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歸來浮碧(1)
1.雙方將士愕然而視,相持不下。誠逸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有些急躁與不知所措。我急了,早就管不了那麼多,用力掙開身後男子的手臂一拉就拉扯過他那紋著青龍的彎刀往自己脖子上插去,狠狠扭轉身體,頓覺喉頭一涼,鮮血噴涌而出。
誠逸面容扭曲變色,一雙劍眸里寫滿了駭異與驚痛,緊接著拔劍而起,狂怒著暴吼一聲:「雲意!」
我看著滿衣滿身的血,很像那回吳王叛亂時替他擋箭落得的一片殷紅。渾身吃痛得緊腦袋歪斜昏睡了過去,便從馬背上軟軟地摔下。
……
又是昏迷,我厭惡極了自己這副病懨懨的樣子。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醒來的時候試探著抽動了一下脖頸卻覺得痛得慌,便趨利避害地不敢再動。乖巧靠在誰的懷裡,很暖和很踏實,臉上一滴滴潮濕的什麼東西,我以為是眼淚,伸出手一摸是血紅的。在白皙如雪的指尖上顯得格外刺眼。
我仰頭一看,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是他嘴角滴滴答答淌下來的血珠。
馬背上很安穩,我意識迷迷糊糊,只知道我逸郎在的地方就一定是最安心的。我抬著頭伸出兩隻手去摸他的臉,冰涼的:「……嘿,我們回家了嗎?」
他低頭看我,伸出被馬轡磨得粗糙的手去覆蓋我的手,溫熱的,就很像他眼睛里的一片濕紅,帶著無窮無盡的愧疚:「對,回家了……我們回家了。雲意,我帶你回家,逸郎帶雲意回家。」
我沒力氣了,只知道把沉重的腦袋放在他肩膀上,似是而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咱們回家了。逸郎帶雲意回家了,雲意終於可以不用一個人了。」
他好像在哭:「都是我不好。」
「……我以為你死了。他們都說你死了,回不來了。」我想起數月來的煎熬與艱辛,淚如泉湧,「我也害怕的要死。」
「……我好好的,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誠逸不斷重複,「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我吸吸鼻子,「你說的。」
「我說的。」
我掏著懷襟掏出兩枚白玉骰子給他看。
他反握緊我的手。
「……青蒔呢?」
「你放心,找回來了,沒受什麼傷。有仲兒照顧她。」
我睜大了眼睛掙扎著爬起來,「仲兒?仲兒回來了?!」
「回來了。他還跟我說,回去先去找你,然後馬上跟白府提親,把白蕖給娶了。」誠逸含笑,以下頜摩挲著我的額心,把我抱得牢牢的。
我捂嘴流淚,不知是因傷到深處一朝苦盡甘來的深感不容易還是僅僅只是單純的喜極而泣。
回家了啊。
終於,可以,一起,回家。
……
「侯爺回來了!」我甫進朱雀府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類此,綿亘了老遠老遠。一路走街串巷皆是喜笑之聲,綿延不絕。他照顧我,先把我送回了侯府,上上下下吩咐了一通,自己再進皇城起見皇帝述職。仲兒悲喜交加,只還來不及和我說話,便和同誠逸一道進了宮。
蕖兒阿窈來了,和蕙蘭又哭又笑地來迎接,畫兒見了我更是大哭特哭,楊媽媽照應我和青蒔之餘叫蕙蘭去端茶倒水,還很照顧地給畫兒一碟子**酪。畫兒一邊吃一邊嗚嗚哭,好像這輩子沒吃過乳酪。
陳夫人給我療傷,告訴我我的身體也就這樣了,九根尾巴悉數斷裂消失,我已與常人無異。還有一根留在誠逸身上用作保命的靈尾,也已經被消耗殆盡。我則暗自慶幸,好在早早未雨綢繆,不然他是真的死了!
