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叔的離去
日本人的迫近,讓許多人亂了方寸。林叔的一別,隨意如常,就像是出行一趟遠門,平淡恬靜。
隔日傍晚,林叔來了。好久沒有看到林叔,陸得祥很高興。吳婕把林叔一直讓到北屋的堂間,又給林叔沏了茶,暄寒兩句,便說自己屋裡有事就告辭出來。
吳婕走後,陸得祥問起外邊的事情,林叔說:「聽城裡回來的人講,日本人的飛機在城南和城北扔了炸彈,死了一些人。有一家老小被炸的一個門裡一個門外,人都散了架,慘哪!」
陸得祥深感意外,「那我們這裡會不會也要死人的?」
「說不準,飛機的炸彈又不長眼睛。」林叔說:「聽說你有些日子沒有回家了,回去一趟看看,報個平安,免得家人惦著。」
陸得祥點點頭。「沈掌柜也這麼說。現在宅子里只有我和吳姐,朱先生又出去了,這會兒,我也不好走。再說外邊挺亂的,有個閃失,沈掌柜回來不好交代。」
聽風就是雨。沈掌柜和沈太太的避難,讓來看望得祥的林叔頗感意外,他自嘆同鄉的精明。西去的太陽還沒有落山,就早早的掌上了燈。「你還是抽空回去看一看,城裡畢竟是你的家。」林叔顯得很無奈,「沈家的人自己走了,把宅子卻扔給了別人看管,還真捨得下臉。」又對得祥說:「也難得你們這麼實誠。」
陸得祥笑笑,不再說話。也許出門久了,對家的感覺有些生疏,戀棧的情愫倒日漸依託。
林叔告訴得祥,這年月兵荒馬亂的,人心越來越浮沉。縣城站前街落腳的外鄉人結夥到周邊的村子偷割農人的莊稼,那陣勢以為是在自家地里的勞作。山裡的土匪也多了起來,假借抗日之名綁票吃大戶,乘亂打劫。不過也有光明的一面,報上刊文稱,國共兩黨再度攜手合作,由紅軍改編的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已經開赴抗日的最前線。
陸得祥問:「抗日的最前線在哪?」
林叔說:「距離和日本人交手最近的地方,或者就在日本人必經的路上。也許大概是泛指,說說而已,和委員長發表的抗戰聲明應是一個意思。」
陸得祥知道,林叔是在組織的人。這個組織是什麼,得祥並不清楚。早間曾聽母親無意說過那麼一句。有組織的人口緊,骨硬、也忠。
陸得祥又問:「為什麼是合作而不是融合或統一,歷史不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嗎?」
林叔說:「攜手合作僅是權宜之計,不排除藉助日本人之手消滅或削弱對方的目的。眼下的局勢,是個明白人都看的清楚。」
「如果是,那豈不太小人了嗎?」
「愈是小人,戲才演的入木三分。不然,怎麼叫好賣座。學問全在吆喝。走的好,日月麗於天,江河麗於地。走的不好,勢必又是一個南北朝。」
「有一點不明白,日本人為什麼敢於侵略?」
「很簡單,因為人類崇拜英雄。大和民族也一樣。就像男人欣賞女人的狐媚,眼一勾,魂就不見了。說實在的,並不是因我們落後,積弱、腐敗等等,是我們自己解決不好自己的事情,日本人才會說,我來了。更嚴謹的一點說,是我們有些人把日本人請進來的。這一來,多半沒好事。日本人也稱,我也是華夏一族,同出一脈,目的是為自己的侵略行徑找理由。歷史的文明就是這麼寫的。」
「那為什麼有人說對日本人的侵略政府持不抵抗或消極抵抗?」
「政府講的是大局,與日宣戰,不排除對雙方軍事力量的考量。而社會黨派和各界人士的說事,只能算作一種應景式的輿論宣傳。抵抗不抵抗全看日後的趨向。有一句話講的很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國家的事,慢慢就會明白的。」
林叔又說了些別的,多是一些關照體己的話。
陸得祥回屋取出母親託人捎來的鞋,交給林叔。說:「上次我去廠里,他們說您去了葉蘭鎮幫人修機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這一陣兒又忙,就擱下了。」
得祥母親做的鞋與眾不同,是把吉祥縫進鞋幫兒和納至鞋底兒的,穿著平安。
林叔接過鞋,湊到燈下仔細看了看,又試著穿了穿,很合腳,心底不免拂過一絲喜樂。對得祥說:「你母親的手真巧,這鞋穿著就是舒服。」當地女子出嫁后,自古不知紡織一事,尺布寸縷,皆買之市肆。但納底緔鞋卻是把好手。接著又說:「以前在家的時候,都是你嬸兒給做的。手拙些,針線活兒做的粗,有一點,穿著結實。」隨後轉了話,「以後我就不能常來看你了。最近廠里走了些人,我和礦局又請了長假,想回家看看。你自己多保重。」說著,有了走的意思。叮囑道:「和林涵多走一走。」
陸得祥點點頭,很是惋惜。
林涵是林叔的堂侄,今年春上才從老家出來。原打算留在北平做事。似覺風緊,由本家叔伯的薦介,在礦局官辦的機廠謀得一份差事。
在一個面子的社會,講的都是關係,出門做事更不易。在邊城,謀事多靠熟人引薦,這一時俗由來已久。在引薦的背後是對被推薦人的品德的擔保和責任。
林叔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以前林叔來總要多坐一會兒,說說家事,聊聊時局,有時沈掌柜知道了,找個理由留下敘一敘。沈家很給林叔面子。
陸得祥記憶最深的是林叔家鄉的九洲廟,佔地幾千畝,有縣城四分之一大,且每年的廟會從正月初八伊始一直延續到麥收。還有林叔的家族是當地的一大戶人家,林姓人口多達千餘人。在縣城和北平還有本族的產業。林叔的家族,識文斷字的人多,當先生的不少,有的還在大學里做事。
這一晚,林叔呆的時間很短,剛好吳婕給沏的茶溢出香氣,端起茶杯抿了抿,說的確切些,在嘴邊碰了碰,就急匆匆地告辭了。
吳婕出來和陸得祥一道把林叔送出街門。林叔的同事在街的對面背靜處遠遠地候著。看見林叔出來,相隨而去。望著林叔消失的背影,得祥的眼睛不由一濕,瞬間噙滿了淚水。不知是牽挂,還是戀舍不下,這個一直關注著自己走進白水鎮的異鄉人——情感的根躍然心上。瞬間,一個坊間曾底議的疑問掠過心頭,莫非林叔是那一邊的人?那一邊指的是專為窮苦大眾謀利益的人。一說那一邊,誰都明白指的誰。良久,才轉身回去。
就在林叔離開沈家不久,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沈掌柜的大小姐沈牧融從省城回來了。隨同大小姐回來的還有一年輕貌美的女子,看似如跟班。
那一夜,沈家大小姐屋的燈一直亮得很晚才熄滅。。