,「你讓天風找本宮,本宮......」
長公主這樣欲言又止的模樣實在少見,但門房還是很識趣地連聲應道:「小人明白,殿下儘管放心。」
「明白就好。」邵嵐眼神掠過複雜,隨即微微一垂,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幽暗的夜色攏住她單薄的身影,有些搖搖欲墜之感,門房在後邊看得心頭都揪起來了。
說來長公主,那也是個可憐人啊。
***
太后病危的消息,並非虛假,只是這個消息除了長公主以外,再沒有透露給其他人。
張家猶還自顧不暇,最近杭碩查案完全不留半分情面,朝官府上該查就查,家眷能用嚇唬的絕對不用軟手段問話,憑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順藤摸瓜,還有一份不知道哪裡來的書信當做證據,查到懷王頭上不說,竟將張家也拖下了水。
南風之事是先帝親自定罪,下旨滿門抄斬的,按理說是絕對不能再翻案的,只是南風一案當初掀起的風波太大,百姓對此事投注以極大的關注,也不知是哪個人將杭碩正在查的案子泄了風聲出去,當初就對南風又愛又恨的百姓們頓時倒向一邊,自發聚集在一塊兒,按指印上書請求朝廷徹查南風一案。
面對民間的請願,皇帝本不願理會,但後來事情越演越烈,幾乎大半個州縣的請願書猶如冬日落下的雪花,紛紛揚上皇帝的案頭。
朝臣有人反對過翻查此案,但秦家與孟家皆對此事保持沉默,沈家也難得沒站立場,張家見勢不對,也只能硬著頭皮保持沉默,只是私底下讓自己這邊陣營的朝臣多多上諫,務必不能讓南風一案有見天的機會。
正在皇帝猶豫不決時,杭碩站了出來,他以項上人頭擔保,決不放過任何一樁疑案,大寧不可冤枉良臣,不可錯過奸賊,更不可欺騙百姓。
杭碩的話似一錘重擊,狠狠敲打在皇帝心頭,看著案頭厚厚一疊請願書,皇帝在御書房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形容憔悴地出來,眼神卻充滿堅定,下令徹查南風一案。
皇帝的命令讓許多人都慌了,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懷王與張家,就算太后在宮中的消息真傳過去了,以張家如今的情勢,只怕是雪上加霜,讓張承更是頭疼欲裂。
太后這幾日跟見鬼了一樣,非嚷嚷著秦貴妃要害她,夜裡壓根就睡不了覺,幾日下來,眼下已然青黑一片,善水沒法,只得派人去稟告皇帝,卻得來皇帝並不在宮中的消息。
「你問清楚了?陛下不在宮裡?」
去打探的小太監點頭如搗蒜,生怕善水不相信他,「善水姑姑,這都是錢公公告訴奴婢的,陛下昨晚上就出去了,至於去哪裡,錢公公沒說,奴婢也不敢問。」
善水的面色凝重,且不論守在長樂宮附近的侍衛,整個皇宮內的衛隊守備想必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動,這幾晚太后沒睡,她也沒能睡得下,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動靜。
以往還沒有這樣大的動靜,宮內衛隊調動得如此頻繁,怕是宮中也不太平了。
她揮手讓小太監退下,轉身往殿內走去,太后似乎又發起病來了,在裡頭嚷嚷個不停,以她那副虛弱的身體,怎堪忍受這樣的痛苦。
背過身的善水沒注意到身後的小太監緩緩抬起臉,一雙眼睛冰冷空洞,四下掃了眼,趁著其他守在外頭的宮仆與侍衛沒注意,身影一閃,也跟著善水進了殿內。
沒過一會兒,善水的聲音在裡頭響起,喊著外面宮仆的名字,一個個將人喚進去。
主守長樂宮的侍衛統領也沒懷疑,只以為是太后發病,善水一個人處理不來,喊人進去幫忙了,果然過了沒一會兒的時間,太后的聲音停了,那些宮仆也出來了,各自散開守住自己的位置。
天邊慢慢露出魚肚白,一道瘦削的人影接近長樂宮,身後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差不多身形的人,侍衛統領正要上前攔人,忽然發現來的人是豫王。
邵衍穿得一身齊整,走路的速度很快,不像平素的輕緩懶散,他面色冷凝地問道:「太后呢?」
「太後娘娘還在殿內歇息,殿下若要見太後娘娘,還請通稟善水......」
「不用了。」邵衍盯著緊閉的宮門,快步就往裡頭走,侍衛統領壓根阻攔不及,倒是他身後跟著的那名侍衛沒跟著進去,識趣地守在外邊。
他猛地推開門,殿內很安靜,空氣中瀰漫著淡雅安神的香氣。