這是我離開后的第三十九天,終於回來了。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裡夢外界限模糊。夢醒前西驪狼衛還在猖獗我的逸郎他還戰前半死生,夢醒后我卻又回歸到數年前我初來朱雀府時那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樣子。
流光容易把人拋。時候入秋,流火散盡,都把秋扇給藏了起來不再用。當我告訴蕖兒仲兒回來的時候,少女眼眶紅得像櫻桃,咬著唇沒讓水珠掉下來。
「我就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死的。」
「仲兒此次立了大功,不是封侯就是拜將。」我形容憔悴但喜形於色,「我也確乎是沒想到。」
「那他還回去嗎?」蕖兒憂慮。
「……回去做什麼。」我眼光沉下來,「那種地方,有什麼好回去的。」
「……」
「他說他會娶你。」
白蕖聞聲抬起那一雙含著淚珠的杏眼翩然:「真的?」
「一諾千金。」
她一邊哭一邊笑地擁進我懷裡,我拿手指捋著她的頭髮:「姐姐……你走的這一個月,爹爹阿娘催我催得緊,我都快死心了,暗暗和自己說若是他還不出現,我真的隨隨便便嫁了得了……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差的?好在總算是挨到了,怎麼也不會想到,今年十七快十八了,竟是……竟是……」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小腦袋蜷縮在我小腹上,撓得我發癢發笑,「哭花了妝容,就不好看了。」
白蕖抬起頭嬌憨地笑,臉紅得發燙。
2.夜晚上榻,我脫去了外衣迫不及待爬上床像只大螃蟹似的趴在他身上,手腳並用,箍得誠逸不能動彈。他又好氣又好笑:「幹什麼?要謀殺親夫嗎?把我壓死了你可別哭。」
我才不管只嗚嗚哭,涕泗橫流亂七八糟糊在他白色的寢衣上:「失而復得方知珍重,這不怕你又跑了嗎!」
「瞎說,我不走了。」他十指輕柔撫弄我的背,「就是皇上親自下令要我帶餅我也不走了。愛誰誰去,我要陪我娘子。」
我想起近一年來的心酸,眼淚像開了閘的水似的流得一塌糊塗,雙手捆得更緊了:「瞎說!你騙人!你這個騙子!大騙子!你知道我剛剛得知你死掉的消息的時候我是怎麼過的嗎?簡直比我斷尾還要痛苦萬倍!萬倍知道嗎!要不是怕你黃泉難安不肯放心地走,我早就陪你一起去死了!我和你講我割腕投繯投水毒鴆什麼都幹得出來!」
我像只落魄淋雨的小貓,哭得稀里嘩啦,一個勁兒往他懷裡拱。誠逸哭笑不得,坐起身來把我抱在懷裡讓我躺著,輕輕梳理我的頭髮,給我擦眼淚,「這回是我不好,是誠逸對不起雲意。誠逸說好了再也不走了,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
「你不準再說話不算話!」我死死扣緊了他的脖子,委屈到了極點,淚水決堤,大壩崩塌,「你有這樣的任務幹嘛不早點告訴我!」
「皇上指定保密,不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誠逸滿眼柔情,眸子深處是深重的愧疚與憐惜,抱我的姿勢輕緩溫柔如同對待一件明珠珍玉,「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差點把你給丟了。」
「你也知道?」我瞪他。
「我知道。」誠逸得意地笑,「可娘子你太不了解我了——有你還在,我哪敢死?我哪裡捨得死?叫你放心嘛。」
「油腔滑調!」我大叫著,反抗他的無賴。
他反低下頭來親吻我的嘴唇。
溫潤的觸覺與氣息覆上來的那一刻,我氣登時消了一半,只知道幸福地憨笑,覺得很慶幸。誠逸呀誠逸,你還不知道,幸好有我的那條尾巴,幸好我的那條尾巴它保了你一條命。你娘子我好有先見之明啊。
我舒雲意活在這個世上若是沒有你啊你,那我要這麼多尾巴又有什麼用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