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歸來浮碧(2)
西驪降了,這回是徹底的降了。可汗既死,內部紊亂。實在尋不得王室宗人繼承,我朝便做主令其歸順,設為大宣的一個郡。
皇帝病重,也不知裴卿竹趁勢設了什麼計,只見了皇帝一面,說是稟告近來大理寺事宜類,結果前腳才出乾儀殿,後腳皇帝便親自下旨讓襄王攝政,又單單留下宸德妃與疏清侍疾。
我從不懷疑裴卿竹的能力。按照他的話說,夫人你既與德妃和昭容相熟,她們在皇上側日夜侍奉,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徐宗義則遣人告訴我,皇上日漸病重,身都起不了了。若不早立東宮,將來朝中權利若出現真空,黨派之爭,江山怕是要動亂。
我笑著修剪玉樹青蘭廣口瓶里插著的兩束菊花:「你去告訴徐太醫,他一介御醫,只須看顧好皇上的身子,別的什麼都不需要想。國本春秋,黨派政權,這不是他該擔心的。」
來報的小黃門小令子是早已熟悉了的。一身常服,笑容古怪而會心:「這個自然,奴婢一定會把話帶到。只是夫人……趁勢真不打算做些什麼動作?」
誠逸負手接過我遞來的茶,笑容滿面:「做什麼動作?令公公可不要平白無故毀人清白。夫人能做的不過也是以朝廷命婦的身份去謁見了,看看有什麼能替德妃娘娘分憂的就幫襯幫襯。那是再好不過了。」
小令子何等聰明的人,當即會意,躬身一笑:「是。奴婢明白。」
小令子走後,誠逸才走近遞給我一杯茶,捋著我的頭髮,給我正了正髮髻,我順勢將腦袋靠在他懷裡,有些疲憊地嘆息。他雙手捧住我的臉頰,「夫人勞心勞力,這些事兒就先別摻和了。好生安排表兄和妙箏姑娘的婚事要緊。」
我閉著眼,任由他給我按太陽穴,「我擔心的是皇后和二皇子。」
「仲弟剛進封籍官武指揮使,擇日向白家提親。襄王妃臨盆在即,不日便會有小世子誕生。一切都算按好的方向發展。」誠逸說,「皇后你不必擔心,朝中昭皇后聲望甚高,品行端方,並無大的過錯。曾經是無子,可而今不也兒女雙全了?皇上驟然病重,沒有心力也沒有理由廢后的。」
只有我知道皇帝的病情為何會突然如此厲害。
我說出心裡話:「逸郎,我是真的不想再摻和了。」
「我知道。」他像拍一隻乖順的小貓兒拍拍我的腦袋,頗有些寵溺,「從今往後,只要是你不想做的,就都不要勉強自己去做。如果一定要做,那我也一定陪你一起去做。絕不讓你一個人。」
「……好。」
夜晚我睡的很不安穩,呢呢喃喃了半夜,翻來覆去地做夢,狐族極靈驗的通感總有預料,隱約覺得不安。好幾回感覺到誠逸起身給我掖被角,還拿來香爐與銅鈴焚安神香。也是折騰了一個晚上才睡下。
果然,翌日晨,誠逸去上早朝不過半刻,卻是白蕖來了,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拿過茶盞一飲而盡。我見著不好,也不多問,只是遣散了所有婢子,默默等她開口。
蕖兒忍不住怒罵:「姐姐也太好心氣兒了吧?那衛宓紫屢次三番犯上作亂設毒計陷害姐姐,姐姐還要煞費苦心地給她謀好人家?現如今人家做了新貴大娘子不知道有多少風光,你就留著看專給自己添堵糟心嗎?」
「到底出什麼事了,怎麼突然說這些。」我不動聲色。
「那杜府大娘子杜簡氏近日一直在京城裡的名貴人家的女眷那兒走動,姐姐不知道?今早來了白府說是拜訪,誰不知道她實則有心籠絡?嘖嘖,那市井小人做派,我見了都噁心!衛宓紫還當著我和娘親的面,言語尖酸說了好些排擠你的話,氣得娘親差點沒叫管媽媽直接用笤帚掃出去!」
「平時不都挺能沉得住氣的,怎麼老毛病又犯了。」我叫畫兒去端牛乳糕給她,「都快嫁人的人兒了,還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
「姐姐不生氣?」蕖兒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鼻子都氣歪了一半,「姐姐平時愛憎分明有仇必報,今個怎麼軟軟弱弱活脫脫一副菩薩心腸!別人都騎上頭來欺負姐姐了,姐姐還一副以德服人的樣子,未免太懦弱了吧!」
「你怎知我就懦弱了?我不過是替她張羅了人家,如何懦弱了?」我放下手中的茶水,對蕖兒如此失態感到無奈,素日里的教誨竟是無用了!未免有幾分失望。
「還不懦弱?衛宓紫都這樣了,姐姐也不治治她!」蕖兒瞪眼。
「凡事須要經過籌謀,而非意氣而為!」
「籌謀什麼籌謀!」蕖兒啐了一口,「別是姐姐怕了衛四姐兒了,想放低姿態反去討好她吧?」
我騰得站起身,「你胡說些什麼!我何至犯賤於此?」
蕖兒火上來了,像一隻暴起的小獅子,渾身炸毛。也不知是不是芍姐姐快臨盆了,帶給所有白家人的焦慮日甚一日的緣故——白伯母性格和順,也不至於拿笤帚趕人!——蕖兒一個怒極撂翻了牛乳糕盛的清瓷碟,「我一直道姐姐有勇有謀,未曾想人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我心疼你,你竟也不體會我的苦心!那好了,妹妹走了,你自己對付那衛四姐兒吧!到時候被人活剝吞吃了別跑來叫苦!」
說完一撩裙擺從凳上站起,破門而出就往外走,差點與迎面而來的楊媽媽撞了個滿懷。
楊媽媽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伸手要去拉她的手叫住她,被我冷冷攔下:「讓她走!這麼些年在清雅堂教她的,竟就教出這樣一副浮躁莽撞的破落樣!遇事如此沉不住氣,當真叫我失望至極!」
「二小姐也是太在意夫人了,這才關心則亂。夫人千萬別放在心上。」楊媽媽苦著一張臉,好似患了牙疼般苦勸。
我縱然知道也未免傷心:「在丫頭眼裡,我幾時成了這樣的人!也太瞧不起我舒雲意了!」
「夫人也不是不知道二小姐的性子。這麼些年受了太多苦,雖也學會了收斂,但本性總是在的。這不也正是夫人所期盼的嗎?夫人總說她變了,不像從前那性格潑辣,見風是雨的任性樣兒嗎?而今怎麼又如此動肝火呢。」
楊媽媽一席話說下來倒是讓人通透不少,我嘆了氣拉過她的手,「楊媽媽總是能及時叫雲意明白。其實雲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了——老想起那會子蕖兒在清雅堂玩松花可以玩一整天的辰光。我不是最期望她保持本性,別被這紅塵紫陌消蝕成圓滑沉寂的模樣么?可而今如此生氣,竟也是為了這個。」
「人在戲中久了,忘記摘下自己的面具。從而也變成自己不喜歡的那個樣子而不自知。」楊媽媽柔聲勸慰,「夫人不必自責。」
「雲意明白。」
「可有一點老奴不得不提醒夫人一句。」楊媽媽說,「其實白二小姐說的也是對的。」
「什麼?」
楊媽媽臉色一沉,「放了這麼久的長線,夫人也該收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