外殿無人,至於內殿,不止一個人。
本該躺在床上的太后被扔在了地上,霸佔了她床頭的男人一腳踩住腳踏,另一隻腳單膝屈起踩在床沿,在他膝蓋下邊,一個瘦弱的身影坐在床下的腳踏上,下巴被緊扣著揚起,一把雪白鋒利的匕首橫在纖細雪白的脖頸上,微微用力就劃出一道血痕。
乍一看到邵衍,那人有些詫異,眼神往後一看,落在對方微微濡濕的發上,隨即笑開:「你竟然能活著出來,手足相殘的戲碼果真好看,可惜我不能親眼看見了。」
邵衍微微眯起眼,看向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太后,她看到邵衍就像是見了鬼,嘴裡喃喃喊著「秦悅」的名字。
「皇帝死了又如何,沒有龍符制衡,大寧一旦亂起,四疆必定蜂擁而上,蠶食大寧這片遼闊的疆土,你什麼都得不到。」
「原來你們以為我想要這個皇位。」時烜漾開淺淺的笑,「怎麼會呢,叛黨是沒有資格坐上皇位的。」
「你想做什麼?」
「我的母親是下賤的歌女,無意懷了建王邵昱的骨肉,也就是我,我一出生便不被他所承認,他甚至不願賜我名姓,我的母親便給我取了個小名團圓,直到死,她都做著會被建王承認母子名分,並接入府中的美夢,後來我便給自己取了時烜這個名字,建王的血親幾乎都被屠盡了,只剩下我這個流落在外的卑賤血脈。」
「你果真是建王的後人,但可惜了,他做得不錯,皇室最講究血脈的正統與尊貴,生來帶有卑賤血脈之人,不配坐上龍座。」
時烜挑起眉梢,眼裡卻閃過陰霾,他收緊手下的匕首,笑問道:「你這麼說,就不怕我對她動手嗎?」
「你會殺她的,但還不到時候,你的目標一直都是我,只有我有這個能力完成你禍亂大寧的計劃。」邵衍不著痕迹地步步走近,「但你沒想到,你在我身上加諸的一切苦痛,會被她所化解。」
「看到了嗎,小姑娘,他想抓我,卻不願管你的死活。」
時烜握緊她的下巴往上提,像是提一隻被拔光了毛的雞,露出一截脆弱雪白的脖頸,嘴唇湊到滲了血的傷口邊,覆上,用力一吸,細細密密的疼痛襲來,疼得她瞬間皺緊了五官,渾身酥軟無力。
邵衍眼神一暗,幾乎能蓄起風暴,他剛往前走一步,時烜已經高舉匕首,對準她的心口。
他抬起臉,薄唇上滿是殷紅的鮮血,他伸舌舔凈,眼神極具挑釁,「還記得嗎?你的奶娘就是在你面前被阮娘吸幹了血液而死。」
邵衍沒說話,垂在兩側的拳頭緊緊攥緊,手背爆出的青筋代表了他此刻的怒氣盈滿。
「阮娘可真殘忍啊,對一個九歲的小孩兒也能做出那樣的事情,我第一次見她做出那樣的事,簡直是大開眼界,便央求她教了我,那樣一個人物竟死在了你的手裡,想必你也同她一般殘忍。」時烜的眼裡現出痴迷,有些懷念,還有些惋惜。
他抬起沈碧月的一隻手臂,撩開袖子,雪嫩的手腕上三道長短相同的傷口,還往外滲了血,他將腕上的傷口湊到唇邊,還想再故技重施一次,卻不料舉著匕首的那隻手被人抓住,他下意識低頭,對上沈碧月泛著冷意的目光。
她用力握緊拳頭,將手腕直接堵到了時烜的唇上,輕聲道:「不是喜歡嗎?給你喝個痛快。」
時烜的眸光微閃,竟是鬆開了匕首,捧住她的手腕用力吮吸了起來。
邵衍看著這一幕,臉色愈發難看,他本想趁機上前制住時烜,卻見沈碧月遞給他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靠近,他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急切怒氣。
傷口開裂得越發大,時烜似乎不滿意,牙齒用力咬開,血液飛快流失,她的臉色也漸漸雪白起來,但她還是忍著疼,將另一隻手輕輕放在時烜的頭上輕輕撫摸。
「阿烜,好喝嗎?」
「阮娘的,什麼都好。」時烜神色痴迷,停下了喝血的動作,僅是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頭還在沈碧月的手心蹭了幾下。
邵衍這下看出沈碧月想做什麼了,她應該是發現了攻破時烜的弱點,只是這樣下去,怕她的身體受不了,想到這裡,他的臉色依舊好看不起來,甚至想衝上去狠狠打她一頓才能消氣。
自作主張的蠢東西!
沈碧月可沒心思去理會邵衍的難看臉色,她慢慢安撫著時烜,一邊輕聲問:「為了阮娘,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奪龍符,顛覆大寧,你還想要什麼?我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